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滾!」
蔣敘野僵著身子,頹然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拖著虛浮的身子走下床,拼命地推打他。
「滾啊!」
推搡間,我無意看見他胳膊、手腕上,似乎有很多深淺不一的劃痕。
我把蔣敘野推出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脫力地滑坐在地上。
16
蔣敘野把我囚禁了,雖然沒限制日常活動,可除了別墅我哪也不能去。
我的手機不翼而飛,我試過各種蠢辦法想聯系上外界,都沒等實施,就被蔣敘野堵死了路子。
他像個既有耐心,又很警惕的獵手。
冷靜有序地看著獵物掉入他的捕獸夾。
獵物或許會掙扎,他便會不緊不慢地扯緊獵物脖頸間的繩套,用實際行動打消獵物的念頭。
獵物會漸漸陷入絕望中,再生不起反抗的心思。
這種絕望,遠比最開始不給希望來得更絕望。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逃避現實般,徹夜地昏睡。
睡夢中有什麼冰涼鋒利的東西,輕輕在我脖頸處滑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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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渾身戰慄,可無論怎麼樣都睜不開眼。
似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懼,冰涼的東西輕輕拍了拍我的頸動脈。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動作竟帶了些安撫的意味。
冰涼的東西終於離開我脆弱的脖頸了,我心下稍松,頸上又突然傳來溫熱的觸感。
湿潤,溫熱,刺痛。
我嗚咽出聲,睜開混沌的眼。
天已經黑了。
脖頸有點痛,我走下床,照了下鏡子。
鎖骨,鎖骨下面,有好幾個吻痕,有的甚至輕微破皮,上面被擦了藥。
青紅的吻痕,像是野獸的標記。
夢中溫熱湿潤的觸感原來不是夢,那個冰涼的東西又是什麼?刀嗎?
我渾身起了寒戰。
17
門外傳來敲門聲,我沒理。
三聲過後,蔣敘野推開了房門,手上捧著個蛋糕,還有幾個精美的袋子。
「小枝,今天是你的生日,兩年前的生日我沒給你過上,加上我們又錯過的兩年,總共三個生日,今天我終於能全部給你補過了。」
蔣敘野把蛋糕和禮物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如果你不把我囚禁在這兒,我今天應該跟我爸媽或者朋友開開心心地過我 28 歲的生日。」
蔣敘野垂眸,聲音極輕。
「如果我不把你囚禁在這兒,你又會逃得無影無蹤。小枝,我不想再忍受第二個兩年了。」
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屋內的寂靜。
蔣敘野掛斷了電話關機後放在桌子上,我看到了他的手機屏保,依然是兩年前我和他的合照。
「許個願吧。」
蔣敘野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向我,似乎比我還期待我的願望。
我沒什麼興趣地轉過頭。
蔣敘野見我不理他也不氣餒。
「那,我們先唱生日歌?
「小枝,我想聽你唱小時候你經常哄我唱的那首。
「就是五歲時,我爸我媽吵架,我逃到你家,你哄我睡覺唱的那首,好久沒聽過了。」
我依然沉默。
屋外暴雨驟至,豆大的雨滴瘋狂地敲打著門窗,屋內顯得愈發安靜,人的感官也被無限地放大。
低沉繾綣的嗓音響起,蔣敘野看著我。
蠟燭的火焰照在他側顏,一覽無餘地映出他眼底的痴迷和炙熱。
「小小的一片雲,慢慢地走過來。」
剛開始他不知道佔有欲是什麼,隻知道他不想跟任何人瓜分沈枝的好,所以他把所有的糖都搶到了自己手裡,可自己卻一顆也沒舍得吃,到現在依然留著。
「請你歇歇腳,暫時停下來。」
後來他明白了「丈夫」這兩個字的含義,那代表他獨屬於沈枝,沈枝也獨屬於他。
所以他揍遍所有男孩,一拳一拳地拿到了沈枝丈夫的角色。
「山上的山花開,我才到山上來。」
長大後,一天他醒來身體有些不對勁,他沒覺得羞恥,反而越來越想和沈枝待在一起。
想對沈枝做夢裡的事,想將自己的氣味標記沈枝全身。
可沒想到變故來得這麼突然,沈枝搬家了,他追著車跑了一路,最後被保鏢強制帶回了家。
蔣媽媽求著沈枝來看自己,那時候所有人都明白了,沈枝就是蔣敘野最好的特效藥。
「原來你也上山,看那山花開。」
