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用的,那是烈性藥,若不……你會死。」我說。
世家勢在必得,怎會給溫和的藥。
「你走。」
他趕我走,聲音卻是喑啞的,眼眸充斥著忍耐和壓抑。
我看著他道:
「太子殿下,你的小名叫星,因為你出生時,滿天星鬥。幼時你有一個玩伴,她叫晉雲,因為她出生時,漫天雲霞。你們自小指腹為婚,青梅竹馬。
「你自小聰慧,而她卻很調皮,總也學不好拿筆的姿勢。她還愛拉著你爬樹抓蟬,有一回不擅爬樹的你從樹上摔了下來,後背被樹枝扎破,留下一個很深的傷口。你怕她挨罰,便隱瞞了下來,那段時間是她每日偷偷為你換藥。後來,晉家被世家構陷,滿門被屠,沒有人知道,那個叫雲的小姑娘被母親藏在暗格裡,目睹了全族被屠……」
「你……你是雲兒?」
少年因為激動,眼尾氤氲出一圈紅暈,頭發湿漉漉地,水珠沿著俊美的輪廓,滑過滾動的喉結,墜入鎖骨,潋滟動人。
我點頭,冰涼的手撫向他滾燙的臉。
「星哥哥,你是寒門的希望,是還我晉家清白的希望,你必須好好活著。」
他貪戀我手上的冰涼,下意識地貼著我的手,眼眸裡的炙熱越來越壓抑不住。
我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在他耳邊說道:「我願意的,星哥哥。」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必須救他,可要救他,不是沒有其他辦法。
而我選擇了這種方式,我要他欠我一條命,要他對我愧疚。
Advertisement
他依舊是那個當年那個良善又有些腼腆的少年,可我早已變了,我不僅不良善,還想利用他的良善。
被我抱住的人渾身滾燙,心跳和呼吸早已混亂不堪。
一個吻落了下來,又不斷地加深。
16
太子把一個手镯套在我的手腕上。
「這是母親為她未來的兒媳準備的。」
「我不能收,太貴重了。」我想脫下手镯,卻發現怎麼也脫不下來。
他抓住我拼命扒拉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輕輕落下一個吻:「這原本便是你的,物歸原主罷了。」
他看我的目光灼灼,我莫名有些心虛。
我與他早已不相配。
我早已不信愛。
「我該走了,三日後,大雜院見。」
我走回壽宴,路上遇到正在找我的四皇子裴昭。
我謊稱迷了路。
他信了。
我用袖子蓋住了手镯。
17
聽聞世家安排了人去抓奸,結果非但沒抓到,還鬧了笑話。
更好笑的是,另一間廂房裡,宋明的養子同陛下的嫔妃被捉奸在床。
那妃嫔也是宋明安插在陛下身邊的人。
宋明那張永遠儒雅清高的臉,變得鐵青,被氣的。
穢亂宮闱,他的養子被判死刑。
他權傾朝野又怎樣?他也要清譽,也要服眾,所以他幹脆利落地撇清了同這個養子的關系,並大公無私地請求陛下發落養子所在的一整個旁支。
他們在自相殘殺啊!
看世家狗咬狗真是暢快啊!
我對那寒門的年輕諫官拋去一個肯定的神色,幹得好。
不枉我給他通風報信,讓他去抓奸。
宋明的養子不是第一次同那妃嫔偷情了。
我為什麼知道?
因為繁華如長安城,高高在上的貴族卻是極少數,絕大部分人是像我這樣卑微的小人物。
別小看小人物,我們才是運轉這座繁華長安城的根脈。
我在宋府、四皇子府這些年不是白幹的,小人物的人脈一旦動起來,也能撼動大樹啊!
18
太子裴煜也鬧了一起醜聞——酒後侵犯宮女。
但是同宋家的一比,實在不值一提。ţũ̂₊
陛下隻將他禁了足。
我立刻明白了,寒門如今仍舊處於弱勢,太子裴煜這是將計就計,讓世家放松警惕。
如此他在暗,世家在明,他便可等待時機,一舉破敵。
三日後,我去大雜院見了裴煜。
我料他必定已將我查了個清楚,便沒有多作解釋。
他要我離開四皇子府。
我拒絕了:「我身負全族血債,早已是局中人,豈能抽身離開,你事成之日,方是我離開之時。」
我不多逗留便走了,隻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身影。
19
王府,裴昭欲言又止,終是開了口。
「我同宋紫鳶的婚事在冬月初五。」
他凝視著我,面上不顯異常,袖袍下的手卻因緊張拳頭緊握。
我研墨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繼續手上的動作:「好。」
「你……不生氣嗎?」他小心地問。
「若殿下為了我拒了親事,宋丞相和皇後必定留不得我,我知道殿下是為了我。」我說。
他的眼裡有動容的神色。
自然不單是為了我。
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他是四皇子。
他離不開世家。
世家亦離不開他。
世家要鞏固地位,他便不得不奪嫡,沒有其他選項,那麼同宋家的聯姻,是必經之路。
隻是早晚罷了。
他、我、宋紫鳶,皆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
既然改變不了,那又有什麼好掙扎的。
再說了,不聯姻,怎麼讓宋明把全副心力投注到裴昭身上?怎麼讓宋明開心得意起來?怎麼進行我的下一步計劃?
