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情

第4章

字數:3823

發佈時間:2025-01-10 16:01:23

我平靜與他對視。


片刻後,他對身邊一直伺候他的小廝書墨道:


「去廚房再換一隻幹淨的碗來,你親手倒上水。」


我站在一邊,低頭不語。


我知道,裴瞻是不信任我。


或者說,他從來都沒信任過我,顏沁雪和孩子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會想盡辦法為她們脫罪,他會站在她和孩子面前替他們懷疑所有人。


書墨很快端著一碗水回來:


「侯爺,我親手刷的碗放的水,您要不要再看看?」


他跟了裴瞻快二十年,是裴瞻最信任的心腹,裴瞻擺手,再次把血滴進碗裡。


裴君珩從沒受過這種委屈,號啕大哭。


兩滴血好像中間隔著楚河漢界,對峙佔據碗的兩邊。


顏沁雪臉色血色盡數褪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


裴瞻一言不發看著那碗水,良久突然暴起一把把碗摔碎,然後把懷裡的裴君珩掼在地上,面色陰沉地看向顏沁雪:


「你還有什麼話說?」


顏沁雪哭得梨花帶雨:「裴郎,是她們冤枉我,一定是有人在水裡動了手腳,我真的沒有,君珩就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親生骨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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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裴瞻冷笑,眼底卻一絲笑意都沒有:


「怪不得你一進府就立刻要把你這表哥弄進來,原來是為了方便你們私會,你這個賤人!」


他一巴掌扇在顏沁雪臉上,顏沁雪連聲音都沒發出來就被扇地委頓在地上,嘴角裂開鮮血直流,霎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把顏姨娘關進柴房,不許給她吃喝」


裴瞻冷冷看了一眼地上的張轲:


「奸夫拉出去,亂棍打死!」


小小的裴君珩哭得眼睛都腫了,起身想抱裴瞻大腿:


「父親,父親——」他奶聲奶氣哽咽著。


裴瞻毫無感情地視線落在他身上,一雙黑眸沉沉。


「這個野種,拉出去一起打死。」


顏沁雪猛地瞪大眼,開口正想說話,一口血卻先噴了出來!


她面上漲紅,隨後又褪成慘白,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10


張轲是個文弱書生,裴君珩是個小孩。


兩個人沒打幾下就有進氣兒沒出氣兒了,尤其是裴君珩,聽說死前還一直在喊著:


「父親,父親。」


可裴瞻絲毫沒有心軟,硬生生讓人把他倆都打成了肉泥,可見心中之恨。


被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背叛,還生下了野種,屈辱和憤怒已經徹底衝昏了他的頭腦。


裴瞻讓人把他倆的屍體扔出去喂狗。


我偷偷找人收殓了那個孩子,買了一口小棺材下葬。


他是無辜的,可我的安安也是無辜的。


我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可我既不害怕,也不愧疚。


我是個惡人,以後死了大概也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可我不在乎。


我的孩子死了。


我隻想讓害死她的人,也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兒。


窗外銀月如鉤,樹影婆娑。


我把一匣金元寶遞給書墨:


「今天的事兒,有勞了。」


書墨搖頭不肯收:「這是奴才的本分。」


「拿著吧。」我嘆氣:


