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結束後,我沒有第一時間回家,而是繞到學校附近的蛋糕店,給自己買了一個巴掌大的四寸水果蛋糕。
我坐在家門口的樓梯上,捧著蛋糕,盯著最上面那幾個紅色的「17 歲」字跡發呆。
許悠悠,17 歲生日快樂。
我拿起透明的塑料勺子,剜了一大口奶油,還沒放進嘴裡,身後的大門忽然打開。
「姐,你咋坐樓梯上?你——」
許天恩把外賣盒子扔到門口,眼尖地發現了我手裡的蛋糕。
他的面色立刻變了。
「許悠悠,你又偷過生日!」
他衝過來,惡狠狠地拍掉我手中的蛋糕,臉色漲得通紅,梗著脖子喊:「爸,媽,你們快出來看——」
「許悠悠又搶過生日!」
12 歲的半大孩子,嗓音裡帶著哭腔,喊得驚天動地。
沒一會兒,我爸媽就衝出來了,看見砸在地上的奶油蛋糕,兩人臉色都是一變。
「許悠悠,你幾歲了,怎麼還做這種事?」
「後天才是你的生日,爸爸飯店都訂好了,還訂了個三層的大蛋糕,你急什麼呢,啊?你非要惹天恩不高興嗎?!」
兩人劈頭蓋臉,揪著我一頓罵。
我木著臉站在原地,沒有任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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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我的生日在 5 月 6 日,許天恩在 5 月 8 日。
小時候,他總是很困惑,為什麼我能先過生日,能先切蛋糕。
爸媽哄著他,在我生日的時候,也讓他切蛋糕,讓他吹蠟燭,可許天恩還是不滿足。
「憑什麼啊?許悠悠先過生日,過兩天再輪到我,我就沒有驚喜了,沒有吃蛋糕的期待感了,我不要這樣!」
「許悠悠不許搶生日,她不許比我提前過!」
許天恩一聲令下,從此以後,我的生日就成了 5 月 8 日,姐弟兩人一起慶祝同一個生日。
我爸媽會訂一個非常大的蛋糕,還說,我是沾了弟弟的光。
可我不要這樣的光。
那是照在他身上的,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每一次盛大的慶祝,都在提醒我,自己不被愛的事實。
所以,每年的 5 月 6 日,都是我最脆弱的時候。
高一第二個學期,江辭晚上來我家,喊我打遊戲,正好撞見這一幕。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驚愕心疼的眼神。
他牽著我的手下樓,給我買蛋糕,插蠟燭,唱生日歌,還安慰我。
「沒關系的,許悠悠,以後會有很多很多人愛你。」
那時候的他,對於我來說,就像行將溺死之人,拼命抓住的浮木。
我緊緊抱住他,恨不得把手腳都纏上去,拼命汲取他身上的那一點暖意。
也正是為了那點溫暖,我才縱容他一次又一次無底線地踐踏我。
身後的大門關上,樓梯間裡暗下來。
過一會兒,腳步聲傳來,頭頂的聲控燈重新亮起。
江辭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左手提著蛋糕,右手拿著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花,從一旁的消防門裡拐出來。
他明顯目睹了剛才那一幕,臉上依舊是那副心疼痛惜的表情,幾乎和兩年前一模一樣。
他把蛋糕放在地上,抱著鮮花走到我面前,嗓音幹澀。
「許悠悠,別難過。」
「過來,抱一下。」
橙黃色的燈光下,他眉眼英俊,就像拯救落難公主的白馬王子。
但我從來都不是公主。
16
我搖頭,往後退到家門口。
「不用了,晚上吃蛋糕不消化,沒什麼好吃的。」
手指按在指紋鎖上,「嘀」的一聲,房門打開。
關上大門時,我看見了江辭臉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驚恐和慌張。
不好意思啊,江辭,我已經學會遊泳,再也不需要浮木了。
我的心裡不再那麼脆弱柔軟,不被愛這件事,也不會讓我的世界崩潰。
因為我從其他地方獲得了力量。
爸媽說女孩就是笨,小時候學習好頂多是笨鳥先飛,男人一開悟,立馬追趕上來。
但現在,趕上來的是我啊。
