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秦府的大門依舊氣派,守門的小廝是生面孔。
等我走近才發現,匾額上寫的不是秦府,而是周府。
我微微皺眉,打量四周,發現附近坐著一個眼盲的老乞丐,便走過去朝碗裡扔了點銀子。
「向你打聽件事。」
老乞丐摸索到碗裡的銀子,眉開眼笑:「大人請問,小的知無不言!」
我:「我記得這兒是秦府,怎麼變成了周府?」
「秦府?哈,秦府早沒啦!」老乞丐道,「一年前秦家就沒了。」
我吃了一驚:「秦家怎麼沒的?那秦宣……秦家大少爺呢?」
老乞丐娓娓道來。
據說五年前,秦家大少爺秦宣帶回一隻男狐貍精,被迷得神魂顛倒,做出相當離譜之事,與秦老爺敵對,最終被逐出家門。
秦老爺年輕時做事不幹凈,得罪過許多人。其中周家卷土重來,手段毒辣,讓秦毅欠了許多債,又找了個道士使用邪術詛咒秦家。
秦家人陸續生病,秦家搖搖欲墜。
不得已,秦老爺趕緊召回秦宣。
秦宣原本帶著男狐貍精去投奔舅舅,但狐貍精嫌貧愛富,半路扔下他跑了。
秦宣不死心,找了那狐貍精足足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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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秦老爺來信,他才趕回青城。
秦宣回來重振秦家,但獨木難支,最終秦老爺病死,秦家的生意被分而食之,就連秦府也被周家搶走。
「……那秦宣料理完秦老爺後事,身無分文被趕出府,但他想不開,又偷跑回來拿東西,被周家人逮住,打斷了一條腿。若不是隻偷了點兒不值錢的字畫,怕是被當場打死咯……」
聽著老乞丐唏噓的聲音,我心頭發緊,急急問道:「如今秦宣在哪兒?」
「在城郊的茅屋住著呢。」
我御劍而去。
趕到熟悉的茅屋前,我遲疑著不敢進去。
搖搖欲墜的籬笆,黃色的土墻,簡陋的屋頂……一切如舊。
這是當年我和秦宣被趕出秦府住的地方。
站了會兒,我使用穿墻術悄無聲息地進入房間。
屋裡潮濕昏暗,不遠處放著一張簡易的竹床,上面躺著個人。
我走過去看到了秦宣。
他變了很多。
皮膚蠟黃,很瘦,頭發亂糟糟的,完全無法想象他當年何等肆意風光。
他在睡覺,眉頭緊鎖,時不時咳嗽兩聲。
我趕緊從懷裡掏出一顆靈藥喂他。
但他不張嘴,怎麼喂也喂不下去。
我隻好端起旁邊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嘴對嘴,總算喂下去了。
「松墨……」
剛要起身,秦宣忽然伸手摟住我,像狼一樣狠狠地啃噬。
我受了驚,下意識推開他。
咚。
秦宣頭撞到床,醒了。
雙目相對。
一瞬間我寒毛倒數,也不知怎麼想的,下意識拔出劍,用劍柄用力敲他腦袋。
咚。
受驚之下我的力道很大,凡人早就撲倒在地,但他居然沒暈過去,依舊死死盯著我。
我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又用力敲他。
咚。
鮮血從他額頭蜿蜒而下,片刻,他捂住頭:「好暈……我在做夢嗎?我居然看到了松墨……」
「你在做夢!」我忙說。
他拉住我的手:「肯定在做夢……」
「松墨,我好想你……」
他用力抱我。
「松墨,你在哪兒?我找了你好久……你是不是遇到了危險?對不起,我家裡出大事了不得不回青城,沒法親自找你……我有派人四處尋找,無論如何也會找到你……」
我心頭一酸:「傻瓜,你找我幹什麼?我嫌貧愛富,扔下你跑了,你別找我。」
秦宣:「我不信,你肯定是遇到了壞人……是我沒保護好你……」
我辯解:「是我自己走的,我嫌棄你窮……」
秦宣不相信,雖然他暈暈乎乎的,口才居然不錯,一條一條地反駁我的話,證明我不是嫌貧愛富之人,弄得我啞口無言。
說了一會兒話,秦宣終於支撐不住暈過去。
我坐在他床邊,緩緩捂住臉。
好一會兒,我抬頭,發現秦宣被子滑落,露出兩條幹瘦的腿。
他的右腿有些萎縮,明顯瘸了很久。
想起老乞丐的話,我心疼起來,到底拿什麼不值錢的字畫,被打成這樣?
還好修士經常和妖魔戰鬥,會一些基本的療傷方法,我熟練地替他把斷掉的腿咔嚓接上,再運起靈力替他療傷。
秦宣緊皺的眉頭松開,似乎舒服了許多。
我站起身,發現床頭櫃子上放著一個眼熟的盒子。
盒子雕刻精美,與破爛的屋子格格不入。
我想起那是曾經在秦府時,秦宣屋子裡的盒子。
鬼使神差,我打開盒子,看到裡面放著一些字畫。
這就是秦宣寧肯斷一條腿,也要帶出來的字畫?
