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的小心思其實挺容易看穿的,我收到他信息的那一刻甚至還覺得幼稚。
但當換上一條又一條裙子,被他雙眼亮晶晶地盯著,聽他搜腸刮肚地說一些根本不通的成語誇贊。
我還是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越是在骯髒的爛泥裡掙扎過,越是為幹淨純粹而感動。
直到換上一條白裙,陸羨羽明顯睜大了眼睛。
跟著又搖頭:「不行不行。」
「真的不行嗎?我覺得這條好看哎。」
陸羨羽一臉懊惱:「好看才不行,年級第一,你說你成績好,又被人發現這麼漂亮,肯定更看不見我了!」
我作勢要打他。
攬住他的後脖頸,壓下來:「別汙蔑人,我兩隻眼睛都是 5.0 的,怎麼看不見你了?」
陸羨羽的臉紅到了耳尖,喉結快速滾動。
同手同腳地走到前臺去結賬。
為了感謝陸羨羽,我請他喝奶茶,雪王。
是他要求的,說雪王的檸檬水全世界最好喝,讓我給他買了三杯。
路邊,我們坐在樹蔭下。
「你怕你舅舅知道你去鹿露生日會,是因為他也會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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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18 是成人禮,鹿露她外公想大辦一下,老爺子退休前是政法系統的,我舅是他徒弟,肯定會去。」
「你舅舅真的那麼嚇人啊?你害怕的樣子好搞笑。」
「別說了,他就是個老古板,一根筋隻認死道理,如果不是我說年級第一也會去,他肯定跟我媽說把我銬家裡。」
我喝了口檸檬水,酸酸澀澀,小聲問:
「那……你舅舅有小孩嗎?」
陸羨羽把大長腿大喇喇地敞開,伸了個懶腰:「有啊,舅媽剛生了個大胖小子,還在休產假呢。」
我點點頭,心中有了計較,沒再說話。
午後的陽光灼熱滾燙,我仰起臉,想讓那光亮刺得深一點,穿破內心的所有陰霾。
生日會上,我送了鹿露一個考點集,是我自己整理的。
距離高考沒多少天了,刷題的用處不大,更重要的是梳理凝練知識點。
鹿露一晚上拆了很多禮物,吃的穿的玩的。
我那本習題集隻是用彩紙隨便包了一下,看起來很寒酸。
但等她一頁一頁翻過去,直接驚叫出來。
「外公,我覺得我考 top5 穩了!」
其他人也都圍過來,拉著我問:
「淵淵,我下個月過生日,你能不能提前送我禮物?」
「糟了,我生日已經過了,明年的生日能提前到今年嗎?」
生日會的最後,竟然是一群人圍在一起討論考點。
大人們看著也都哭笑不得。
回到家,已經有點晚了。
沒想到老爸坐在客廳等我。
表情有些嚴肅:「小淵,白老板說從明天開始給我放假。
「你說,他會不會發現了什麼?」
12
本來喝了一點果酒,我有點迷糊。
但老爸的那句話,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上一世,我高考後,白老板也給老爸放了一段時間的假,美其名曰讓他陪我好好玩。
卻在某天一大早打電話給他,臨時讓他開車去一個地方接人。
也就是那天。
錄取通知書、車禍、手術費、互換學校,一件一件接踵而至,我們一家的命運從此改變。
現在看來,那個突兀的假期,是為了讓老爸遠離公司的事,也是方便白老板安排一起酒駕車禍。
我用冷水洗了把臉,頭腦完全清晰。
坐在老爸對面,琢磨這一世與上一世的差別。
「爸,你收集資料的時候,有可能被發現嗎?」
老爸思索著:「應該不會。
「咱們說得很清楚,隻需要收集證據,引起有關部門的關注就可以了,所以我從來沒有去碰過核心的東西。」
他攥在一起的手突然捏緊:「難道是……老劉?」
老劉是白氏門衛保安隊隊長,跟老爸認識了很多年。
「昨天有個人來公司門口維權,他家 6 個月大的孩子,因為喝白氏牛奶得了腎結石。我在收集材料的時候,私下裡聯系過他。
「那人在門口遇到我的時候,微微點了下頭,可能被老劉看到了……」
我接著他的話往下說:「老劉發現了這個小異常,雖然不懂其中的原由,但是左思右想,還是報告給了白老板,邀了一記大功。」
老爸糾結地揉了揉頭發:「老劉應該不會……」
沒有什麼「應該」,也沒有什麼「以為」,經歷過上一世,我早就對人心不抱有期待。
但還是需要確定,白老板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掌握敵人的動向,才能制定下一步的策略。
我們把老媽喊醒。
她本來迷迷糊糊地抱怨,但看我跟老爸,一個比一個嚴肅,也認真了起來。
「媽,你約一下老劉媳婦明天一起逛街。」
老媽看了眼時間:「都快 12 點了,現在約逛街也太奇怪了吧?」
就是要奇怪。
果然,老劉媳婦剛開始暈暈乎乎地答應了。
沒幾分鍾,又回電話過來,說是突然想起明天還有事。
看來,老劉媳婦覺得奇怪,跟老劉說了這事,被他給攔了下來。
很明白了,不管是心虛還是害怕,老劉都想跟我家劃清界限。
哄著老媽回去繼續睡,我跟老爸對視一眼。
要做最壞的打算了。
