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崢沉默地望著俞嫣的眼睛,定定凝視著。
俞嫣有一點心虛,她搭在腿上的手輕捏了下裙子,才再開口,再開口時氣勢已經軟了下來:“有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而已。湖水和河水也不一樣……”
她輕蹙了眉,再補充:“真的!”
姜崢朝俞嫣伸出手,俞嫣猶豫了一下,才將手遞給他。姜崢用力一拉,將俞嫣拉過來,抱在懷裡。他將掌心貼著俞嫣的後心,在她耳畔溫聲:“以後感覺到任何不適都要立刻告訴我。不管是別人帶給你的,還是我帶給你的。”
俞嫣下意識地想要逞強說他小題大做。可是她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她慢慢抿了唇,不去反駁。
顯然姜崢並不滿意俞嫣的沉默,他抱著俞嫣的手臂微緊,再問:“好不好?”
俞嫣悶悶地應了一聲“嗯”,再慢吞吞地說:“那我現在這樣側著身被你抱著就覺得不舒服,你放開我。”
姜崢微怔,繼而失笑,倒也果真收了手放開她。
俞嫣重新端正坐好。她垂著眼,看著裙擺隨著馬車晃動而輕晃出漣漪,又看著裙擺是如何輕輕拂著身側姜崢的長衫前擺。
她的唇畔不知不覺抿出一絲笑。
俞嫣鬼使神差地想要看一眼姜崢,她偷偷地望過去,卻對上姜崢含笑的溫柔眸。俞嫣竟像是被抓了個正著的小賊,心裡生出絲惱意,嗔責:“你看我做什麼呀?”
姜崢唇畔揚起一抹笑,繼續光明正大地望著她:“我看我的夫人,理所應當。”
俞嫣輕哼一聲轉過臉去。她挺直的脊背略俯下去,手肘抵在腿上,雙手託著下巴。
隨著車下枯燥的車轅聲,俞嫣忍不住去想倘若當真是太子想要害她……她皺起眉,心下多了些煩擾。
太子是未來儲君,是日後的九五之尊。她輕嘆一聲,喃喃說出口:“如果真的是他害我……”
接下來的話變成一抹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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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除掉他。”姜崢開口,接了她的自語。
俞嫣愕然,震驚地回眸,望向姜崢。他還是那樣溫潤守禮的模樣,聲線也是一如既往的從容且溫柔,卻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俞嫣很快回過神來。她不能氣勢矮下去,不能太大驚小怪了。她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沉聲:“對,就該這樣!”
姜崢望著俞嫣臉上的神情,忽然伸出手,輕捏了一下她的臉。
姜崢將俞嫣送回姜家,府門也未入,又出去。且第二日也不見人影——為去鴻胪寺上任之事忙碌著。
而俞嫣也很忙,一直在認真準備著那支賀壽舞。
一大清早,俞嫣半睡半醒時下意識地去揉自己的手腕,顯然是練舞累著了。她本該多睡一會兒,卻逼著自己早早起來。因為今天要去姑姑家拜訪。
她懶洋洋起身看見姜崢已經收拾妥當,立在窗下整理著腰間的佩玉。
俞嫣知道最近姜崢很忙。她困倦軟聲:“如果你太忙,不用陪我去的。”
“不忙。”姜崢又看了一眼腰間的佩玉,還是不滿意,重新去選一枚來搭。
等俞嫣漱洗妥當時,見姜崢玉帶下墜著的玉佩已經不見,換成了她給他縫的荷包。
俞嫣回憶了一下,除了大婚第二日按照禮數必須要佩戴這隻荷包,姜崢隻在陪她回門時戴過。不知他怎麼今日又戴了它。是沒選好合適的玉佩嗎?
去姑姑家的路上,姜崢微笑著開口:“釀釀,再給我講一些你姑姑家的事情吧。”
俞嫣點頭,絮絮說了好些姑姑家的事情。不管是姑姑,還是表哥和表姐,談起他們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題。
姜崢面帶微笑,安靜地聽著。
馬車在謝家大門前停下,俞嫣望著眼前的府邸,眉眼彎彎:“兩年沒過來,還是老樣子!”
