郭家祖父隻能把她放下,由著她屁顛屁顛地跟著賀知章往賀府方向走,嘴裡還很活學活用地關心回去:“您走得累不累?”
賀知章哈哈笑道:“我每日都會出來走一走,早就走慣了的,怎麼會累?”
三娘道:“那等我走慣以後也不會累了!”
一老一少邊說邊走,還真讓三娘自個兒走到了賀府門前。等到了賀家的待客處,三娘才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坐下歇息。
賀知章要去換身衣裳,便命人送些茶點進來給三娘先吃著。
等賀知章走遠了,郭家祖父才教育起三娘來,讓她不要看到誰興衝衝都湊上去聊幾句。
賀學士還好,本來就是愛熱鬧又好客的脾氣,萬一遇到個不喜歡小孩兒的呢?
三娘理所當然地回答:“那我也不喜歡他!”
小孩子交朋友哪裡會考慮那麼多,處得來就處,處不來就算了。別人要是不喜歡她,她當然也不會勉強別人呀!
郭家祖父聽到自家孫女這話,想了想,覺得也對。
他在地方上看多了送往迎來的事,與人相處時不免多幾分思量。事實上就他孫女兒這個歲數,哪裡需要考慮那麼多?
祖孫倆低聲聊了一會,賀知章便又出來了,還領來家中幾個後輩讓他們帶著三娘玩耍。
三娘抬頭望去,隻見其中有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瞧著與她長兄郭曜一般大,約莫十歲出頭,行止卻已像個翩翩小君子。最要緊的是他有雙極明亮的瞳眸,宛如蘊著華光。
郭家祖父也往賀知章帶來的幾個後輩看去,一瞧見為首那少年郎的模樣,心裡咯噔一跳。
他悄然伸手摁住旁邊的小孫女,生怕她靠臉識人的毛病又犯了,二話不說直接跑上去拉著人說話。
賀知章笑著給兩邊介紹了一下,其餘幾個小孩兒都是賀家子弟,隻這為首的少年郎是過來幫忙的,他姓李,單名一字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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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前賀知章遛彎時見了年方七歲的李泌,與他多聊了幾句,隻覺此子很是不凡,和當今聖上提了句“此稚子目如秋水,必拜卿相”,當今聖上聞言頗感興趣,直接把他召入宮中問對。
從此李泌便成了長安有名的神童,早早就在當今聖上那兒留了個好印象。
在提攜後輩這件事上,賀知章向來是不留餘力的,瞅見什麼好苗子便想廣而告之。
李泌一直感念賀知章的舉薦,今兒得知賀知章要大宴賓客便主動過來幫忙。
現在賀知章讓他出來招待小客人,李泌自是不會輕慢三娘,含笑上前與三娘問好。
三娘眨巴一下眼,感覺自己見到小神仙了。不出門她都不知道,外頭有這麼多長得比她八叔還好看的人吶!(郭八:你禮貌嗎?)
不過真要說三娘被迷惑了那倒也不至於。
她才五歲呢,哪裡懂那麼多復雜的東西,隻是單純地偏愛美麗的皮囊罷了。頂多也就是多看幾眼!
三娘露出甜滋滋的笑,積極向小朋友們進行自我介紹,沒一會就和賀家幾個小孩兒玩作一團。
年紀稍長的李泌負責在旁邊看著她們。
一看之下,他就發現郭家這位小娘子極具親和力和領導力,玩了幾輪遊戲後其他人都開始聽她安排。
……她還試圖安排到他頭上,力邀他一起玩耍。
臨到要開宴的時候,郭家祖父出來找自家孫女,看到的就是一群小孩圍坐在一起,三娘拿著不知從哪討來的酒令籌主持小兒故事會。
規則大體和席上行酒令差不多,抽到自飲類的酒籌就自己講個故事,抽到勸飲類的酒籌就在座中挑個人講故事,抽到處罰類的酒籌就得來接受相應懲罰,要是幸運地抽到“放”一類,表示本輪無事發生,可以開始新一輪的玩耍啦!
因著這酒籌上寫的字句皆出自《論語》,三娘她們這些年紀小的娃娃還理解不來,所以解釋酒籌內容這活兒就落到了李泌頭上。
李泌本來隻想當個看客的,玩著玩著也沉浸進去了。
主要還是三娘帶動能力太強,大家講故事的狀態很快就從最開始的磕磕絆絆變成後來的手舞足蹈、眉飛色舞,恨不得搜腸刮肚把自己知道的最有趣的事都講出來,贏得大家熱熱鬧鬧的喝彩聲。
就,有點上頭。
大唐神童李小泌,今天突然想當個普通小孩兒。
赫然發現連李泌這位小小君子都跟著玩得挺歡的郭家祖父:“……”
不知為啥並沒有太意外。
可能是因為在家已經習慣了吧。
沒看見他們家八郎小時候牛氣哄哄,後來碰上他這侄女兒以後也栽了嗎?那麼不學無術、不可一世的混賬小子,如今都會照顧小孩了。
郭家祖父走到三娘旁邊招呼道:“一會就要開席了,玩好這一輪就過去吧。”
李泌聞言如夢初醒。
突然有點懷疑人生。
他不是過來給賀學士幫忙的嗎?