拿起最上面一張紙,打開,上面寫著三個字——對不起。
11
熟悉的字跡。
熟悉的紙張。
一瞬間,眼前劃過無數畫面。
秦宣躺在床上養傷,讓我彈琴吹笛跳舞,我一樣都不會,還差點把他扎死,在他生氣的時候,我隨手拿起筆寫下三個字——對不起。
我心緒浮動,趕緊將字畫塞回盒子,走到床邊,伸手按住秦宣的額頭:「松墨嫌貧愛富,跟著商人跑了,後來染病死去,忘了他吧……」
我反反復復地說。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修改秦宣的記憶,讓他徹底忘記松墨。
但我怕傷到他的腦子,隻能運起微弱靈力反復念經,希望催眠他。
不知道成功沒有。
他是凡人,應該可以吧?
我無法再繼續留下去,狼狽地回到碧仙宗,跳進靈泉休養。
離開青城前,我闖進周府,將妖道殺了,把整個周府砸得稀巴爛,又打斷當年周大公子一條腿——誰叫他當年打斷秦宣的腿呢?
秦宣之所以久病不愈,是被妖道詛咒。那詛咒極其惡毒,隻要是秦家人都會重病而亡。
秦家人已經死絕,秦宣因為身帶靈根,才能撐到我趕來。
無法想象,倘若我來得晚些,他會是什麼結局。
見過秦宣後,我又開始心神不寧,心境也無法提升。
之後整整三年時間,我的境界一直停滯不前,漸漸開始滋生心魔,若不是師尊發現得早,我恐怕又會被心魔控制。
我因心境無法提升,修為停滯,別的弟子進步快的已經超過我。
我的排名再度往後挪,成為第十弟子。
師尊對我很失望。
可我無法告訴他,我被一個凡人困住了。
外出歷練時遇到一個其他仙宗的熟人,聽說他們在招收弟子,我心頭一動,便向他推薦秦宣。
秦宣的凡人富貴生活已經結束,若能入仙途,也不浪費他的靈根。
可我和熟人趕回青城時,秦宣已然不在。
據人說,他早已離開青城,不知所蹤。
「……他都快病死了,忽然一夜好轉,連腿也好了,十足神奇。」老婦人絮絮叨叨,「病好後他找到當年的朋友,做生意重創周家,報了仇,還以為他會重振秦府,沒想到他忽然散盡家產離開啦,至於去哪兒了,不知道。」
我猜他應該去白帝城,因為他舅舅在那兒。
於是我又趕到白帝城,然秦宣依舊不在。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兒。
茫茫人海,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回到碧仙宗,我繼續修煉。
或許知道再也見不到秦宣,我的心境略微松動,境界稍稍提升。
但比起以前,依舊是天上地下。
晚上,冷月凌凌,華清忽然來到房裡:「華景。」
「掌座師兄。」我站起身。
華清說:「與我結為道侶吧。」
華清說:「與我雙修,修為會提升得很快,若想突破境界,我也可以幫你……如今雙修的人挺多,我們可以試試。」
我因為太過驚訝不知道該說什麼。
華清分析了許多雙修的好處,但我怔怔沒反應,他的語調終於不再沉穩,越來越慌亂。
「那個……你可以考慮一下……」他沉默片刻,像是下定決心般道,「華景,我喜歡你。」
我:「……」
我拒絕了華清。
他狼狽離開了。
華清表白失敗後,好像破開了某種禁制。又有幾個掌座師兄師姐明裡暗裡問我願不願意和他們結成道侶,甚至還有個排位比較高的師弟,也抽風般湊熱鬧。
這時我才知道,華清搞了很多小動作,讓所有人都以為我是他的人。
如今華清被拒,他們便有機會了,迫不及待地跑來表白。
我哭笑不得,全部婉拒。
時光荏苒,又過了兩年,荒境新一輪妖力減弱的時期開始,為期一月,碧仙宗十年一次的收徒大會也開始了。
山門大開,迎接有緣人。
我被選為主持此次收徒大會的監察者,負責評判眾位弟子,以及保護他們安全。
此次拜師,自認為有緣的人,都可以前來。
但必須先跨越妖魔橫行的荒境,生死不論,一月為限。
放出消息後,無數人湧入北方,踏上我曾經走過的路,行五千裡苦寒之地,再度荒境。
五千裡苦行,能篩掉一半人;度過荒境,又死一半;仙靈石前測資質靈根,再篩掉一半,後面還有山門陣法考驗……能留下來的,都是佼佼者。
我盤旋在荒境外等候,不久,茫茫塵土中,一道身影出現在荒境與草原的交界處。
看身形是一名男子,背著一個包袱,衣衫襤褸,走路的姿勢卻很瀟灑。
這麼快闖過荒境,當真厲害。
我飛到男子頭上,看清楚男人的臉,呆住。
那是一張極其英俊的臉,麥色的皮膚,英挺的鼻梁,似笑非笑的唇,還有那雙沉靜時深邃、笑起來多情的眼眸……一切都很熟悉。
秦宣。
竟然是他。
他居然來碧仙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