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現如今是什麼年頭了?」因著長時間的昏迷,男人的嗓音沙啞,但卻帶著一股不怒自威。
守在床外的太監喜不勝喜:「陛下,您終於醒了。」
「現下是正安五年,額,沈家夫人已經接進宮多日了,陛下您看······」
「正安五年。」蕭晏珩忽然低聲苦笑,「估摸著她已經在心裡罵了朕無數遍了。」
「罷了,隨朕去見她吧。」
「是,陛下。」
「陛下駕到!」
「恭迎陛下。」蕭晏珩人模狗樣地從殿外走進來,殿裡的宮人紛紛跪了一地,獨我坐在榻上,岿然不動。
「都下去吧。」
「諾。」
「穗穗。」我倆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開口,許是他忍不住,最終開了口,「別來無恙。」
「託您的福,差點就死了。」
許是沒想到我伶牙俐齒的一面,他沉默了好一會;"穗穗,你願不願意聽一個故事。"
沒等我張嘴,他便自顧講了起來;"從前,有一個男孩喜歡上一個小姑娘,為了多見小姑娘一眼,他每天都找各種理由往小姑娘的府上跑,他滿心期盼著小姑娘長大,然後娶她做妻子。"
「若這是陛下的故事,那臣婦恕不奉陪了。」瞧著他一臉深情的模樣,我硬生生打了個寒戰,真是越發看不透蕭晏珩的心思,他千辛萬苦把我擄到這裡,就是為了讓我聽故事的?
「別急,後面還有,你且耐心等著。」蕭晏珩笑了笑,繼續拾起他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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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那小姑娘長大了,可惜她卻喜歡上了旁人。男孩瞧著她與旁人打罵嬉鬧的場景,忍不住紅了眼。後來他想了齷齪法子將那姑娘娶回了家。」
他說到這裡忽然停住了,時間忽然如同靜止了一般,殿裡安靜得可怕。
「然後呢?」喉嚨像被人捏住了一般,我艱難發出了疑問。
「然後······」
「他沒護好他的小姑娘,讓她喪子、喪友、喪命,他還殺了她喜歡的小郎君,讓她年紀輕輕就去了。」
「小姑娘死的時候和他說,說死生不復相見。」
「他應了她。」
淚滴像斷了線的柱子一樣從腮邊劃過,這分明是上一世的事情!蕭晏珩……也回來了?我聽著自己顫著不成語調:「既然應了,為什麼不遵守承諾。」
「對不起,穗穗,他先前不知道的,他不知道的······他隻是最近才想起來。」
他紅了眼眶,徑直瞧著前世在他懷裡死去的那個姑娘如今好端端站在他面前。
可是縱使他回來了,這一世他們仍然沒能真正走到一起,他無助蹲了下去,其實他是喜歡穗穗的,加上這一世,他已經喜歡了她兩輩子了。可穗穗總是不信的,他始終得不到她的心。前世他們是夫妻,可他抱著穗穗的時候,他總覺得穗穗同他隔了些什麼,她對他是關閉了心扉的。
原來他果真也回來了,我恍惚想著。
我站起來,緩緩走到他的身邊,說來真怪,對於上一世的蕭晏珩,其實我很難硬下心腸,或許總有那麼一點情分在,或許上一世的顧穗寧同蕭晏珩,還靠著無數的謊言與騙局維持著表面和平。
"都過去了,蕭晏珩,你讓我走吧,那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深呼了一口氣,我低頭看向他,平靜地闡釋了事實。
「穗穗。」他忽然抬起頭,眼神充滿希冀,「咱們也曾結發為盟,拜過天地的,這輩子我不殺沈九思,我讓你做皇後,我不再讓任何人欺辱你,你喜歡什麼我都陪著你······留下來好不好?」
他抓住我的裙擺,眼裡滿是渴望。
「陛下,您瞧。」我伸出手,緩緩指向桌前。
「妾喜吃豬蹄,上一世宮裡大半的豬蹄都進了妾的福安宮,可陛下知曉妾為什麼喜歡嗎?」
「妾未進宮時總覺得這東西上不了臺面,可九思喜歡,他說男人就該大塊吃肉大口喝酒,他當時想盡各種法子讓妾嘗一口,可他總不得成功。」
「後來妾嫁給您,九思去了北境,後來他又死在那裡,妾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了啃豬蹄。妾看見它,就想起了九思,就想起他笑嘻嘻倚在妾的窗前哄騙妾身嘗一口的情景。」
提起九思,我的臉上不自覺帶上了笑:「妾不是喜歡豬蹄,妾隻是喜歡那個給我帶豬蹄和各種糕點的少年,他隻能是沈九思。」
「陛下明白了嗎?」我彎腰直視著蕭晏珩,將他的手指一根根從我的裙擺上移開。
明白什麼?
