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我,顫著聲音質問:「你……你到底跟我家裡有什麼仇什麼怨?」
憤怒至極的她還想撲過來繼續打我,被沈浪死死拖開了。
靈堂裡響起她悲戚悽涼的哭聲,沈浪兩眼發紅地抱著她,始終沒有看我。
他沒有和我說一句話、一個ƭű⁷字。
卻比像沈母那樣直接罵我,還讓人難受。
煩瑣的葬禮結束後,所有吊唁的人都離開了。
那天也是沈浪的生日,我小心翼翼地給他下了碗長壽面。
沈浪看著那碗面,直到面湯完全涼透,才動了動眼珠,平靜地,開玩笑似的,和我說了這些天來第一句話——
「陳商,如果當初,我沒遇見你就好了。」
7
眼前的面條已經涼透了,我放下筷子。
沈浪看著我,似乎有些意外,似乎又毫不意外。
「想好了嗎?」他問。
「欠你們家的,這麼多年,我也還清了。」
終於說出壓抑已久的心聲,我語氣都輕快了很多:「而且,還有很多人盼著沈導夫人這個位置吧。」
「好。」沈浪隻說。
Advertisement
他站起身,仿佛被什麼東西追著趕著一樣,匆匆離開面館。
冷靜期過後,我給沈浪打電話,客氣地再度商談領離婚證的事。
離婚協議談得很快。
「你不要熙熙了?」沈浪問。
「和你在一起,對她更好,」我說,「況且,她也不願意跟著我。」
律師做完財產分割後,民政廳的工作人員用鋼印一戳。
至此,我和沈浪,再無法律上的任何關系。
或許是因為即將分離,這幾年,沈浪身上那些堅硬的刺,似乎松動了。
他沉默良久,輕聲開口:
「陳商,你是孩子母親,以前的事……就算了。
「如果在外面不開心,老宅依然會給你留一間房。」
我愣在原地。
這麼多年,我終於等到了沈浪的一句原諒。
可是,它對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我笑笑:「不了,對你那個小情人不公平。」
「而且,我相信自己能過上想要的生活。」
說完,我站起身,腳步輕快地走出大廳。
沈浪依然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看著我,又似乎在發呆。
8
我搬離了原來的房子,很長一段時間沒再和沈家任何人見面。
太久沒工作,想回歸職場時,才知道現在的就業環境有多難。
網上找工作時,經常能看到沈浪和陳霜霜的各種消息。
不是陳霜霜陪他看球賽,就是陳霜霜跟他日本同遊。
照片上的沈浪瘦了一些,眼神愈發冷冽和沉鬱。
陳霜霜始終依偎在他身邊,表情充滿崇拜。
有網友在微博罵陳霜霜知三當三,陳霜霜直接回他——
【不好意思,沈導單身。】
昔日的朋友們震驚地來問我,我一一回:
【沒錯,我和沈浪已經離婚了。】
她們紛紛覺得惋惜,隻有一個曾經的朋友問我:
【那你現在在幹嘛?】
我回她:【找工作,但找不到。童念,你有推薦的嗎?】
童念得意地回:
【我就等你這句話呢。
【你啊你,就是太早被沈浪拐去結婚了,又早早生了娃,不然怎麼會一直隻是沈浪背後的女人呢?
【以後,你就老實地跟著我幹,什麼情啊愛啊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東西,遠沒有權力和錢捏在手裡有用。】
……
看著童念發來滿屏的字,我不由笑了起來。
童念和別人合伙開的,是一家影視公司。
而入職後,我做的是童念的助理。
每天基本都要加班,雖然和老板是朋友,但我也不想敷衍這份難得的工作。
七夕那天,公司裡很多ṭùₔ人都收到了戀人送來的花。
我本以為這些熱鬧,和我沒有關系。
直到我收到一個電話。
我以為是點的外賣,隨口讓他放在公司前臺。
可他很堅持,說東西太珍貴,一定要我親手接收。
我沒想到,送來的不是外賣,而是一枚戒指。
純黑色的絲絨盒子,深紅色的絲綢裡布,正中間,躺著一枚粉鑽戒指。
在自然光下,它的鑽石切割面散發出耀眼至極的光芒。
禮盒裡沒有留任何信息。
但我知道,送的人是誰。
我把東西放回去,讓來人原路退回。
又過了幾個小時。
沉寂很久的支付寶發來消息:【你不是想要嗎?】
我盯著那條消息看了幾秒,回道:
【我現在不想要了。】
對方很快地回了一個字。
【呵。】
我沒再回復,順手拉黑掉沈浪最後一個聯系方式。
9
給童念做三個月的助理後,我終於轉正了。
童念問我:「商商,咱們以前是朋友,但你好像一點也不怪我,現在天天就知道使喚你做這做那的。」
我正在埋頭做 PPT,思考片刻後開口:
「說起使喚,好像每次都是你給我從前臺拿外賣吧?
