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抖動的不隻是嘴角,還有羞恥心。
「對、對不起。」
我絞盡腦汁,無法自圓其說。
楊之堇面頰微紅,看著我的眼睛水汪汪的,我像是被攝了魂,直到他吻上來時,我才反應過來。
他吻得很輕,細細密密的,像春日暖陽下忽然飄落的雨滴,輕柔細密帶著春天獨有的香氣。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我以為他要辦我的時候,他卻輕輕撫著我的後背。
「秀荷。」
「嗯?」
「你不想和我回府,是因為什麼?」
「不想做妾。」
簡單的對話,楊之堇輕嘆了一口氣,將我摟在了懷裡,輕輕撫著我的後背。
過了許久許久,他道:
「對不起,是我思慮不周了。」
倒也不能怪你,畢竟那夜你也不能自主。
「秀荷想要什麼?」
「銀子!」我答得幹淨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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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道,一個女子帶著孩子在這世間生存是極其不易的。」
「我有辦法照顧好孩子和自己。」我認真地看著楊之堇,「大少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娶肯定是娶不了我的,而我又不想做妾更不想通房。
「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你給我一筆錢,我徹底遠離你的生活。」
「這是最利於我們雙方的解決辦法了。」
我理解他為什麼奇怪我不願意為妾,因為在他獲取的教育和見識中,大多數丫鬟都不會拒絕做妾的,因為確確實實跨越了一個階層。
從伺候人變成了被人伺候。
楊之堇望著我,像是在思考我不願意背後的原因。
6
段媽媽回來了,帶回來一個天大的消息。
夫人正式給大少爺說親事了,她一臉緊張地和我說這件事時,我正蹲在溪邊烤魚。
她說了半天我沒給她回應,她氣得不得了:
「等大少爺娶了親,少夫人一進門,你就沒有好日子過了。」
我遞給段媽媽半條魚,她沒心思吃,我自己吃得很香:
「段媽媽,你說等少夫人進門,我能不能求她給我一筆錢,打發我離開?」
段媽媽指著我的有些微凸的小腹,說我做夢。
「楊府是高門,雖說有庶長子對大少爺名聲不好,可夫人既然留了你,就表示她更在意子嗣。
「你懷著楊家的孩子,她不可能讓你走的。」
我皺眉,深思了一刻:
「那我生完孩子呢?」
段媽媽Ťü¹錯愕地看著我:「你是說,你生完孩子自己走,把孩子留給楊家?」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嘆氣道。
懷孕時不能放我走,生了總能放我走了吧。
不是有那種去母留子的做法嗎?
當然,我首選是帶孩子一起走,可也知道,單憑我的能力根本沒辦法和楊家搶孩子。
以前,總聽人吹牛,說我動一動手指,就能捏死你,現在穿越到這裡,真實體會到,有權有勢的人,想要捏死一個人,太簡單了。
尤其是,我這樣賣身契還在別人手中、為奴為婢的丫鬟。
「我問問你,大少爺這麼優秀的人,你就不動心?」段媽媽問我。
「動什麼?對於一個強迫你……讓你莫名其妙生孩子,改變你一生的人,你怎麼動心?」我問她。
「你……你真是……」段媽媽正要說話,忽然噤了聲,她衝著我身後行禮,「大少爺!」
楊之堇手裡提著我昨天鬧著要吃的西瓜,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笑容來不及收,刻印在他蒼白的臉上。
我垂了眉眼並沒有多餘的反應,因為我知道他來了,剛才那番話也是我故意說的。
7
楊之堇離開了,走前給我留了五千兩。
這五千兩,隻要我不創業,足夠我花用一輩子了。
段媽媽對我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她認為,我隻要進了楊府,有了大少爺庇佑,將來甭管哪家小姐進門,都為難不了我。
「花無百日紅,男人更是靠不住,媽媽,隻有揣在自己兜裡的銀子是最可靠的。」
段媽媽不理我了。
不過,我猜楊之堇交代過什麼,因為我和段媽媽的日子更好過了。
府中不管有什麼新鮮新奇的吃食,都會送一份過來。
「楊家是世家,從老太爺開始就在朝中為官為宰,如今老爺又任了宰輔,大少爺年紀輕輕就是太子近臣,將來太子登基,大少爺肯定又是宰輔。
「你錯過了大少爺,這輩子都找不到這麼好的男人嘍。」
段媽媽一邊給我剝葡萄,一邊絮叨我。
8
晚上睡覺有些熱,我搖著扇子在院子裡乘涼。
夏天的夜空美得不像真實存在的,星光浩瀚,滿天銀光。
回憶一下,我好像沒有見過這麼美的夜空。
前一世,工作日夜顛倒連軸轉,莫說星空,便是太陽也沒認真看幾回。
「誰?」
我總感覺,院外有人,可等我看過去,又找不到人。
但讓我驚訝的是,第二天開始,楊府每天早晚會給我送冰塊來,有了冰,解了我很大的暑熱。
轉眼到了年底,天氣開始冷,府中送了兩車炭來。
段媽媽和送炭的婆子闲聊,得知楊之堇的婚事定了,是博陽侯的千金小姐。
這位劉小姐不但身份高貴,而且還學富五車,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容貌也是一等一。
「人人都說劉小姐和咱們家大少爺是天生一對,男才女貌!