冬月初五,裴昭與宋紫鳶大婚。
我井然有序地安排府裡一切事宜。
大婚之夜,有人翻了窗子進到我屋裡,指腹瞄著我的眉眼。
「你倒是睡得下。」一聲無奈的聲音,帶著點咬牙切齒。
「殿下希望我如何?一哭二鬧三上吊?」
我睜開雙眼,側了個身面對他,問:「圓房了?」
裴昭沒好氣地輕戳我的額頭:「你怎能毫無波瀾地說出這兩個字?你我還未……我怎能同他人……」
他說著,面色悄然紅了。
我嘆了口氣:「不是他人,宋姑娘是四皇妃,是你的正頭娘子,她救過我的命,是一個頂好的女娘。」
「她即便千般萬般好,可她的心裡並沒有我。」裴昭說道,「她比我還怕圓房。」
我心頭一跳,莫非他知道什麼?
「你……你為何這樣說?」
「小錦,我也是有人愛慕之人,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模樣,她看我的眼神從來皆無愛意。」
我松了口氣,他應當不知道竹林少年的存在。
若來日事成,我會用太子欠我的那條命將宋紫鳶護下,或許她同那個ťű₄少年還有可能。
我不喜欠人,她救我一命,我便還她一命,如此便相抵了。
「她現在既已嫁了你,便是你的人,無論如何,你皆不能薄待她。」
裴昭蹙起了眉:「雲錦,你便那麼希望我同別人好嗎?」
「……」
「不是,我是相信殿下,怕殿下為了我,得罪了宋丞相。」
「狡辯,你句句為宋紫鳶!當初你舍命救我說是為宋紫鳶,後來我讓你同我回府,你非要回去找宋紫鳶。如今她嫁過來,你非但不吃醋,還怕我待她不好,在你心裡,究竟是如何想我的?她重要還是我重要?」
「不是,殿下……你怎的又耍起小孩脾氣了?」
「說!」
「你重要。」
「敷衍。」
他在生悶氣,很難哄那種。
怎麼辦?
我往他臉上親了一下,輕聲說道:「不一樣,殿下,她是救命恩人,你是我喜歡的人。」
我第一回將「喜歡」這兩個字說出口。
他怔在原地,悶氣頃刻皆消,面色脖子皆紅了。
我往床的內側挪了挪,給他騰了位置:「殿下,你要不上來歇一會兒再回去?」
「……」
裴昭面色又更紅了些,頓了頓,「嗯」了一聲,慎重地躺了下來。
我蹭到他的懷裡,聽到他快速跳動的心跳聲,拍了拍他的心口:「睡吧,我最重要的殿下。」
他是個極重儀式感之人,即便情動,卻也不會隨意地同我有肌膚之親。
如此好的定力,實在讓我懊惱。
他讓我的計劃進行不下去。
他伸手撫了撫我的頭,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唇角上揚。
睡夢中,有人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說了句話:「我也喜歡你。」
他起了身,從窗子翻了出去,還幫我將窗子關好。
我睜開雙眼,看著窗戶想,既然他重儀式感,我便給他足夠的儀式。
20
裴昭竟然請了竹林少年蘇瑾年擔任府裡的文學一職。
我有被嚇到,不知他意欲何為?
他莫非想對宋紫鳶下手?
賀冬之夜,宋紫鳶彈琴,蘇瑾年作畫,我在一旁包餃子,裴昭跟著我學包餃子。
然後我們ţų₆四人一起圍在火爐旁吃餃子。
我看見宋紫鳶的眼裡是有笑意的,那樣的笑意已經很久沒出現過。
她是王府裡的女主人,比在丞相府還自在,裴昭給了她足夠的體面和自由,他甚至會適當地在下人或外人面前扮演好護妻的角色。
宋紫鳶是感激的,可她不開心,她拉著我的手說:「小錦,你可知道茫茫人海中要遇到一個知心人有多難,同那個知心人相守又有多難。我已經沒機會了,可你們還有希望。你莫要因為我,錯過一段緣。」
那時,我在心裡慶幸,慶幸宋紫鳶將愛情看得如此重。
來日若宋家覆滅,至少那個蘇瑾年能成為她心裡的支撐。
某種程度上來說,宋紫鳶同裴昭一樣。
他們作為籌碼出生,他們的父母愛權利勝過於愛他們,這也許便是他們更執著於追求愛情的原因吧!
這一刻,她看蘇瑾年的眼裡流光溢彩。
她才十六歲,正是憧憬愛情的年紀啊!
蘇瑾年走到我身旁,低聲同我說了句話:「有人讓我同你說,星雲永相伴。」
我心頭一跳,他竟是太子的人!
吃完了餃子,裴昭留下他們二人,拉著我離開,到高樓看星星。
我心不在焉,這未免過於刻意。
他不會是刻意縱容,再來個捉奸在床?
不行。
我問他,「殿ţű⁺下,為何讓蘇瑾年同我們一起過冬至?」
他說:「有幾回,我看著你,你看著宋紫鳶,你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愧色和憐憫。
「很久以前我便知道宋紫鳶喜歡他,以前我並不在乎那些,我與她本就是利益聯姻,我隻在乎能不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有了你之後,我才知道一個人若是遇不上一個知心人,或是遇上了卻不能同知心人在一起,是一件多麼孤獨且黑暗之事。
「既然你如此在乎她,還特意交代不能薄待她,那麼讓她開心一點又何妨?如此,你同我一起時是不是便不會那麼愧疚了?」
竟是因為我。
原是我將他想壞了。
「嘭!」
忽然有煙炮聲傳來,高處煙花綻放,無比絢爛,裴昭轉頭望了過去,光影明滅,少年的眼眸星光點點。
「哪來的煙花?」
「我特意為殿下安排的,好看嗎?」我問。
「嗯。」他點頭,「怎麼忽然想看煙花了?」
我聽到自己說:「殿下,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