「聽說你快娶țū́ₛ親了,你姐姐泉下有知也會希望你能過得好些。」


書墨眼圈兒一紅,朝我行了個大禮,拿著木匣走了。


我也是偶然間才知道,書墨和當初被顏沁雪活活打死的那個妾室是姐弟的。


當年大旱,他們爹娘為了省口飯給孩子吃,硬生生把自己活活餓死。


兩個孩子被流民衝散,自此沒了音訊聯絡。


書墨運氣好些,男孩子長得好,又聰明伶俐,被老管家買了下來送進府裡給裴瞻當小廝。


他姐姐運氣不好,被賣進了妓院,十幾年後被裴瞻看上納了妾。


她被打死前幾日,姐弟兩人剛剛相認。


裴瞻不知道此事,他不知道他一直信任的心腹一直在跟我私下聯絡。


這個報仇計劃,是我們一起擬定的。


第一碗水是我盛的,裡頭放了清油,融進水裡看不出來,卻能使親生父子亦能血液不相融。


裴瞻懷疑我,讓書墨又去換了一隻碗。


他哪裡知道,那碗水裡,也有清油。


「夫人。」倚秋附在我耳邊:「張姨娘剛才來了,說要見夫人呢。」


我擺擺手:「你去告訴她,那件事兒從此我會爛在肚子裡,讓她放心。」


倚秋點點頭走了。


其實偷人的不是顏沁雪,而是張姨娘。


她生性不甘寂寞,偷偷和府裡的馬夫好上了,被倚秋撞見告訴我。


這次的事兒是我威脅她做的。


如今交易兩清,我也不會反悔。


……


我去柴房看顏沁雪的時候,她正對著牆壁發呆。


不過幾日,她已經瘦了許多,原本靈動的美眸變得木然,曾經的驕縱不再,我一進來她就瑟縮到了角落裡,顯然是挨打挨怕了。


奇怪的是,見了我她的眼裡倒逐漸清明起來,她衝過來想要抓我:


「夫人,求你去告訴侯爺,我沒有偷人,我真的沒和旁人私通,君珩真是他親生兒子,你告訴他啊!」


她還不信裴瞻會狠心成這樣,真的會打死裴君珩。


「親生不親生也沒用啦。」我笑意盈盈道:


「那孩子已經被活活打死了,小孩兒骨頭軟,死的時候都快成一攤爛泥了,臨死之前還一直喊著父親母親,嘖嘖,真是可憐。」


顏沁雪愣住了。


許久後,她突然大叫一聲,雙手死命抓住自己的臉,很快臉上就被她抓住深深的血道子:


「不可能,不可能,裴郎不會那麼狠心——


「君珩是他親生骨肉,他怎麼會——你是騙我的,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呢?」我走到她耳邊,俯身道:


「那清油是我親手放進水裡的,他相信得不得了呢,居然把自己的孩子給活活打死了。


「顏沁雪,失去孩子的滋味兒怎麼樣?」


她猛地回過神,目眦欲裂:


「你是因為那個孩子,是你,是你在故意陷害我!」


「是啊。」我居高臨下漠然看著她:


「從你害死安安那一刻,我就每日每夜都在等著今天。


「一命抵一命,你殺了我的孩子,那就用自己的孩子償債吧。」


「啊——」顏沁雪爆發出尖利的嘶號,眼裡沁出血淚,整個人狀似瘋魔!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抽搐起來,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兒,用頭撞牆,似乎想用身體的疼痛來抵消心裡的痛苦。


可一切隻是徒勞。


她滿臉是血,伸手想要抓我,眼底燃著滔天的恨意,我絲毫不懷疑這一刻她想要生啖我的血肉。


因為曾經,我也一樣。


「顧桑寧,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


她聲音嘶啞,是已經號出了血。


可是周圍的人已經被書墨清空了,沒人會再聽到她的慘叫。


我欣賞了一會兒,施施然走了出去。


一片雪花落在我肩膀上,倚秋撐起傘。


又到一年冬天了。


11


下了一夜的雪,早起時,院裡已經是一片銀裝素裹。


顏沁雪的屍體是在花園裡被找到的。


她開了柴房的門,想去找裴瞻,裴瞻沒出來,她就一直跪在雪地裡流著血淚在等。


她以為裴瞻會舍不得,可她不知道,裴瞻那日壓根就沒回府。


他又開始流連青樓,看上了另一個姑娘。


她就這麼活活凍死在了大雪夜裡,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裴瞻知道消息後沉默了許久,讓人把她下葬了。


臘月時,裴瞻又迎娶了新人。


有幾分像我,似乎又有幾分像顏沁雪。


小姑娘年紀輕輕卻懂事兒,受寵卻絲毫不焦躁,每日都來陪我說話。


很快到了冬日圍獵,裴瞻帶了我去,我穿著年輕時的紅獵裝。


那是我當年救下裴瞻時穿的衣服。


裴瞻卻反應淡淡,好像已經記不起來了。


我們一路追著一隻鹿,又回到了曾經的那處深潭。


潭水早已結冰,我走過去,指著下面道:


「夫君你來看,這底下好像有魚呢!」


裴瞻不疑有他,下馬走到我身邊:


「是嗎,哪裡——」


他身後,我用力一推!