屋外的暴雨越下越大,可蔣敘野的嗓音卻清朗可笑。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隱忍克制地唱著。
嗓音低緩輕柔,每句都仿佛壓抑又叫囂著瘋狂的愛意。
我捂著耳朵,字字句句還是清晰地傳進來。
「夠了,我說『夠了』!」
我把蔣敘野撵了出去,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雨夜裡,任由自己淋湿。
18
我拿起桌子上的手機,開機後需要密碼。
我試探性地輸入兩年前的密碼,我的生日,開了。
屏保、壁紙,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我點進微信,入目看見了蔣敘野的微信置頂。
是我。
指尖輕顫,我點了進去。
一排的綠色,前面雖然總是有個紅色的感嘆號,可他一直發著。
從兩年前我拉黑他之後,每一天,沒有斷過給我發著他今天做了什麼,遇到了誰,最後一句總是那句發了千百遍的。
【小枝,我想你。】
心髒瑟縮,我拿著手機的手心驀然滾燙。
我死死咬著唇,抖著手,強迫所有的理智不去看,給安然打去了電話。
「安然,我給你發位置,你幫我報警。」
警察來得很快,安然護著我走的時候,隔著漫天大雨,我依然看見了那雙通紅的眼。
19
我動搖了。
我被蔣敘野動搖了。
我訂了最早一班去克羅地亞的飛機,我要盡早離開危險。
蔣敘野沒給我機會。
周昃的公司出事了,是他的手筆。
他這是逼我主動去見他,他知道為了周昃,我一定會見他的。
走到他辦公室門口,我就聽見裡面傳來了爭吵聲。
透過門縫看去,周昃怒氣衝衝地站在辦公桌前,蔣敘野氣定神闲地喝著茶,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周昃。
我敲了敲門,屋裡的兩人向我看來。
周昃氣得面色漲紅,我有些抱歉地看著他。
「我跟他說,這事是我對不起你。」
周昃沒說話,擦著我身邊出去了。
蔣敘野神色淡淡地靠在椅子上,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
我如他所願地來了,可他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我們就不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嗎?為什麼你每次都要這麼極端?」
「你會坐下來和我心平氣和地談嗎?」蔣敘野反問道。
嗯,不會。
20
「我不會對周昃趕盡殺絕,但是你要答應我不離開京市,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這話說完,蔣敘野自己都有點笑話自己了。
最開始的時候因為愛,他不敢傷害沈枝。
後來因為愛沈枝,又強忍著不去傷害她身邊對她重要的朋友。
到現在,連敵人他都不能下太重的手了。
因為他知道,一旦把事情做絕,就真的無法挽回了,他不會做到那一步。
21
「你放心,我說過隻傷害你一次,留在京市而已,我不會再限制你的自由。」
蔣敘野說完,就給我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在等我的抉擇。
我根本沒得選不是嗎?
我窩火地點點頭。
如果蔣敘野一輩子卡周昃的脖子,難道我一輩子留在京市?
想到這兒,我抿抿唇,放軟了語氣。
「做不成戀人,我們也可以做姐弟,你何必執著於我。
「小時候你還一直在我後面『姐姐、姐姐』的,那時候我們也很開心。」
蔣敘野抬眼看著我,眸色幽深。
良久,他從胸間悶出一聲笑,語調極沉極冷。
「姐弟?曾經睡在一張床上會接吻的姐弟?」
「蔣敘野……」
蔣敘野右手握成拳頭咳嗽了一聲,我這才發現他面色是不正常的潮紅。
「不用說了,說多了也是讓我自己更生氣。」
蔣敘野打斷我的話,咳得眼尾緋紅,眼睫湿了,臉色蒼白。
我拎起包,站起身出了辦公室。
屋內的咳嗽聲還在繼續。
22
周昃在大廳等著我,我們一同去了咖啡廳。
「不是你對不起我,是我自己無能。」
周昃望著窗外,好像在回憶些什麼。
「小時候他搶走你給我的糖,我膽子小不敢要回來。
「後來玩過家家,他打了我一頓,我也隻敢懦弱地跟父母哭訴。
「現在我依然沒有能力對抗他,小枝,一直都是我懦弱無能。」
周昃雙拳緊握,骨節用力到泛白,始終不看我。
「明天我會去倫敦,將公司重心慢慢移到國外,大概不會再回來了。
「小枝,從小我就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門上懸掛的風鈴叮當響,門開了又關,周昃走了。
我自己坐在咖啡廳,思緒萬千。
好像想了很多事情,也好像什麼都沒想。
手機鈴聲響了,我接通電話。
「沈枝,我是裴瑜洲。
「蔣敘野發燒暈倒了,如果你還有點良心的話,就來醫院看看他。」
電話掛了。
發燒?是因為那天淋的那場雨嗎?
