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簌簌落個不停,我沒時間去擦,連忙伏低了身子,將耳朵湊過去。
她在說話。
「喬喬……都是命……」
「它給的任務時間……是高考之前……我知道,這個懲罰,我躲不過的……」
高考之前。
馮依依的攻略任務,截止時間竟是高考之前!
可她從沒和我說過。
每次問起,她都說攻略時間還有兩年。
這個騙子!
騙子……
怪不得,這兩天她看起來臉色蒼白,這個即將迎來十八歲成人禮的姑娘,是在害怕即將到來的死亡。
她攥著我的手,猩紅的鮮血在我們的手上蔓延。
她笑。
勉強將我的手,放在了顧野手裡。
卻沒再說一句話,閉上了眼。
耳邊有救護車鳴著笛,呼嘯而來,有醫護人員將她抬上了救護車,我和顧野一同上了車。
Advertisement
路上,腦中渾噩一片。
我看著馮依依被推進急救室,看著那門重重關合。
再打開時,已是幾個小時之後。
醫生都說了些什麼,我沒太聽清,隻聽清了最後幾個字:
「腦死亡。」
俗稱,植物人。
這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即將開啟人生新篇章的姑娘來說,是多殘忍又致命的一個詞匯。
馮依依的父母很快趕到。
他們,和她描述的一樣,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是帶著那個小馮依依兩歲的弟弟來的,甚至到了急救室門口,還忙著起風了,先給兒子穿外套。
聽見馮依依腦死亡,父母兩人裝模作樣的抹了下眼淚,然後去一旁商量。
我裝作無意走近,隱約聽見了他們的談話——
「反正依依都這樣了,不如趁機多訛那司機一點錢,剛好留給兒子攢彩禮。」
「對,這可是腦死亡,怎麼也得讓他賠個大幾十萬吧?」
「如果能再多賠點,咱兒子的房子都有著落了……」
「……」
我沒再聽下去。
心口揪著疼。
此刻,我甚至有些慶幸,還好,此刻的依依聽不見這些話。
如果她知道,該有多難過啊。
十八年朝夕相處,自己一條命,竟都不如兒子的婚房值錢。
重男輕女到了如此地步,簡直可悲。
18
我和顧野日夜交替著在病房裡照顧著馮依依。
也隻有我們倆。
馮依依的父母,正忙著和那司機交涉,打官司。
馮依依此刻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隻是,她一直沒有醒過來。
醫生說,醒來的概率很小。
通俗些來講,大抵就是聽天由命吧。
夜裡 9 點,我坐在病床前,借著床頭的小燈,仔細打量著馮依依。
其實,說來慚愧。
當初馮依依剛提出不肯告訴顧野任務失敗真的會死人這事時,我甚至還有過懷疑——
這會不會是她的新招數?以退為進,故意讓我和顧野心軟,從而讓顧野答應她?
可事實上。
她真的再沒做過一件「綠茶」的事。
後來的她,做什麼事都是真心的Ťŭ̀₀。
我很開心自己能真的改變了馮依依,卻也心酸。
那個女生,明明就沒有壞到骨子裡。
卻因為一個不知從哪冒出的系統,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她明知高考前自己不攻略成功就會死,卻還是一句都沒和顧野提過。
對了。
系統!
我連忙在心裡呼喚系統,「哥,你有沒有辦法救她?」
這次,隔了很久,系統才回應我。
它難得的正經,語氣壓的很低。
「有。」
我心裡一喜,正想求他幫忙時,又忽然冷靜了下來。
「如果你救她的話……代價是什麼?」
幾年相處,我了解他,刀子嘴,豆腐心。
如果他能輕易辦到,語氣一定不會壓抑。
果然。
半晌過後,他低聲道:「我徹底消失。」
「她的任務失敗,對方系統給出的懲罰是將宿主抹殺,這是系統界的規律,我要強行違背,就要冒著永遠消失的風險。」
「……」
我咬著唇,勉強笑著,「說不準,依依還有醒來的機會呢。」
「醫生也說了,隻是幾率小,但並不代表……」
「不會的。」
他嘆,「醫學上來講,是有機會醒。但她是系統懲罰,不會再醒來的。」
「能讓她以植物人的方式留條性命,都算是對面那垃圾留情了。」
最後一絲希望,被他徹底擊碎。
19
我已經接連一周沒有感受到系統的存在了。
一周前,系統宣布,我的任務徹底結束。
高考分已經加過了,他又按著任務完成度,給了我近百萬的任務獎勵。
我忽然有點不舍。
問他。
「那,如果任務結束,以後咱們還會有聯系嗎?」
他笑,「任務都結束了,老子還在ŧů³你這小姑娘識海裡做什麼?」
「不會聯系了。」
「你有成績,有錢,還有個死心塌地的小男朋友,不用擔心你,之後我就要換個宿主繼續攻略啦。」
他告訴我,其實,他原本也是人。
死後莫名的去了另一世界,成為了系統,隨即來到人群中挑選宿主,完成任務。
任務成功,各有獎勵。
失敗,懲罰不一。
我以為他會和我做個告別再離開,可是,那幾句簡短的聊天過後,他便忽然消失了。
似乎那一聲「任務完成」的提示音,就是在將他脫離我的識海。
高考後的假期,我和顧野一直在照顧馮依依。
他父母贏了官司,拿到了好大一筆賠償款,來病房裡看馮依依時,都是興高採烈的。
他們每人換了一件新衣裳,甚至還給我和顧野塞了個小紅包。
當然,我們沒收。
這個世界,悲歡總不相同,我們兩個外人尚還沒從馮依依植物人的悲慟中走出來,他們做父母的,竟已在為賠償款而欣喜。
他們,甚至準備接馮依依回家。
接她回家,那意味著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最後,顧野將他們趕走,我攥著馮依依的手,有點哽咽,「沒事。」
「咱繼續治,我有錢。」
馮依依當然不會回應我。
可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有意識,從我的方向去看,她緊閉的眼角,似乎有淚光在閃。
她是有意識的,對吧?
