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卻反過來勸我:
「鶯桃,你這丫頭太死心眼了。
「青瀾對你有什麼不好?你貼身照顧了他這麼多年,你未來的丈夫難道不介意嗎?
「更何況,對於你一個丫鬟而言,我兒青瀾已經是極好的歸宿。若是將來能夠生下一兒半女,我保證,我們國公府能保你一世的榮華富貴。」
我慘笑:
「什麼榮華富貴?成了姨娘後隨時當個玩意兒被主母變賣的榮華富貴嗎?我不願意!」
夫人的聲音冷了下來:
「不識抬舉!」
14
夜深了,我打扮一新,端坐在房中,等著楚青瀾。
今晚,是我被收房的大喜日子。
夫人親自安排的,院裡的丫鬟都紛紛來恭喜我。
我心裡一片慘淡,比剛發現自己穿越過來的時候,還要絕望。
恢復自由身的夢想,在觸手可及卻又瞬間破碎的時候,真是讓人痛不欲生。
楚青瀾推門進來,他竟然穿了當時高中狀元時打馬遊街的一身紅衣,越發襯得烏發雪膚,風姿卓絕。
看我安靜地坐著,他一臉的歡喜,上前把我擁入懷裡,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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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桃,我,我真的心悅你。」
「是嗎?」
我嘲諷地彎了彎嘴角,
「少爺不隻是心悅我,少爺還心悅芳華齋的桂花糕,心悅城南鐵鋪的精鋼劍,心怡金品軒的書畫。」
「這些如何能與你相比?它們不過都是些死物玩意兒罷了。」
我悽愴一笑:
「楚青瀾,你捫心自問,如果我不是玩意兒,那麼我的賣身契呢?你為何不敢讓我看見?
「死物有死契,活人有賣身契。
「我在你們眼裡,跟這些死物的區別,不過是我是活物,多了一口氣而已。
「少爺今日喜歡我,可是明日呢?少夫人進門之後呢?她會允許我的存在嗎?屆時我不過是一個奴婢,您前腳出門,她後腳就能隨便把我賣了。」
楚青瀾反駁道:
「鶯桃,你何必如此自輕自賤。我喜歡你,即便以後主母進門,不管對方是何等的高門貴女,我發誓,定能護好你周全。」
我冷笑一聲,背過身去,不做言語。
15
楚青瀾看我心如死灰的樣子,到底有些不忍。
他從自己懷裡掏出我的賣身契,遞到我的手裡,低聲道:
「鶯桃,就算拿了這賣身契,沒有我的允許,難道你以為你就能走出這國公府嗎?
「若是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虧。」
我握緊賣身契,心「怦怦」亂跳,緊繃的身子軟了下來。
我慢慢抬起頭,眼波流轉。
「真的嗎?」
「自然,我對天發誓。」
楚青瀾正欲吹燈拔蠟,我卻拿起了桌上的酒壺,斟了兩杯酒。
「楚青瀾,我們來喝交杯酒吧。
「當年母親教導我,絕不可為人妾。
「喝了這杯酒,雖然外人不知,但是我可以對母親有所交代了。
「我沒有做妾,我也是夫君認定的妻子。」
他眼神動容,一飲而盡。
「鶯桃,你放心,此生,我定不負你。」
下一秒,他轟然倒地,我動作迅速地把他挪到床上。
酒杯裡下的麻沸散,足以讓他昏睡到明日中午。
16
逃出守衛森嚴的國公府,並不簡單。
但是如果你有一個得力的內應,那就另當別論了。
我穿著一身小廝的衣服,在外院門口,同吳明低聲道別。
「吳大哥,多謝你為我尋的麻沸散,若是以後再有機會相見,我定然結草銜環,報答您的恩情。」
「不必,鶯桃姑娘。」
吳明黝黑堅毅的臉上,有著不摻雜任何男女之情純粹的欣賞。
他遞給我一份路引:
「共事這些年,我知道你志不在此,此去路上小心,吳某祝你平安順遂,得償所願。」
我感激地點點頭,迅速地消失在夜色中。
身後,是燈火通明、熱鬧喧囂的國公府。
身前,卻是一輪明月高懸,照破無盡黑暗。
我的心格外雀躍。
此去,正是明月來相識,復得返自由。
17
「先生,不好了,女學Ṱű̂₄門口有人鬧事!」
一個身穿黃色衣服的清麗少女掀開門簾,一陣風似的進來。
我放下手中的書卷,驚訝道:
「為何鬧事?」
黃衣少女漲紅了臉,氣憤道:
「聽說是因為楊師姐拿了童試第一後,他們有些落榜的男人不服氣,說是先生你……你和楊師姐一起用身子賄賂主考官,才能讓她有這麼好的成績!