我握著杯子的手漸漸用力,內疚和糾結交雜,心如亂麻。
23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車已經停在醫院樓下了。
不用糾結了,心裡明明已經有了答案。
來都來了,我就遠遠地看一眼吧。
走至病房門口,透過窗子,我看見蔣敘野雙眼緊閉地躺在床上,他眉頭緊皺,即使在睡夢中好像也極不安穩。
病房裡除了裴瑜洲外還有一個人,顏枝。
看見顏枝的瞬間,我轉身就走,而顏枝比我反應更快,她滿臉憤慨地追了出來。
「沈枝,你站住!」
我站在原地,轉身冷眼看她。
「你竟然還有臉來,看見敘野這麼難受虛弱地躺在病床上,你很得意是不是?」
顏枝越說越生氣。
「你明明知道隻有你一個人能影響他的情緒,為什麼每次還一定要這麼故意傷害他呢?
「你知道他這兩年是怎麼過的嗎?這兩年,就因為你,他的身體越來越糟,你難道沒看見他滿胳膊的傷痕嗎?
「傷害他對你來說就那麼有趣,讓你那麼有成就感嗎?」
我舌尖頂了下左臉頰,提步走向她。
「你是個什麼東西,認識蔣敘野兩三年,就自以為是地覺得能管我們之間的事了?顏枝,你未免太跳梁小醜了點。」
顏枝臉色紅了白,我接著道:
「你喜歡他,可怎麼辦呢?不論你再喜歡再心疼,他也隻喜歡我。
「顏枝,我給了你兩年的時間,你都沒能把他從我身邊搶走,醫院樓底下那條瘸腿流浪狗,都沒你廢物欸。」
顏枝氣得渾身顫抖,大大的杏眼裡蓄滿了眼淚。
我勾起嘴角,不屑地笑笑。
「小枝……」
病房裡的蔣敘野醒了,眼神迷蒙,看向門口的我們。
24
顏枝擦幹淚水,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飛快地轉身跑了回去。
我抬腳想走,身後突然傳來巨大的倒地聲。
我轉頭看去,蔣敘野趴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本能地向我伸來,嗓子啞得不像話,嘴裡仍重復地喃喃著:
「小枝。」
他身旁的裴瑜洲、顏枝半跪在地上想把他扶起來。
他一把甩開他們的手,還在拼盡全力衝我爬來。
汗把他的碎發湿透,面色蒼白得不像話。
這一幕我恍惚想起我們絕交那年瘋了的蔣敘野,心裡的酸澀滿得快要溢出來。
我快步走上去,攙住蔣敘野。
「我在。」
他壓抑著哭聲用力地箍住我的腰身。
「我好想你,小枝,我好想你。」
蔣敘野哽咽地哭著,喘氣似乎都沉重費力起來,可他仍緊緊抱著我不松手。
「我知道,我在。」
我安撫地輕拍著他。
顏枝雙眼通紅,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蔣敘野,轉身出了病房,裴瑜洲追了上去。
我扶蔣敘野躺回床上,他即使意識混沌,仍然一眼不眨地看著我,緊緊攥著我的衣角。
仿佛放松一下,我就會飛走了一樣。
我給他蓋上被子,目光瞥到他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劃痕,恍惚想到剛剛顏枝說的話。
「你胳膊上的劃痕是怎麼回事?」
蔣敘野埋頭抱著我,他體溫高得嚇人,如同燒紅的木炭。
他本能地回答我:
「是懲罰。
「每次想起小枝,每次想起我對小枝做過的事,我就控制不住地想懲罰自己。」
「如果有一天你愛上別人,這個劃痕你要怎麼跟新女友解釋?」
「不會有別人,從前、現在、以後都不會有,蔣敘野隻要沈枝就夠了。」
我抿著嘴唇,想著不可避免的劇情。
「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注定愛上別人,比如……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