隨從叩了門,謝府管事開了門,見到來人,趕忙笑臉相迎地將人往裡請,一邊請一邊說:“夫人知道小郡主要來,早就備好了您喜歡吃的蜜餞果子。她也親自往廚房去了。”
“表姐和表哥都在府上嗎?”俞嫣詢問。
“都在。不過今日不是休沐,老爺又是剛上任,倒是不在府裡等著小郡主來。”管事解釋著。
俞嫣連連點頭。她可不願意因為自己過來影響姑父的事。
“釀釀。”一道郎朗聲線擦著姜崢的耳畔,他幾不可見地皺了眉,無聲在心裡說——又一張髒嘴。
他轉過臉去,望向謝雲騁。
謝雲騁一身紅色,手裡握著一柄長劍。器宇的面龐帶著絲薄汗,在上午的暖陽下襯出幾分年少的蓬勃朝氣。顯然是剛剛練劍結束。
姜崢今日也穿了一身紅袍。他望一眼身側俞嫣的紅裙,是和他的紅袍完全一樣的顏色。和謝雲騁身上紅衣的紅相近卻不相同。他和俞嫣的衣衫顏色當然一樣,因為是用同一匹布裁制。
“表哥!”俞嫣淺笑嫣然地立在原地,望著謝雲騁朝這邊走過來。
謝雲騁將手裡的佩劍隨手扔給小廝,走到近處,先對俞嫣笑了笑,再對姜崢客氣道:“表妹夫也過來了。”
“表兄。”姜崢跟著俞嫣稱呼。他眉目溫潤,一副翩翩公子玉樹臨風模樣。
第45章
謝綺山得了侍女稟告, 趕忙從房中出來,遠遠望見庭院中說話的幾人,親昵地提聲喊:“釀釀!”
她有一雙遠山細眉, 也有一雙柔情脈脈的眉眼。女人如水, 大抵說的就是謝綺山這樣的溫婉佳人。
俞嫣尋聲望過去, 眸子裡立刻盛著笑,甜甜喊一聲“姐姐”,人已經提裙奔過去。
兩雙手緊緊握住,相視一笑。
謝家搬走的這兩年多, 俞嫣再未見過謝綺山,兩個人隻書信往來。
謝綺山自然說起對於俞嫣大婚沒能趕回來的惋惜,姐妹兩個寒暄了一會兒, 謝綺山才望向姜崢。
俞嫣奔過來,姜崢卻並未跟過來。他與謝雲騁兩個人立在一起闲聊著。
俞嫣引著兩相見過,她便跟著謝綺山進了姐姐的閨房說悄悄話。而姜崢由謝雲騁招待著,在謝府內闲逛。
俞嫣和謝綺山面對面坐在一起, 從離別說起,說到這兩年不在一起的生活, 說到俞嫣的婚事,又說謝綺山父親的仕途, 自然也會聊著今日的裝扮、近日洛陽的流行……親密無間的姐妹兩個人, 好似有著說不完的話題, 事無大小都能說個沒完。
侍女進來送甜點, 本是想問問還要不要些別的。瞧著兩個主子相談甚歡,連插話都難, 隻好笑著悄聲退下去。
兩個人聊了好半天,俞嫣“哎呦”一聲, 眉心輕蹙:“怎麼知顧著和姐姐說話,忘了去看姑姑啦!”
她急急站起身,去拉謝綺山的手,催:“走走,咱們一起去尋姑姑。”
謝綺山柔笑著點頭,和她一起往小廚房去,一路上說說笑笑,謝綺山跟俞嫣說著母親的高興。
兩個人還沒進到小廚房呢,謝夫人已經聽見了她們兩個的談笑聲。她趕忙擦了把手迎出去。
“姑姑!”俞嫣奔過來,抱住姑姑。
謝夫人摸著俞嫣的頭,感慨:“釀釀長大了。”
俞嫣在她懷裡抬起一張笑靨:“我要給姑姑幫忙,撿豆子、摘菜葉!”