「況且,你不是為了讓我快點融入公司,不引起別人嫉恨,才讓我從基礎做起嗎?」
童念笑了:「你這麼一說,我不給你升職了都不行了。」
我很感興趣:「你要給我升什麼職?」
「不是任何職位,是 A 級網劇的一個反派角色,算是女三,我有推薦面試權。」
我的心突然開始加速跳動:「你的意思……是可以推薦我去面試嗎?」
童念悶聲一笑:「也不是不行,不過以前你是專業課第一,我不會有任何懷疑,而現在的你……」
她促狹地看我一眼:「還知道怎麼演戲嗎?」
「我保證,不會在面試時給你丟臉!」
面試在一個星期後。
我沒想到,會在面試現場,遇到陳霜霜。
她看見我時,也很驚訝,隨即轉了轉眼睛,和面試的執行人員耳語了什麼。
收到面試被刷的消息時,我很沮喪,童念倒是很無所謂。
「就是一個小網劇嘛,這種機會以後多的是。」
一天,陪童念外出吃飯時,我碰到了那個網劇的導演。
趁著他去洗手間,我在走廊上攔住了他。
其實沒說太多什麼,隻是毛遂自薦,以及表達希望能有合作的機會。
導演敷衍地嗯嗯了幾句,隨手把我的名片塞進襯衫口袋,然後走回前廳。
身後卻突然傳來「呵」的一聲。
我轉過頭,看見沈浪正站在門口洗手。
鏡子裡,他身體沒動,冷如潭水的眼睛卻一直看著我。
「你與其求他,不如求我。」
我沒回答,轉身便想走人。
衣服的帽子卻突然被沈浪拉住。
他看著我,陽光從兩側的窗欄映入,衝淡了他身上的冷意。
那一瞬間,他不像那個和我結過婚的沈浪,反而有點像大學時,剛認識的那個沈浪。
「商商,」沈浪輕聲開口,「你把我微信加回來,我送你一個女主角,怎麼樣?」
我莫名其妙,一把搶回帽子,回他兩個字:
「有病。」
10
我又給很多劇組投了簡歷,但都沒什麼回音。
三個月後,那個最初刷掉我的導演,居然打來電話,問:「我有個角色,你要不要來演?」
於是,我終於開始有戲演了。
雖然到了現場,才發現這部戲的女主是陳霜霜。
至於我,演的是她身邊一個丫鬟。
第一場戲,就是女主發現丫鬟有背主之心,掌摑懲罰丫鬟的情節。
沒錯,隻聽這一場的描述,這就是一部很爛和狗血的劇。
我甚至懷疑,陳霜霜是為了報復我,才讓我接下這個角色,又加了一場這樣老套的戲。
但合同已經籤了,現在跑,以後別想在這個行業裡混了。
而且,不就是耳光嗎。
我垂下眼,在心裡冷笑,以前,被沈母扇的次數還少嗎?