任課老師對我贊不絕口,同學們對我由衷佩服。
父母和喜歡的男生不認可我,沒有關系,整個世界都在承認我的優秀。
我不再是那個搖尾乞憐,渴求一點愛意的小女孩了。
我關上房門,走到書桌前,平靜地攤開試卷。
張徹發來一條短信。
「生日快樂,許悠悠。」
「今晚還有不會的數學題嗎?趕緊發過來,為師今日犯困,要早點睡覺。」
「我先掃一眼卷子,馬上。」
做完卷子,我疲倦地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準備拉上窗簾。
一抬頭,才發現江辭就在樓下。
現在已經十二點半,他還沒走,而是抱著膝蓋坐在花壇上,仰頭盯著我的窗戶發呆。
蛋糕和鮮花就在他的腳邊,玫瑰花上還有亮閃閃的燈串,一閃一閃,熱鬧得很。
可江辭的臉上,是無邊的落寞和慌張。
「許悠悠——」
見我出現在窗戶旁邊,江辭慌亂地站起身,朝我晃動了一下手機。
我接通電話。
「你怎麼還沒回去?」
江辭眼尾發紅,身體甚至不自覺地微微發抖。
「你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沒空,我要睡覺了,明天還得早起。」
「你別掛,求你——」
江辭語調哽咽。
「我從來沒有跟人低頭過,許悠悠,我求你,這次真的是我錯了。」
「是我不給你面子,是我辜負你的真心,都是我的錯,我總以為,你會一直留在原地等我的。我以後再也不這樣對你了,你原諒我,好嗎?」
我沒說話,目光平靜,隔著涼薄的夜色跟他相撞。
江辭手足無措,不停地哀求。
「你別掛。」
「我總以為你是在跟我賭氣。」
「我心裡有預感的,今晚如果你不下來,我就真的失去你了。」
「求你,許悠悠,你跟我聊聊好嗎?」
17
我嗤笑一聲。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今晚很特別嗎?」
「我特別脆弱,特別可憐,特別渴求有一個人愛我,對吧,所以,你隻要施舍一點愛意,我就像搖尾乞憐的野狗一樣跟著你。」
江辭愣住,難堪地低下頭。
「不是這樣的,許悠悠,你別那麼說自己。」
因為目睹了我的脆弱,察覺到家人對我的輕賤,所以自認為,也不用給我平等的愛,也可以輕視、踐踏我。
男人現實得很,向來都是美酒佳餚招待貴賓,殘羹冷炙打發乞丐。
我就是他眼裡的乞丐。
這樣的行為,怎麼好意思說喜歡我呢?
「江辭,我對你真的沒有半點感覺,你以後別再纏著我了。」
我毫不猶豫地掛斷電話,拉緊窗簾。
燈光反射,玻璃窗上,投射出我自己的身影。
一身粉色的睡裙,長發披肩,堅毅冷淡的臉龐。
我撩了下頭發,朝自己眨眼睛。
「許悠悠,生日快樂啊。」
許悠悠,我愛你,很愛很愛。
所以,不用再向外尋求支撐的力量了。
所有的苦難都會過去,我必將千萬次,拯救自己於水火中。
躺到床上,外面傳來淅淅瀝瀝,雨點敲擊窗戶的響聲。
下雨了。
下雨天睡覺最舒服,我翻了個身,閉上眼睛,陷入香甜的夢境中。
18
第二天上學時,江辭沒來,聽說感冒請假了。
江辭好幾天沒來上課,林知夏也像丟了魂一樣,兩眼發直地盯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依舊認真做題,時不時用筆敲張徹的後背。張徹無奈地轉過身,耐心跟我討論數學題。
「許悠悠,這個不是高考的難度啊,你那麼執著於解難題幹什麼?」
「課間休息,我活躍一下腦子。」
張徹感嘆。
「你要是高二就開悟該多好,還能跟我一起參加競賽,拿到保送名額。」
「沒事,我憑高考,也能跟你念一個學校。」
林知夏豎著耳朵,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許悠悠,所以你是移情別戀,喜歡上張徹了?」
「難怪你對江辭這麼殘忍,你真夠狠心的!」
「神經,你腦子裡除了情情愛愛,能不能有點別的東西?」
「別侮辱我們純潔的革命情誼。」
我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頭頂忽然有一道黑影籠罩。
我轉過身,江辭瘦削的身形出現在我眼前。
他看著很憔悴,臉色慘白,眼底泛青,眼眸中卻有異樣的神採。
「許悠悠,你沒有喜歡上別人。」
「那我就還有機會,我一定會爭取得到你的諒解。」
林知夏氣得大叫。