「他們還說,我們的女學,就跟青樓沒什麼兩樣,教出來的女人都是些不守婦道的賤人。」
這黃色衣服的少女,是江州知府的女兒,曾玉瑤。
當年我逃出國公府後,不敢停留,拿著吳明給我的路引,化名雲覓,一路南下,到了這風景秀麗的江州落腳。
用攢下的銀子做本錢,我在江州開始做起生意。
感謝我的高中化學老師,讓我知道,做肥皂和提煉白糖其實是多麼簡單的事情。
我在江州賺到了第一桶金,慢慢地我開了更多的店鋪,購置了土地,生活開始步入正軌。
此時當今皇帝頗為開明,公開下旨,可讓女子入朝為官,將舉行男女通考的科舉考試。
眼看時機成熟,我開辦了江州第一所女學。
既能為女子傳道授業解惑,又可以為我結交人脈,拉攏生意場上的助力。
女學剛開,反對之聲不絕於耳,便是曾玉瑤第一個入學,才讓女學可以招到人。
眾多官宦小姐,紛紛報名入學,我的女學才算是在江州站穩了腳跟。
感謝我在國公府鞭策楚青瀾的那段日子,Ťű₇他們請的都是當世大儒,給我打下了深厚的科舉應試基礎。
因此,在我的教授和姑娘們自己的努力下,竟然真的讓我挖掘出了個好苗子楊嘉芸,奪得了此時童試第一。
看來,此次失了榜首,讓當地的男人顏面盡失啊。
我冷笑:
「走,我倒要看看是什麼人在這裡放肆!」
18
剛出門口,就看見人頭攢動,應該都是今年的考生。
見我出來,他們群情激奮:
「看,這不知羞恥的賤人竟然還敢出來!」
「我要是她,幹出此等醜事,早就一頭撞死在門口的柱子上了,哪還有臉出來招搖!」
「惡心,讀書人的臉面都被你們給丟盡了!」
看著這些叫囂的男人們,我被氣笑了:,
「你們如此造謠,有何證據?」
帶頭的白衣男子,「呸」了一聲:
「這還需要證據?前幾年的童試中,哪有女子奪過榜首?那楊嘉芸才學了幾年?我一個男子學了十多年都沒有考中,她一個女子如何能考榜首?
「此事,聞所未聞!
「定然是用了什麼不可告人的手段,真是惡心至極!」
我滿臉問號:
「就這?
「請問諸位,憑什麼女子就一定考不過男子?世間女子,隻不過是之前沒有和你們一樣的教育條件,所以才會不中榜首。現在我舉辦了女學之後,平日裡教學的夫子,都是我重金聘請而來的名師,而我本人,也有著自己獨特的教學方法。
「這些女子,尤其是楊嘉芸,她每日裡努力學習,寒來暑往,不可能有一絲懈怠,竟然被你們如此造謠。
「而你們的依據,就是可笑的此事聞所未聞嗎?
「聞所未聞,就是不可能發生嗎?