「咱們夫人高興得不得了,剛定親就招了工匠回家,年前要將大少爺的院子修繕出來。」
段媽媽送了婆子一筐子雞蛋,婆子高高興興回去了。
婆子一走,段媽媽回頭望著我,嘆了口氣。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大少爺半年沒來看你,馬上又要成親了,你現在算是稱心如意了。」
「那也沒有。」我滿意地吃著燒雞,「他如果將我賣身契還給我,我就更稱心如意了。」
段媽媽哼了一聲,回房去了。
門外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我怔了怔打開了門,雪地上留著一串腳印,但並沒有人。
不過,門口留著一筐石榴。
前幾天我害口,鬧著要吃,段媽媽買不到,就問大府裡來送菜的婆子。
沒想到今天就送來了。
「真甜!」一口石榴下去,我簡直神清氣爽。
「秀荷。」村裡王嬸子跌跌撞撞來拍門,我開了門,看到她滿身的泥點子,驚道,「出了什麼事?您這咋摔了一身泥?」
王嬸子哭著說他小孫子去喂牛,被牛犄角頂著肚子了。
肚子破了個洞,請了大夫來,大夫看了一眼就走了。
「我真的沒法子,秀荷求你去看看吧,嬸子給你磕頭了。」
這半年我經常給村裡人看病,後來肚子大了,段媽媽不許我再出去,大家這才漸漸不怎麼來了。
「你等我一下,我拿藥箱。」我丟了石榴,提著藥箱就走,又吩咐追出來的段媽媽,「提一壺燒刀子帶著。」
9
外科手術風險很大,我隻能盡力做我能做的。
而且孩子的傷勢,我救不救,他大概率都活不成,不如死馬當成活馬醫。
傍晚到半夜,等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累得雙腿浮腫。
熬了一夜,天快亮時孩子不出意料開始發燒。
「缺藥,你們進城去買買看,不知道有沒有。」我寫了藥方,讓他們去抓藥。
王家的人進了城又回來,說跑了十幾家醫館藥鋪都說沒有我要的藥。
我望著高燒的孩子,嘆了口氣。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接下來,隻能看這孩子的造化了。
忽然,有個小廝打扮的人在外面喊人:
「這是王家嗎?你家要的藥,我給你們送來了。」
「怎……怎麼會有?你怎麼會有?」王家人語無倫次,小廝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對王家人道,「這事你們就別管了,趕緊救人吧。」
我拿著藥琢磨了一下,這幾味藥金貴,京中藥房沒有,我猜大概率是從宮裡藥房拿出來的。
能拿出這些藥還給我們送來的,隻能是楊之堇。
我又想到他走那天我說的話,心頭鈍鈍地痛。
熬了三天,孩子燒退了人也醒了。
王家人千恩萬謝,我的醫術名頭也傳得遠了,不少別的村子的人,來我這裡求醫問藥。
我能看都看了。
段媽媽見我沒傷著胎,也不攔著我,說這是積福,將來菩薩一定會保佑我們母子。
相處久了,段媽媽也知道我的脾氣,所以也不再提回府的事,現在她隻期盼著,少夫人進門,能待我好點。
過年是我和段媽媽一起過的。
不過楊府送了不少東西來,夫人還讓她的貼身媽媽給我送了新衣裳和首飾,大少爺的常隨冬青給我捎了壓歲錢紅包,裡面居然有一千兩。
可把我高興壞了。
「這是你的壓歲錢。」我塞五十兩給段媽媽,「咱們現在都是有錢人了。」
段媽媽不要錢,還順道白了我一眼:「我年紀大了,吃不了多少穿不了多少,你好好存著這些錢,你的路還長著呢。」
我還是偷偷在她枕頭底下放了五十兩。
10
過完年離我的預產期越來越近,夫人來看我過一回,留了兩個穩婆在這裡。