20
系統消失的第二周。
奇跡發生了。
馮依依,醒了。
彼時,我和顧野正坐在床邊吃午飯,不知是不是錯覺,忽然覺著餘光裡,馮依依的手指動了動。
我嘴裡塞著飯,轉頭去看——
卻不經然對上了馮依依的目光。
她在看我。
飯噎在了喉嚨,我捂著嘴,劇烈的咳嗽著。
顧野來替我拍背,卻也瞬間愣住。
昏迷的第 28 天,馮依依醒了。
就連她的主治醫師都連連稱奇,說這是個醫學奇跡,而且,馮依依的後續恢復的很好。
她父母聞訊趕來,抱著她又哭又笑,倒是演繹了場母女情深的場面。
隻是。
馮依依一直表現的很冷淡。
她躺在病床上,尚還很虛弱,語氣很輕,卻很堅定,「我出院後會去辦一張銀行卡,事故賠償款,爸媽記得打我卡裡。」
隻一句話,瞬間扯開了馮家父母的遮羞布。
他們瞬間變了臉色,上一秒還是為女兒的蘇醒而淚流滿面的老父母,下一秒,氣氛便劍拔弩張。
「什麼你的賠償款?」
「你知道你住院這麼久花了多少錢嗎?醫院這種坑人的地方,治療費多貴你不知道嗎?」
「知道啊。」
她看我一眼,「所以,等我拿回賠償款,會給喬喬補償的。」
「媽,你們當我昏迷著就什麼都聽不見嗎?」
「我什麼都能聽到。」
「包括你們帶著弟弟來病房看我,我的朋友尚且替我交著治療費,一刻不離的照顧我,而你們卻在一旁開心那幾十萬的賠償款應該怎麼花。」
馮依依紅著眼,語氣卻愈發冷淡。
「十八年養恩,等你們老了,我會按著法律規定的赡養金額支付,但是,等我出院後,麻煩你們把錢轉到我卡上,不然,我會去法院起訴。」
馮家父母最初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後來則完全惱了,在病房裡大罵馮依依喪良心,說她腦子被車撞傻了,自己父母都不認了。
「咱們都是一家人,什麼你的我的?你的還不是你小弟的?」
「別忘了,他可是你親弟弟!」
「過去爸爸媽媽一直覺著你是個懂事的,結果呢,果然是利益面前見親疏,這才幾十萬,你就直接翻臉不認人了!」
「我們當初怎麼生了你這個不孝女?」
「……」
馮依依閉上眼,不再說話。
最後,還是我和顧野聽不下去,將他們趕走。
臨走前,馮媽媽忽然指著我鼻子罵道,「我說呢,你們怎麼那麼好心,還主動給她拿醫藥費,原來是在這等著我們呢。」
「我女兒傻,我們可不傻,別想著趁機撈錢,門都沒有!」
我皺眉看她。
一想到馮依依前十八年都生活在這種家庭氛圍裡,我就覺著窒息。
甚至,我覺著馮依依隻變成了之前的小綠茶,都算她本性純良了。
顧野聽的惱後,一把繞過馮媽媽,揪住了馮父的衣領。
「我敬你們是長輩,趕緊滾。」
「再多說一句話,咱倆就去樓梯間裡單獨聊聊。」
顧野雖年輕,但身高有一米八五,又常年運動打架,揪著馮父衣領時,露出的手臂線條緊實有力,瞬間顯得馮父瘦削孱弱。
對方臉色有點白。
裝腔作勢地推開顧野的手,哼了兩聲,拽著自家媳婦離開了。
一場鬧劇暫做收尾,我和顧野連忙回去看望馮依依。
進門時,她正在哭著。
她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看著天花板,眼淚無聲地落個不停。
哭了很久。
她啞著嗓子叫我,「喬喬。」
「我在。」
她看著我和顧野,欲言又止,最後輕聲說了句謝。Ṫŭ̀⁵
21
半月後,馮依依出院了。
高考成績出來,我們的分數都很理想。
尤其是我。
系統的的確確給我加了八十分,他給我改的那些題,全都對了。
馮依依和顧野的成績也不錯。
我們約好了,都要報考同一所城市的大學。
出院後的第一件事,馮依依就是連夜去辦了銀行卡,起初,馮家父母自然是不肯松口,還四處去和親戚朋友哭訴,大罵馮依依是個不孝女。
但事實上——