「我覺得你們今日來衝撞女學示威,這種考不過女人就撒潑的行為,也是讓我聞所未聞。
「那這件事就不可能發生嗎?」
為首之人,被我說得面紅耳赤,他惱羞成怒,突然發了一聲喊:
「衝啊,大伙兒今日砸了這淫窟,省得教壞了家中的姐妹!」
一時間,場面極度混亂,這些男子紛紛往裡衝去。
女學的護衛拼命守衛著大門,如果讓這些男子衝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以後這女學如何能開辦下去?
混亂間,各種痛呼聲不絕於耳。
此時,突然來了一隊官兵,以尋釁滋事為由,將我們都收押起來。
19
被關押之後,曾玉瑤偷偷來看過我。
她告訴我,原來此次落榜考生是受人指使,前來鬧事。
我這些年雖然低調經商,但是不可避免地在江州商賈中有一些商家,因為拿不到肥皂和砂糖的秘方,賺不到我的這份錢,視我為眼中釘Ťú⁹、肉中刺。
他們早就想找個機會來對付我,剛好這次楊嘉芸取了榜首,樹大招風,反而給了他們可乘之機。
這些商家暗地裡鼓動這些考生前來鬧事,每個鬧事的,都可以跟他們支取一定的銀錢。
我恍然大悟,財帛動人心,怪不得這些人來勢洶洶。
曾玉瑤流淚道:
「先生,他們此次已經把事情鬧大了,聽說這次新上任的兩江總督要親自來辦案,我父親已經無法插手此事了。」
我安慰她道:
「別怕,玉瑤。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們審問。」
玉瑤走後,過了沒幾日,獄卒便來提審,要升堂了。
我從容不迫地整理好儀容,來到堂上。
那高坐主審官位置的身影,赫然是多年不見的楚青瀾!
他竟然就是新任的兩江總督!
20
我心中暗暗叫苦,怎麼偏偏如此冤家路窄。
完了,這次恐怕要栽了!
多年未見,楚青瀾褪去了往日的青澀,成熟了許多,越發顯得容貌昳麗,氣度非凡。
他看到我之後,神色絲毫未變,隻是按照正常程序開始審問。
對面的白衣男子慷慨激昂,將我說得十惡不赦,簡直是妲己在世,為禍人間。
待他說完之後,楚青瀾問道:
「本官聽你說了這麼久,說來說去,並無證據。
「唯一的理由便是你覺得女子不應該有此等學識水平對嗎?」
白衣男子大喜點頭:
「正是如此,大人英明!
「這女學院長雲覓,不過是一介商賈,如何能夠教出童試榜首?」
楚青瀾含笑道:
「可是,她曾經也教過本官,難道說你覺得本官的狀元也是假的嗎?
「當今聖上金口玉言,說女子亦可撐起半邊天,你如此質疑女子能力,難不成,是在質疑當今聖上嗎?」
白衣男子呆若木雞,而我五味雜陳。
多年未見,楚青瀾確實讓我刮目相看。
此案本來就是案情簡單,隻是牽扯的是科舉考試,所以格外慎重。
楚青瀾很快審理結束,將白衣男子為首的一幹人等,按鬥毆滋事,杖責四十。
我清白無辜,當堂釋放。
21
回到家之後,曾玉瑤一臉八卦地欲言又止。
我嘆了口氣,無奈道:
「好了,有什麼想知道的就問吧,我看你都快要憋出毛病來了!」
曾玉瑤激動道:
「先生,你和總督大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我太崇拜你了,你居然曾經教過他,他可是當年的狀元哎!
「他是不是從小就特別聰明,特別努力,特別優秀?」
我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還真不是,他當年啊,還不如你努力優秀呢!」
曾玉瑤滿臉不信:
「我才不信呢!先生你騙我!」
「她沒有騙你,我之前確實不如曾小姐努力優秀。」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人聲音傳來,是楚青瀾!