謝夫人笑著沒讓人進廚房:“算了吧。你啊,隻會添亂。去花廳玩著,廚房裡也油煙大。”
怎麼說也是個官夫人,謝夫人衣著打扮卻和尋常百姓無二,身上也沒戴什麼首飾。不過衣衫特別整潔,即使在廚房裡忙了半個上午,也不見一絲褶皺。謝夫人舉手投足間也端正嫻靜中帶著幾分書卷氣。
“姑姑……”俞嫣搖著謝夫人的手,聲音裡也溢著撒嬌,“我那麼想姑姑,剛見了沒說幾句話,姑姑就趕我走呢!姑姑不喜歡釀釀了!”
謝夫人笑得眼睛眯起來。
姜崢跟著謝雲騁剛好經過遠處的一條長長遊廊,遠遠瞥見這一幕。俞嫣向姑姑撒嬌的聲音被柔風送進姜崢的耳中。
姜崢側首而望,遙遙望著眉目生春的俞嫣,他緩緩抬手,用指背輕碰一下自己的耳朵。
謝雲騁也望著小廚房門口,他收回視線,笑著對姜崢說:“釀釀自小嬌養著,任性的時候是挺鬧騰的。不過青序是出了名的溫潤玉面郎,想來自會多多包容她。”
姜崢眉眼間的淺笑不減,溫聲:“表兄此言差矣。釀釀溫柔體貼,不會有比她更善解人意的人。任性鬧騰這些詞,放在她身上不合適。”
姜崢微頓,再言:“至少,她在我面前是溫柔雅靜知書達理的佳人。”
謝雲騁看了姜崢一眼,輕笑一聲,道:“是嗎?離京兩年,釀釀變化這般大嗎?還是……在青序面前端出賢妻的模樣了?”
姜崢含笑望向謝雲騁,意味深長地緩聲道:“兩年的確會改變很多事情。”
謝雲騁笑笑,沒再接話。
來時,俞嫣問過姜崢用膳要不要給他格外準備,被姜崢拒絕。倒也不是隻在謝家才如此,他不喜與他人同食,卻隻在自己家中會分食。在外時,他會不吃或少食,不會搞特殊分食。他總是這樣,不願意讓別人覺得不自在。至於自己是不是回家之後不舒服,在他眼裡並沒那麼重要。反正他自持有著極高的忍耐力。
謝夫人見了姜崢又是一陣寒暄,然後才一同入座。
桌上十二道菜,皆是出自謝夫人之手。姜崢一一掃過,果真如俞嫣之前所說,謝夫人的手藝看上去很像家常菜,樣貌尋常。
俞嫣微湊過來,低聲解釋:“這些菜都是我姑姑自己種的。”
“倒也不是。”謝夫人搖頭,“這不是才搬回來?哪能搬一車菜?顛也要顛壞了。”
“對哦。”俞嫣彎著眼睛笑。她不會下廚,自然也不太懂這些。
“釀釀快嘗嘗你最喜歡的糖醋魚。”謝綺山笑著說,“別的菜雖不是自家種的。可這魚卻是我哥親自撈上來的。”
“真的呀?”俞嫣新奇地夾了一筷子才嘗,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在唇齒間蕩漾開。她彎著一雙眼睛望向謝雲騁:“表哥,這是什麼魚?”
“你那麼愛吃糖醋魚居然不知道最好的糖醋魚要用鮮鯉魚?”謝雲騁笑著搖頭,“真笨。”
俞嫣瞪他一眼:“不會說話可以不說話!”
謝夫人和謝綺山都笑起來。
姜崢捏著茶盞,慢悠悠地轉弄著。膳桌上言笑晏晏,是屬於一家人的熟悉熱絡。
可真是,太熟了。
比跟他這個夫君還要熟。
——這可不是為人婦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