不但如此,孩子用的,我需要用的,她都準備好了。
段媽媽問夫人楊之堇的婚期。
夫人看了我一眼,也沒有藏著掖著:「今年五月十八。不過,近日聖上身體不大好,太子主掌了朝堂,他也忙著輔佐太子,我都七八日沒見著他人了。」
「大少爺有能耐,忙點好,忙點好。」段媽媽笑著道。
夫人喊我出去說話:
「我曉得去年四月底,他來這裡住了一個月,他心裡大約是喜歡你的。
「他這個人,克己守禮像他父親,喜怒從不露臉,唯獨對你不同。你呢,也是個有主見的,有個性……
「可惜了,你出身不夠,雖說聰明,可到底做不了他的賢內助,幫不了他。所以……」
我打斷了夫人的話,依舊將我離開楊府時說的那番話,重新復述了一遍。
夫人很滿意我的識時務。
「夫人,我看您左右肩高低不同,面色幹澀發枯,冒昧問問您,您大便可通暢?」
夫人一愣,跟著她的王媽媽訓了我一句。
「通暢,一切都好。」夫人打斷了王媽媽的話,敷衍了我兩句,便上車了。
我頓了頓,還是多事提醒她,近日不要吃補藥,最好找個大夫看看。
也不知道她聽見去沒有。
我肚子發動的時候是半夜,沒生過孩子,知道疼,不知道這麼疼。
我趁著清醒的時候,又重復交代了兩個穩婆注意事項,又讓段媽媽盯著她們。
等說完這些,肚子疼得更厲害了。
天快亮的時候,在我哭天喊地,在腦中讓楊之堇體驗了幾十種死法後,女兒呱呱落地。
段媽媽抱著孩子就要出去,我喊著她:「我都沒看一眼,你抱出去幹什麼?」
「大少爺在外面。」段媽媽笑著道,「給大少爺看一眼,不出門。」
我很驚訝,沒想到楊之堇在門外。
「大少爺很高興,說小姐長得像你,很漂亮。」段媽媽高興得見牙不見眼,「大少爺心裡有你,你不曉得,他醜時喊開的城門,騎馬來的,在外面站了一夜。」
楊之堇這麼喜歡孩子嗎?
也是,畢竟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11
麥穗很乖巧,夜裡一覺到天亮。
過了幾日楊之堇還是來了,他來的時候我正在努力給麥穗喂奶,他其實給我請了奶娘,但我還是想要自己試試先喂幾個月。
但她的小嘴貼上來吮吸的時候,我的母愛被擊得潰不成軍。
我哭著喊段媽媽:「怎麼這麼疼,我不喂了。她是吃飽了,可把我弄死了,她日子也好過不了。」
段媽媽罵我逞能,笑著將麥穗抱去給乳娘,過了一會兒她一臉喜色地衝進來:
「大少爺來了,剛就在門口,進來和你說話了嗎?」
我搖了搖頭。
段媽媽追了出去,但楊之堇已經走了。
他給麥穗取了大名,名叫文茵。
「楊文茵,還挺好聽。」我靠在床頭休息,段媽媽去而復返,嘆了口氣,「秀荷……」
她說著就哭了。
「怎麼了?」我不解地看著他。
段媽媽走上前,遞給我一個信封,我疑惑地接過來,拆開後看到裡面的東西便愣住了。
信中一張是我的賣身契,上面蓋著楊府放私的印章,表示我已不是楊府的下人,另外一個是戶籍,戶籍囊括了房契以及我的身份文牒。
「楊之堇給你的?」
「是。」段媽媽擦了眼淚,「他說這是您想要的,先前您有孕的時候就準備好了,現在交給你。」
「自此後,去留隨您。」
我垂眸看著手裡的東西:「這兩天您得空了去看看這個宅子在哪裡,有沒有需要提前準備的,等滿月了咱們搬過去,以後那裡就是我和麥穗的家了。」
12
楊之堇送給我的宅子非常好,鬧中取靜,不大不小。
不知道他怎麼說服夫人的,總之,楊府裡沒有任何一個人來找過我,我和段媽媽以及一個乳娘,帶著麥穗日子過得十分平靜。
隻是偶爾,段媽媽會不小心說漏嘴,諸如大少爺婚事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