他闲庭信步,如入無人之境般走了進來。
我的管家一路小跑到我身邊,擦了擦額頭的汗:
「主子,楚總督直接闖進來,奴才不敢攔啊。」
我站起身來,皮笑肉不笑道:
「不怪你,畢竟楚總督以前就是這麼無法無天。」
楚青瀾笑得一臉寵溺:
「鶯桃,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們以前。」
聽到這大膽發言,曾玉瑤和管家都已經悄悄溜走了,廳中隻剩我們二人。
22
楚青瀾仔細端詳了我的臉,嘆息道:
「鶯桃,我終於找到你了。
「你知道這些年,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嗎?
「我上任的時候,每到一處,都會派人拿著你的畫像到處尋找。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警惕道:
「找我做什麼?」
楚青瀾一步步逼近我,眼神幽深:
「鶯桃,當年我們喝了交杯酒,你說我找你做什麼?」
我步步後退,直到身後抵住桌子,退無可退。
「楚青瀾,你這算什麼?
「就算是堂堂總督大人,也不能逼良為妾!」
楚青瀾沉默半晌,他澀然開口:
「鶯桃,當年我太年輕,還不知道你對我而言意味著什麼。
「自你走之後,我才明白,此生,我不會再娶什麼高門貴女。
「我想要的,自始至終,隻有你一人而已。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我發誓,如果你願嫁我為妻,我定終生隻娶你一人,絕不納妾。」
看著他認真的眼神,我有些動容。
在這個封建王朝,不管他此刻說的話,能不能應允。
但是能夠說出這些話的男人,估計都是鳳毛麟角, 也許終其一生我可能隻會遇到這麼一個人。
然而我還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Ṱú₍。
「為什麼?
「給我一個理由, 讓我可以安心。」
楚青瀾固執地追問我。
我奇怪地反問他:
「楚青瀾,不想嫁人為什麼一定要有理由?我不僅僅是不想嫁你, 我也不想嫁給任何男人。
「我隻想守著我的女學,讓貧苦人家的女孩子也能跟同樣家境的男孩子一樣,能夠得到平等的教育機會, 讓她們能夠在科舉中取得好的名次,入朝為官,不必一直被局限於後宅之中,隻能操持家事。
「看到這麼多的女孩子,在我的教導下,就像是一塊璞玉, 被雕刻成精美的玉石,在生活中散發出讓人難以直視的光芒。
「我得感謝你,最初是你讓我發現, 教書育人竟然如此快樂, 如此有成就感。」
楚青瀾怔住, 他啞然失笑:
「鶯桃,你永遠這麼讓我出其不意。」
23
經過此次上堂公審後, 有了楚青瀾背書,不管如何,我的女學的名聲算是立住了。
來報名的女子越來越多,我的女學規模也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女子通過我的女學, 在童試中取得了好的成績。
她們從我這裡走出去,走得越來越遠, 越來越好。
很多女子, 入朝為官,並不再以嫁人生子為人生目標,而是以守護一方百姓為自己人生追求。
看到這些優秀的女孩子, 我這個女學院長頗為欣慰。
楚青瀾還是不肯輕易放棄,經常來書院找我,美其名曰檢查女學的日常教學。
偶爾興致來了, 還會給女學的學生們講課。
他講的課, 旁徵博引, 神採飛揚,備受好評。
講完課後,他會來竹林旁的石桌上, 借著講課口渴,好來蹭一蹭我的茶水。
我們二人對著夕陽, 一起喝茶聊天, 就如同過去種種,水過無痕,從未發生過一般。
不知哪一日, 在我義正辭言地拒絕他無數次之後。
映著霞光, 他認真道:
「鶯桃,不管你信不信,我會一直等下去,等到你想要嫁人為止。」
我笑了笑, 沒有說話。
也許我明天就會嫁給他。
也許我永遠不會嫁人。
誰知道呢?
反正,我在這個時代已經找到了讓我為之奮鬥終生的事情。
世間美好事物如此之多,我何必給自己設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