得到的反饋卻並不怎麼好。
熟人們都知道這夫妻倆是什麼德行,更知道他們的重男輕女嚴重到了什麼地步,因此,一番哭訴下來,沒幾個人順著他們的話茬說,反倒都說馮依依做的對。
兩人氣的不輕,開始耍無賴。
說錢已經給兒子買房了,要也沒有。
馮依依很平靜的將他們告上了法庭,最終,法院經過了解,排查,判定將賠償款還給馮依依。
她現在已經成年,作為車禍受害人,她有資格要回自己的賠償款。
馮依依的十八歲生日,是在病房裡昏迷著度過的。
我和顧野決定要給她補過一次生日。
飯店包間裡,我和顧野給她準備了生日蛋糕,既是為她慶生,也是慶祝她的新生。
吹蠟燭時,馮依依雙手合十,閉著眼許願。
許願過後,她睜眼看我。
「喬喬,你說,我的生日願望會實現嗎?」
「當然會了。」
她笑,「那我可當真了哦。」
說著,她握住我的手,塞到了顧野手裡。
「我剛剛許的願是,希望你們倆在一起。」
顧野倒是不客氣,掌心微微收攏,將我的手輕輕包住。
溫熱一片。
我臉紅著,「這算什麼生日願望。」
「當然算了。」
她神色認真,「這是我現在最大的願望了。」
她指了指面前搖曳的燭光,「你同不同意?不同意的話,我就不吹蠟燭了。」
說罷,她嘆了口氣。
「唉,這生日蠟燭一直不吹,怕是不太吉利。」
一聽見「不吉利」三字,我連忙應了下來。
「行行行。」
察覺到顧野輕輕摩挲的掌心,我臉一紅。
「同意。」
22
有天和馮依依談起她昏迷的那段日子,我忽然發現了一個秘密。
她的蘇醒,似乎和系統有關。
和,我的系統有關。
馮依依說,她原本昏迷著,睜不開眼,動不得手腳,但是,隱約能夠聽見外界的聲音。
她一直活在一片黑暗之中。
恐懼與無助籠罩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看見了一個男人。
一個,穿了一身黑,面孔看起來正氣凜然的中年男人。
他說,他是去救她的。
馮依依說,他給自己講了很多事,講他的過去,講他的死亡,講他去世後,成為了系統中的一員。
最後,他笑道。
「這什麼鬼系統,老子也待夠了,換你一個小姑娘的命,也值。」
「醒來記得告訴喬橙那丫頭,好好學習,認真走完自己這一生,別給老子丟人。」
說到這,馮依依眼睛有些紅,「然後,我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麼,我就醒來了。」
「而且,剛醒來時,我根本沒想起來這些事,後來才慢慢想起的。」
我怔怔聽著,最後已淚流滿面。
我就知道。
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系統。
原來是個嘴毒但熱心腸的大叔。
馮依依說,那人還告訴了她一個地址,說喬橙如果有心的話,可以去那裡看看他。
看他?
我興奮又不解。
還能看見他嗎?
可是,順著他給的地址查了一下,發現那裡是墓地。
他的意思,是讓我去他去世時的墓地看看吧。
……
春暖花開的一天,我們三人按著地址找了過去。
墓碑上書他的名字:周傳君。
有張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的確如馮依依所說,看著便覺正派。
我倒是有些想象不出,看起來這麼正人君子的一個人,嘴裡自稱「老子」的樣子。
替他擦拭了墓碑上的灰跡,我將帶來的貢品擺上。
他以系統的身份重返人間一趟,教會了我很多。
他改變了我,更改變了馮依依。
我們手捧鮮花,彎身朝他鞠躬。
放心吧。
我會走好未來的路。
絕不丟你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