裴瞻反應不及,冰面被砸開一個大洞,他猝不及防掉進水裡!


「你——」他又驚又怒:


「顧桑寧,你瘋了不成?」


我隻是裹著披風站在岸邊淡淡看著他,在他遊到岸邊時一次一次用箭把他逼回水裡。


寒冬冰冷的潭水裡,很快,裴瞻就開始力竭,他哀求道:


「桑寧,我是你夫君啊,我們夫妻這麼多年,你為何非要我死?


「是因為那個孩子嗎,還是因為顏沁雪那個賤人?」他甚至已經不記得安安的名字了,像條狗一樣求我:


「你救我上來,往後後院的女人生的孩子我都送到你院裡養好不好,不——我把她們都休了,以後我隻守著你,我們一生一世一雙人,好好過日子!」


再聽到這句話時,我作嘔不已。


我走到湖邊對著他揚起一個帶著惡意的笑容:


「裴瞻,你不知道吧,顏沁雪根本就沒背叛過你,那個孩子就是你的親生骨血,他是你的長子,也是你唯一的兒子, 最後卻被你親自下令活活打死,你可真是狠心啊。」


裴瞻一頓:「什麼?」


隨後他破口大罵,大概也是知道我不會饒過他了,慘白著臉怨毒地死死盯著我:


「顧桑寧, 你這個惡毒的賤婦,你不得好死, 我就是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這個賤人……」


我就這麼看著他再也掙扎不動, 慢慢沉進冰冷的湖水裡。


活活凍溺而死。


他沒有親手害死我的安安, 可如果不是他把顏沁雪寵得這樣歹毒驕縱, 我的安安也不會死。


他也得為我的安安陪葬。


12


平昌侯圍獵時失蹤已經成了京城的舊聞。


大家討論了一陣子, 說他可能是被野獸叼走了,或者失足落入了哪個深澗。


總之找了一陣子找不到後,府裡就掛上了白皤。


一個月後,裴瞻新納的小妾查出了身孕。


八個月後, 她生了一個兒子。


我去看她時,她強撐著身體給我跪下, 求我把這孩子養在我院裡。


「妾身自知出身低賤, 這孩子跟著我往後也要被人戳脊梁骨,求夫人可憐可憐我們娘倆, 就把他養在您的膝下吧。」


她倒是聰明, 知道她的孩子要平安長大, 需要我這個倚仗。


她隻是不能親手撫養孩子長大,可隻要孩子能順利成年, 往後也不會忘了孝敬她這個親娘。


我俯視她:「你ṭû₋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 但往後他會在我身邊長大, 把我當作母親, 你也願意?到那時你不會後悔?」


她搖頭:「妾身絕不後悔。」


孩子很可愛,冰雪聰明, 而且長得並不像裴瞻。


我給他取名為朝, 寓意新生。


三個月後,我為他請封了侯位。


往後, 他就是新的平昌侯了。


……


草長鶯飛, 轉眼又是一年春日。


我把銀子送到慈安堂時,問慈安堂的管事嬤嬤:


「孩子們都怎麼樣,可有生病的?」


她笑著對我道:


「託福人的福,孩子們都好得很呢。


「夫人可要來看看?」


我跟在她後面,看著慈安堂裡的孩子一個個活潑可愛, 正在嬉笑打鬧, 滿臉的天真無邪。


安安沒了以後,我就出錢建了這個慈安堂, 收養無家可歸的孤兒。


這裡面多是女孩兒, 偶也有生病殘疾的男童。


路過拐角,我正要往外走,腿卻突然被人抱住。


我低下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扎著紅頭繩的小腦瓜兒,小黑手在我月青色的襦裙上留下灰痕。


嬤嬤大驚,衝上來就要把孩子抱走:


「做什麼,不可無禮!」


小孩兒仰起頭, 黑葡萄似的眼前直勾勾看著我,奶聲奶氣道:


「你是誰?我好像曾經見過你的。」


我看著那雙曾在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眼睛,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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