自然是一個在深宮苦苦掙扎的女人隱忍而漫長的愛意,其實豬蹄的肉很肥很膩,她從未覺得好吃,可那是她唯一能夠正大光明,能宣之於口的回憶。
年輕的帝王緩緩站了起來。
他是這個王朝的皇,在一個女子面前喪失尊嚴,隻有這一次便夠了。況且,他答應了她。
「你走吧,朕會給你準備車輛,北狄同北境開戰了,沈九思現在怕是無法親自接你回去了。」
我一緊:"前世他······"
「朕ťū́₀不會要他的命了,殺了他沈九思,陳家又崛起了,殺了陳家,便又有王家、李家、趙家之流,朕做過一世皇帝,臨了才明白真正的帝王應以能用人為能,馭人為上,殺之為下。朕不會殺他,」
我心下一松,進而得寸進尺:「可北境是陛下的疆土,他是為了您徵戰流血,如今開戰,北境兵馬並不充沛。」
「他替朕看守北境,朕自當支援於他,朕會派五萬大軍前去北境,他不會死的。至於顧念寧,朕也派人尋她去了。"
"是啊,她是驕縱了些,但她本性不壞,現在是我欠她。"
等我說完這句話,兩人之間陷入了無聲的沉默。
「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良久,他輕輕問出了聲。
「翎安還有平安他們······」到底是放不下,我瞬勢問了下去。
「翎安是正安九年的狀元郎,顧家在他的手裡很是興旺,九思的兒子握瑜過繼到他名下,成了平安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將軍。」
「平安襲了皇位,他被翎安教養得很好,是比朕還要好的帝王。」
「好好,那我也放心了,他們在那裡過得好我便安心了。」翎安說要給我考個狀元回來,握瑜像他爹爹一樣做了將軍,平安亦不辜負他的名字。這也算我上一世為數不多的欣慰了。
陳落落做了正妃,應當是改變了什麼命路,王柔姐妹未曾入宮,聽說她們嫁得很幸福,這樣也好,縱使這世不相識,知道她們如意便夠了。
「上輩子欠青禾一條命,替我給她尋個當值的好去處吧。」
思來想去,便隻有青禾了,上一世她是在九思死的那年來到我身邊的,她陪了我五年,後來替我認罪,臨死也隻得了一副薄棺。
「好。」
「陛下大義,臣婦替夫君、替北境百姓叩謝陛下。」
用盡全身力氣,我講這句話喊出,隨即跪下,俯身行了一個大禮。
蕭晏珩,我不想再去怨誰,隻盼往後各自安好。
再不相見。
蕭晏珩張了張嘴,他其實很想問她,問她,她就沒有什麼想對他說的嗎。可是話到嘴邊,他又放棄了。
他瞧著她的身影慢慢跨過高高的門檻,一如前世,他在無人注意的時候,目光悄悄追隨她遠去的背影。
殿外宮人得了命令,引著她出宮而去。
蕭晏珩怔怔站在殿內,耳邊恍惚想起上世那南洋僧人的話語。
"陛下若肯許貧僧寺廟一間,允我傳經講法,貧僧願為陛下解憂。"
「大師說笑了,朕為天子,何憂之有?」
「生死而肉骨,陛下不感興趣嗎?」
高殿之上的帝王不知何時直起身子。
良久,他道:「朕可許你皇寺百座。」
僧人面帶慈悲,似乎同情著眼前高高在上的帝王:"王有何願?"
他當時說了什麼呢?
是了,蕭晏珩閉了閉眼,他想起來了,
他說,惟願故人再世安好,穗穗猶如歲歲平安。
於是他耗盡三世龍氣,他的小姑娘才得以重生。
既然是他親口許下的諾,那他就讓她這一世,歲歲平安,多喜樂,長安寧。
縱使不復相見。
十一、
等我踏上回北境的路途,想到這場戰爭,我無暇思考與蕭晏珩之間的糾紛。
路上聽說九思將北狄打得節節敗退,北狄將領狼狽躲入城內不再迎戰。
他們還說九思日日帶人在城下叫嚷,威脅他們將我放出來。
這個傻子,媳婦丟了都找不準地方。
進了主城,馬不停蹄跑回府上,管家見到我激動得隻差沒跪下來。
「我的夫人,你可算是回來了,之前大家都傳你被北狄捉走了,老天保佑,好在夫人回來了,將軍這幾日可是殺紅了眼,現在怕是又開著戰呢······」
不等他說完,我跑去馬厩牽了馬便往城外的方向跑。
總要見他一面,讓他知道我安好,最重要的是,我也想知道他有沒有受傷。
顛簸在雪地裡,隱隱見得前方便是護城門。那裡駐扎著一眾士兵。
「孬種,若是不將我夫人放回,我便馬上下令攻打城門!」
「沈九思,你敢!你看這是誰?」
絡腮大漢在城門上用刀架著一個女子現身。"沈九思,你好好瞧瞧,這是不是你的夫人?"
「若你敢破城,我先拿她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