怎麼自己在這裡玩上了?
哦,對哦,他是幫賀學士招待小客人來著。
李泌看向自己負責招待的小客人三娘,心情很有些復雜。
這位郭家小娘子莫不是有什麼輕輕松松迷惑人的奇異能力?
他發誓,絕對不是他主動肩負起解說酒籌辭令這一責任的!
第9章
三娘聽她祖父細講了公孫大娘其人,對這次觀看劍舞也是很期待的。不過玩遊戲最重要的是有始有終,她愣是把最後一輪小兒故事會主持完畢,才提著色彩斑斓的飄逸裙擺跑到她祖父身邊去。
眾人陸續入席,三娘也分到張對她來說算是很長很長的桌案,是個正兒八經的小客人沒錯了。
大人們要歡暢宴飲,女子和小兒一般都是不入席的,是以座中年紀最小的要數三娘,其次便是同樣不算賀家小輩的李泌。
若是單算女孩兒的話,那滿屋便隻有三娘一個了。倒是有不少身著短臂、正當妙齡的侍女捧著瓜果點心及茶水酒飲次第入內,為每桌客人呈上東道主為客人們準備的吃食。
賀知章考慮到大伙為了來赴宴沒能去登高折茱萸,一早便叫人去採了不少回來,每桌都放上一枝。
三娘入座後便注意到了,好奇地拿起那枝掛著紅豔豔果子的茱萸看來看去,悄聲問旁邊的郭家祖父:“阿翁,這個是吃的麼?”
郭家祖父道:“你前些天不還問茱萸是什麼,這便是了。”
三娘記性好,一下子明白了,這不是吃的,是用來佩戴的。
她當時為了去登高早問得一清二楚,茱萸大多都是插到頭上的。
可惜她年紀還小,處於大人們所說的“垂髫”階段,頭發還沒到扎成兩個小團團的長度,出門前隻綁成了兩個短短的小揪揪。頭上插不了,唯有找找衣衫上有沒有適合插茱萸的地方!
三娘當即把自己那支茱萸掰成適合的大小,開開心心地把它插到了自己小小的衣帶上。
她興致勃勃地忙活完,再抬起頭,卻見席上不少人都看向自己。
其中有個年紀和賀知章一般大的老頭兒,打量她的目光就挺不客氣的。
三娘長長的眼睫眨了眨,不知這個不認識的老頭兒到底是誰,隻覺得他看起來不怎麼友善。
不過她雖然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卻也不會嘲笑長得不好看的人,就像她阿娘說的那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長什麼樣也不是自己能挑的,她不能光靠長相來判斷人的好壞。
三娘沒有閃躲,大大方方地望了回去。
那被三娘注意到的老頭兒自然是鍾紹京,他見三娘瞅見他後一點沒慌,反而還大喇喇地多望了他幾眼,頓覺這小孩兒有點意思。有沒有才氣還不知道,性情顯見是隨了她祖父郭敬之,人再多都不帶怯場的。
鍾紹京笑道:“你便是你祖父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個寶貝孫女兒?”
三娘聞言驚奇地道:“阿翁時常誇我嗎?怎麼誇的?”她明顯一點都不知道害羞是何物,臉上還寫滿了“你快誇給我聽”的雀躍。
大唐女子不忌諱“拋頭露臉”,連娛樂活動都是馬球這種需要騎術和體力的運動,女子有文才更不是什麼壞事,因此郭家祖父也沒拘著她,隨她自己與鍾紹京搭話。
鍾紹京總不至於為難一個五歲小孩吧?
鍾紹京瞧見她這性情,越發覺得她是隨了她祖父,不由哈哈一笑,把她祖父誇她的那些話囫囵著轉述給她聽。
得知祖父竟當眾說自己字寫得比八叔好,三娘還是很照顧自家八叔的面子的,替她八叔找補道:“沒有的事,我八叔的字最近也進步了!”
在座的沒幾個人當真關心一個半大小子的習字進展,打趣幾句便結束了這個話題。
接著不知誰起的頭,說是座中有兩個吳越人在江南時都籍籍無名,到了京師卻名揚天下、備受追捧,可謂是“南金復生中土”。
三娘聽得懵懵懂懂,不太明白他們講的是誰,不由又往她祖父身邊挪了挪,小聲問她祖父:“‘南金復生中土’是什麼意思?”
郭家祖父小聲給她解釋了一番,說這講的是南方的金子到了他們漢中以後才熠熠發光。
這也是朝中不少人愛調侃的事,因為江南東道的人口音都很明顯,哪怕隻是尋常說話都帶著點軟儂。隻要一開口,大伙都曉得他們是何方人士!
這話裡頭的“南金”之一恰好是今兒請客的賀知章。
賀知章是地地道道的吳越人,這些年在京師頗受追捧。
當然了,沒誰會特意針對東道主,賀知章其實隻是被捎帶的。
這話主要還是針對最近長安一位聲名鵲起的少年郎。
這少年郎名叫顧況,乃是蘇州人士。
他今年才十四五歲,偏偏詩才了得又年少氣盛,天生有一股子“在座諸位都是垃圾”的睥睨氣勢,小小年紀得罪的人便多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