「她亂說的,她肯定早就喜歡張徹了,你別相信她。」
「辭哥,這種女人有什麼好挽回的?你別這樣啊。」
「滾開,不關你的事。」
19
江辭開始十分殷勤地追求我。
每天送早餐,送鮮花,買奶茶、零食,各種東西都往我書桌上堆。
我把牛奶、早餐都直接遞給張徹。
「我不想吃他的東西,你幫我解決一下,別浪費。」
張徹一臉為難,去看江辭。
「這不太好吧,江辭同學,你介意嗎?」
江辭雙拳緊握,咬著牙,勉強擠出一點笑臉。
「沒事,你們是好朋友,我——我不介意。」
嘴裡咬著江辭送的三明治,張徹轉頭就教育我。
「心中無男人,拔劍自然神。許悠悠,高考就剩幾天了,繼續保持心態,好好加油啊!」
江辭:……
高考結束那天,原本豔陽高照的天氣,忽然下起雨來。
我離開考場,爸媽如意料中,並沒有出現。
江辭握著一把青色的雨傘,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後面。
「許悠悠,你爸媽怎麼連這都不來啊?」
「我送你回家吧。」
我搖頭,從書包裡抽出一把粉色的折疊傘。
「昨天看過天氣預報,我早就準備好了。」
抬腳走進漫天雨霧中。
青春盛大落幕,我已經學會孑孓獨行。
20
分數出來,知道我考上清華,父母很是意外。
先是不可置信,打電話給學校和老師追問好幾遍,等真的確定成績,我爸立馬開始得意洋洋。
「龍生龍,鳳生鳳啊,我老許家基因就是強。」
我媽也沾沾自喜。
「那還不是我教得好嗎?從小就嚴格管教,還好沒白費功夫。」
夫妻兩個互相恭維,家庭氣氛倒難得異常和睦。
這種和睦一直持續到我去讀大學,父母異常大方,一個月給我兩千的生活費。
我媽不停地重復,自己以前對我有多好。
「媽媽從小就最疼你,小時候你跟天恩打架,媽媽都是維護你的,悠悠啊,以後大學畢業要孝順父母,知道嗎?」
這世上,或許有無條件的愛,但我沒有那麼幸運。
我父母的愛,條條框框,放大了看,字裡行間,全是「利益」兩個字。
這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我學會了堅強獨立,什麼事都想辦法自己解決,因為我知道身後沒有靠山。
我跟爸媽揮手告別。
「放心吧,你們以前做的事, 我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以後會『回報』你們的。」
我沒有選擇跟他們撕破臉,我越成功,以後過得越好, 他們沒辦法分享我的好處,從我身上佔便宜,對他們才是最煎熬的。
21
去北京那天, 江辭來火車站送我。
火車進站的播報聲響起, 我提著行李箱, 準備過安檢。
江辭眼眶泛紅,突然伸手壓住箱子。
「許悠悠, 我真的沒有一點機會了嗎?」
我伸手指向遠處的站臺。
「你能攔停一輛疾馳的火車嗎?」
「江辭, 我的火車要開了,再見。」
我推著行李箱,大步走進站臺,沒有回頭。
江辭,謝謝你,給了車子最原始的動力。
現在, 火車已經啟動,有足夠的能量,能一路飛速疾馳, 駛向光明的未來。
火車站人來人往, 江辭痛苦地抱住頭蹲下,指縫間有清亮的淚珠滾落。
眾人哄笑,有人用力推了江辭一把。
「本今」22
在火車上找位置坐的時候, 發現張徹在我前排。
他旁邊還有一個男生, 我記得叫林天南,也是我們學校的學霸, 跟張徹一起被保送的。
他嘴裡嚼著口香糖, 一臉八卦, 捅張徹的胳膊肘。
「噯, 你現在能告訴我了吧。」
「咱們保送的,高二以後又不用上課了, 我到處旅遊,你咋還每天去學校報到啊?按部就班上課考試,一場不落。」
「當初問你, 你又不說,現在快說啊, 到底因為什麼?」
張徹耳朵裡塞著耳塞, 閉眼靠在椅背上, 嘴角微微彎起。
「因為熱愛學習。」
「屁!我怎麼那麼不信呢?肯定是為了哪個姑娘,快告訴我。」
林天南去掐張徹的脖子。
「你能憋那麼久,也不怕人家跑了?」
張徹睜開眼睛,眼眸帶笑, 擋住林天南的手。
「急什麼, 夫欲善其事,當徐徐圖之——」
「好啊,你承認了吧,到底是誰?快說!」
我抬起行李箱放到架子上, 在位置上坐好。
和張徹就隔著一排靠背,我轉頭,看向狹小的玻璃窗。
朝霞從窗外灑進來。
紅色的霞光一點一點爬上我的臉頰。
今天又是一個豔陽天。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