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天晚上聽底下的不良人提了一句“早上放晴了說不定要掃雪”,頓時就記在了心裡,天沒亮就興致勃勃跑過來看看三娘這邊的雪是不是沒掃。
一看雪還在,蕭戡馬上拿著把掃帚豪氣幹雲地爬到屋頂上,仿佛自己要上陣殺敵一般。
入了冬,隻要碰上雪天,那就得“逢雪必掃”。誰都不知道短暫的放晴過後會不會繼續下雪,這要是碰上懶人的話指不定連續幾場雪下來,你家塌啦!
三娘以前也不需要操心上房掃雪的事,不過她小時候愛玩愛鬧,沒少爬上屋頂玩耍,走到上頭簡直如履平地。
難得蕭戡有這個“雅興”,三娘便站屋脊上指揮他從哪裡掃起、掃到哪裡去以及掃帚該怎麼揮才好使。
蕭戡可謂是指哪打哪,相當聽從指揮。
還聽得相當興高採烈。
看得蕭家僕從都瞠目結舌。
他們家這位混世小魔王什麼時候拿過掃帚?
借著掃雪好生活動的一番,三娘早飯吃得特別香。結果她才剛吃飽喝足,就聽人來報說李俅到了。
太子的兒子一般都封郡王,李俅如今也是個郡王了,出行可以擺出挺大的陣仗。但他這次是一個人過來的,看起來是城門剛開就出城,神色很有些匆忙。
李俅進門後見蕭戡竟坐在那兒吃餅,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蕭戡回他一個“你瞅啥”的挑釁眼神。
李俅懶得與他計較,屏退其他人與三娘說道:“我這次過來是有件事想讓阿晗你幫忙。”
三娘見李俅神色凝重,也坐直了身體,追問道:“什麼事?”
李俅道:“阿耶入冬後病倒了,兄長他一直衣不解帶地侍疾,情況也不太好,我想你寫封信幫忙勸勸他。”
Advertisement
有蕭戡在場,李俅沒有細說其中情由,可三娘是何等聰明一個人,一聽便知曉李儼可能是鑽了牛角尖。
要知道在李儼那個“夢”裡,太子李瑛和武惠妃去世的時間也是緊挨著的。
眼下武惠妃去世了,太子李瑛也病倒了,難道這意味著哪怕許多事情已經與“夢”中不同了,最後還是有可能走向同樣的結局?
那場傾覆之災還是會發生嗎?
那老天給李儼的警示又算什麼?
她來到藍田縣以後遇到了許多人,他們都扎根於這片土地勤勤懇懇地努力生活,雖然可能沒什麼大志向,卻也沒什麼大劫難。如果有朝一日夢中之事成真,等待他們的將是什麼?
三娘抿了抿唇,思索了好一會才說道:“我也不一定能勸得動他。”
李俅說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了,才來找你。你隻管寫,成不成總要試試再說。”
三娘點頭,命人取來筆墨給李儼寫信。
蕭戡對李家兄弟的事不感興趣,三兩口吃完手裡的餅,說了聲“我先去巡邏了”就大搖大擺地走人。
李俅道:“這家伙倒是從小到大都很自在。”
三娘也覺得是這樣,當初李儼所說的夢境隻有她、李泌以及李俅知曉,蕭戡是不知情的。事實上若是李儼當年年紀再大些,連他們幾個恐怕都不會告知。
隻有小孩子才會認為年紀差不多的幾個朋友能幫上什麼忙。
不過也正因為當初她們年紀都還很小,所以才陰差陽錯地結下這麼多年的情誼。
三娘自然是希望太子李瑛和李儼都能支撐住,倒不是她真覺得自己是東宮黨羽,而是換太子這種大事不管在什麼時候都會引起動蕩。
她很快把信寫好交給李俅。
李俅也沒看,徑直出門上馬回長安去。三娘在信裡寫了什麼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信是三娘寫的,那就夠了。
隻要知道不是隻有他們兄弟倆在支撐,他哥應該就不會這麼容易喪失希望了。
李俅緊趕慢趕,趕回了東宮。聽人說李儼還在太子那邊侍疾,他便直接找了過去。
早幾天太子李瑛還是半昏迷半清醒的,昨夜下了場雪後就高熱不退,一直沒再睜開過眼睛。李儼也沒睡過幾個好覺,身形消瘦了許多。
正巧太子妃過來接替李儼了,李俅便強行把他拉走。
到了屋外,天又簌簌地下起了雪。
滿天細碎的雪花飄飄揚揚地灑落下來。
兄弟倆在長廊下靜立良久,李俅塞給李儼一封信,什麼都沒說便轉身走了。
李儼捏著手中的信好一會,才低頭看向那什麼字都沒寫的信封。
他站在原地許久,才遊魂似的走回自己住處,打開裡面的信看了起來。
入眼就是熟悉的字跡。
自從那日妙香樓一別,他便再也沒有見過三娘了。
不能見,也不能想。
可這一刻所有的回憶瞬間奔湧而至,一下子衝垮了他所有自欺欺人的掙扎,將他整個人淹沒其中。
……真無能啊。
即使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茫然無助的小孩了,他還是想尋求她的支持和安慰。
第91章
傍晚的時候蕭戡又過來找三娘蹭飯, 和三娘說起李俅的不靠譜來。
東宮的事怎麼好拿來跟三娘講,且不說三娘不是學醫的,管不了太子的病也管不了李儼的心病, 就說三娘已經入仕了,和東宮走得太近也是不太好的。反正吧,李俅這人做事太不講究了!