這場戲陳霜霜果然 NG 了十幾場。
扇到最後,我的臉已經高高腫起。
她捂著嘴巴,兩眼睜大,楚楚可憐地看著我:「姐姐,都是為了把戲演好,你不會怪我的吧?」
我沒錯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
嘆了口氣後,我看向她:「其實你有點讓我失望了。」
她滿臉不解,咬著嘴唇看著我。
我沒告訴她,如果你真的要下定決心要害一個人,就不要留下任何痕跡。
這種滿是漏洞的手法,實在太粗糙了。
真不敢相信,居然是沈母帶出來的人。
回到公司後,童念看見我的臉:「怎麼回事?」
聽完始末,她的臉立馬沉了下來:「陳霜霜這個賤人,真是欺人太甚!你就一直讓她扇嗎?」
「我提前讓人錄了視頻。」我說。
童念贊賞地看我一眼:「那沒被白打,還算機靈。」
……
不久,營銷號們紛紛放出了一段視頻,起名是【知名女明星陳某某,在片場數次掌摑龍套演員】。
視頻裡,我的臉打了馬賽克,陳霜霜的臉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於是,陳霜霜本來就不好的名聲,變得更不好了。
而我的身份也很快被扒了出來,連帶著我、陳霜霜、沈浪三個人的糾葛,也被偵探網友們挖得一清二楚。
作為原配,我倒是天然佔據了道德高位。
所有人都覺得,是因為陳霜霜勾引沈浪,我才被渣男沈浪拋棄的。
路人有多厭惡陳霜霜和沈浪,就有多同情我。
原本邀請陳霜霜的節目和代言紛紛毀約,放棄了與陳霜霜的合作。
沈浪因為是導演,近期又沒有電影上映,反而沒太大影響。
換句話說,蹭上沈浪和陳霜霜兩個人的流量後,我短暫地火了。
很多小劇組甚至綜藝節目,都給我拋來了橄欖枝。
但最重量級的,還是童念給我帶來的一個劇本。
「女主是你,你如果願意,明天就可以進組。
「但我也得提前告訴你,導演……是你的前夫沈浪。所以,商商,你想好,願不願意接這部戲。」
我把劇本帶回去看了一夜,第二天告訴童念——
「我喜歡這個角色,我要接。我隻有一個問題,選我做主角的,是沈浪嗎?」
「是你就不演了?」
我沉默片刻,艱難道:「如果我現在有很多選擇權,我會拒絕,但現在我沒有任何選擇權,所以我會同意。」
「不錯,能屈能伸,」童念點了點我的額頭,「陳商,你真的比以前能忍了很多。」
我隻是無奈一笑。
童念接著說:「但選你的人,是我。我給劇組投資了五千萬,以後有我做你的後臺,誰也別想換掉你。」
我愣在原地,人生中在世這麼多年,我收到的善意很少,以至於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對待它。
想說的話很多,最後隻能伸出手,用力抱住了她。
童念卻狡黠一笑:「別太感動,我本質還是個為了賺錢的商人。你好好演,這部電影,至少 80% 的可能性爆。」
11
雖然工作上有了合作,但實際上,我和沈浪一直維持著體面的同事關系。
沈浪很多次似乎想和我說什麼,看見我的臉色,又陰沉地轉開臉。
三個月時間很快過去,直到拍攝收尾一場吊威亞的戲時——
不知道是工作人員的疏忽還是意外,從威亞上降落時,繩子突然「咔嚓」一聲,居然從空中斷了。
我驟然失重,接著聽見一片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有人似乎接中了我,我隻記得左腿砸到地上的鑽心的痛,然後徹底疼暈過去。
我做了很多夢。
先是夢到沈浪,他坐在椅子上,看著那碗涼透的面,笑著對我說。ƭū́₁
「陳商,如果當初,我沒遇見你就好了。」
又夢到女兒沈熙,她抱著玩偶,哀怨地看我。
「如果……如果,霜霜阿姨才是我媽媽就好了。」
無論我呼喚多少次,沈熙隻甩著馬尾,蹦蹦跳跳地走了。
……
過去許多人和事像走馬燈一樣,在我腦中不斷掠過,最後定格在了一個場景。
是一個靈堂。
爸爸躺在棺材裡,身體下面墊了無數紙錢和塑料花。
不停有溫熱的眼淚從上方砸下,落在棺材的板子上。
媽媽站在我身後,一邊竭力忍耐眼淚,一邊用力捏著我的肩膀。
她在哭,哭自己成了一個寡婦。
而當時才六歲的我,並不理解這一切。
葬禮結束後,媽媽一聲不吭地從家中消失了。
我被遺棄在破舊的房子裡,像個乞丐一樣。
沒有飯吃,沒有衣服穿,每天隻能翻垃圾找東西。
半年後,我整個人都變得又髒又黑又瘦,卻終於等到了媽媽回來。
可進家門後,媽媽看見我,表情卻並不開心。
反而崩潰地問:「你為什麼還在這裡?你為什麼非要等我?」
我很害怕,縮在桌子底下不敢出來。
而媽媽看著我,突然拿起了廚房已經生鏽的刀,流著淚說——
「商商,如果……如果當初我沒生下你,會不會更好?」
這麼多年來,我始終是被放棄的。
那些親近的人,要麼想要我死,要麼希望我從未出現在他們生活裡。
沒有人真心地愛過我。
即使短暫地愛上,最後也不過是黃粱一夢,又很快地消失。
我不被看見,不被珍視,也不曾被人寄予期望。
如果世界,讓我存在的意義,隻是為了體會命運賦予的一切苦難。
那這樣活著,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看著舉起刀子的女人,我露出一個期盼的笑容——
「媽媽,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嗎?」
意識即將徹底消逝,我不再抵抗,任憑思維變成無數個光點,一點點消散。
耳側卻隱隱約約地,突然有人唱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