13
高考前是最後的寧靜。
林阿姨還問白念念,我最近狀態怎麼樣,叮囑她千萬不要影響我考試。
我聽得想笑。
多像因為怕牛肉口感不好,在宰殺前給牛放音樂的善良屠夫啊。
考試前,我給了陸羨羽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小紙條。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怎麼都找不到我了,再打開看。」
他眨了眨眼:「這是不是意味著……無論如何我都能找到你?」
emmm 這麼推導也很符合邏輯。
他興奮地對著小紙條親了又親,放進褲子口袋,拍拍。
「這是我的幸運符!」
「那個……還是拿出來吧,這算考場夾帶。」
「哦……」
高考結束,我沒有一絲放松的感覺,反而更覺得緊張。
白老板應該會有所動作了。
緊張、擔憂、惶恐。
盡管做好了準備,還是擔心有意外發生。
而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意味著上一世的噩夢重演。
出分數那天。
一大早,一通電話打來,讓老爸臨時去接個人。
他們提前了計劃,連通知書都等不到了。
看來這一世,白老板認為老爸偷偷調查,已經完全把他劃在了對立面。
白老板是真的急了。
電話裡,白老板的語氣一如往常地柔和,說著不好意思打擾我們父女的假期,還親切地預祝我拿到高分。
真的,哪怕這一世,盡管我已經知道了他的計劃。
依然無法想象這聽起來讓人如沐春風的話,背後暗藏著那麼歹毒的心思。
我甚至沒有查分,就坐在沙發上。
等著。
老媽以為我擔心分數,手一遍一遍順著我的背安撫:「不緊張哈。」
電話鈴聲響起,嚇得我把手裡的杯子摔在地上。
接起,嘈雜的講話聲。
「是林志國的家屬嗎?酒駕車禍,快來醫院!」
14
醫院。
很熟悉的場面。
手術室亮起的燈,跑來跑去的護士,一張一張籤的病危通知書。
老媽聽說前期手術費都要 100 萬,腿頓時軟了,差點跪下來。
我拉起她,扶著坐到旁邊的座位上。
朝旁邊面色冰冷的林阿姨走過去。
「你爸酒駕,連累老白也受了很重的傷!」她瞪著我說。
這句話,上一世我和老媽是怎麼回答的?
——對不起林夫人,他做事一般都很靠譜的,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會酒駕,但人命關天,能不能請夫人借錢給我們,先把手術給做了。
但現在,我心裡隻覺得疲憊。
「林阿姨,您說,這裡哪一臺手術是白叔叔的?」
她愕然:「你什麼意思?不肯承擔責任是嗎?!」
我搖了搖頭,懶得糾結這些。
「手術費要得這麼急,您知道的,我們根本出不起,隻能跟您借錢。
「我知道您和白念念想要什麼,咱們找個地方談談吧。」
醫院旁邊的咖啡館。
安靜的隔間。
我慢慢攪動著拿鐵,對面的林阿姨反倒很不安。
從來如此。
我越是慌亂,對方就會淡定地看戲,而我越是平靜,對方心裡就越是波濤洶湧。
「淵淵,阿姨知道,事發突然,你一個小孩子一定被嚇到了。」
她將手搭在我的手背,細膩柔軟冰涼,像遊走攀爬的毒蛇。
我抽回手,不理會她假惺惺的安慰。
輕笑。
「林阿姨,計劃很順利吧?」
她愣了一下,臉上的關切慢慢褪去。
「你知道了什麼?」
放下咖啡杯,我抿抿唇:
「我知道一切。」
這一切說起來,也都是陳年不滿的積聚。
「你和白叔叔哪裡都很好,賺錢多,事業成功。
「但唯一讓你們如鲠在喉的,是白念念成績差。
「不如司機的女兒,真的讓你們很沒面子啊。
「於是,你們有了一個好主意
「——不如直接搶走我的成績,換掉我的學校吧。
「高考很嚴肅,但金錢和人脈已經讓你們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你們找了教育局的人,答應幫你們調包成績或者篡改材料。
「你們傲慢地想,隻要給錢,什麼買不到呢?
「當然你們也有所擔心,萬一呢?萬一我不賣呢?
「那就逼迫好了。
「這個想法本來隻是雛形,你們也覺得不至於要為此殺人放火。
「直到,白叔叔意識到,我爸發現了他在白氏的違法勾當。
「因為公司持續虧損,他竟然在純牛奶中添加了有害的添加劑,來降低生牛乳本該有的成本。
「不止,他明知添加劑會對孩子有巨大毒害的影響,為了提高利潤,依然喪心病狂地去開「發小學和嬰幼兒市場。
「為什麼這麼大膽?
「還是因為傲慢。
「他知道,縣鄉的市場實在下沉,這裡的人,又窮又沒文化,一個「上市公司」的名頭就能嚇得他們不敢維權。
「就像你們對我們全家的判斷。
「窮,又淳樸。
「偽造一個車禍,把我爸撞到半死,白叔叔再裝作受了重傷。
「責任都能推到我爸身上。
「這樣一來,我和我媽,在羞愧和焦慮中,隻會請求原諒,隻會請求借款。
「那我們能拿什麼換呢?
「隻有一個清華錄取通知書,能被你們家看進眼裡。
「多好的計劃啊。
「除掉我爸這麼一個潛在的威脅。
「還把白念念送進了清華大學。
「最後,車禍的責任在我爸,而冒名換學校的責任在我。
「你們全家依然是大好人,被我們感恩戴德。」
「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