三娘道:“若是照著聖人之前下過的詔令, 我與你們公主府也是不能走太近的。”
李隆基當初曾下令禁止過官員和皇親國戚、僧侶方士往來,公主府也不是三娘她們這些官員非正式不能踏足的地方。
不過這種禁令一般都是最初那幾年起作用,後來就漸漸松泛了。而且新昌公主和玉真公主對她都挺好,小時候是見了面就給賞賜, 後來更是幫忙舉薦——她若是一考上進士就斷絕往來, 倒顯得有些忘恩負義。
更何況她和蕭戡都認識這麼多年了。
蕭戡這家伙本身就遊離於勳貴圈子外的存在,他從不應邀參加各種宴飲場合和娛樂活動, 從小就愛埋頭練武, 且還有個行俠仗義的夢想,一言不合就把人家派出去辦事的家僕打得鼻青臉腫。
做起事來相當地六親不認(勳貴圈子和世家大族一樣大多都是姻親關系, 公主的兒子娶公主是非常常見的情況)。
久而久之, 也就沒多少人邀他去玩了。
蕭戡能和她們當這麼多年的好朋友,著實是很不容易的。
所以三娘說“不能走太近”當然是開玩笑。
蕭戡聽後雖然還是對李俅很不滿,卻也沒再拿東宮來說事。
三娘真要因為要避嫌就和李俅他們斷了往來,那就不是他認得的三娘了。
哪怕不能時常見面,他們幾個也依然是真心相交的好友。
就比如那個跑終南山隱居的李泌,隻要他來了三娘肯定還是會熱情招待。
隻這麼一數, 蕭戡就更鬱悶了,三娘的朋友可真多。
這還不算那些動不動就邀三娘喝酒寫詩的家伙!
蕭戡吃飽喝足, 一臉鬱悶地走了,弄得三娘很有些摸不著頭腦。
她知道蕭戡這人有什麼事都是睡一覺就好, 便也沒去琢磨他到底是怎麼個想法,很快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離得最近的大節是冬至,和過年一樣有足足七天假期。
這是因為冬至是各家準備過冬物資的日子,過了冬至就是數九寒冬,魚鮮之類的就比較難得了,所以趁著大伙都會冬至集市囤積需要的食物和日常用品。
這麼難得的冬日假期,要是天氣不錯的話,長安城中不少人也會到城外的別莊歇息幾天。
三娘便準備趁著這個冬至為後來的農貿會鋪墊鋪墊,趁著冬至集市的熱鬧人氣票選出藍田縣的四時特產和各裡巧匠,爭取做到村村有名產、店店有能人!
在唐一代,村和店指的其實都是村落。
村子大多坐落於鄉野,大體上以農耕為主;而店則大多坐落於交通主幹道上,最初隻是不少店家依著驛館做買賣,給供商賈落腳點以及倉庫,後來吸引過來的人多了也就形成了村落。
這種以店為名的村子很多都是商業性質的聚落,自然比尋常村子聚集了更多的能工巧匠。
藍田縣的地理優勢是個極大的優勢,隻要摸清了藍田縣的優勢所在,就不愁沒辦法把藍田縣發展起來!
三娘已經完成了基本的走訪,對各村各店的情況早已心裡有數,今年冬至準備再主動加個班把這些事給落實下來。
說句不好聽的,哪怕十幾年後要遭遇什麼動亂,大伙兜裡有點餘錢也能逃亡。
亂世裡的人那能是人嗎?
都說“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那是有依據的。
真亂起來,連人肉都能給你做成軍糧。
對於尋常百姓來說,那肯定是能跑就跑,能保住身家性命就保住身家性命。成年男丁大多都已經被徵調去服兵役了,剩下的人不跑能做什麼?
隻要人還在,總有重新過上太平日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