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來花月與卿看

第3章

字數:4118

發佈時間:2024-10-24 13:25:13

我這是第一次看清父親的臉。


我不知道他一直就白發蒼蒼的,還是這幾年才白了頭發的。


梁錚為我披上裘氅,我刻意從父親身旁走過。


擦肩而過時,我問他:「爹爹,您會否偶爾夢見我娘親?」


老人的身子明顯晃動了一下。


他說會,尤其近兩年。


「真羨慕爹爹,」我將大帽罩在頭上,「即便娘親入我的夢,我都不知道是她。」


「我從來沒見過她的模樣,我隻有一個姐姐。」


留下這話,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希望他以後逢年過節,不要再固執地派人送帖要我們回去了。


回,回的得是家。


而我和姐姐的家,早不是那個人心淡漠的將軍府了。


12


年節裡,我不敢閑下來,一閑就會胡思亂想,所以我尋了個新鮮事做——


我著手開設了女子書塾。


我給書塾取名字:昭寧書院。

Advertisement


姐姐的「昭」,我的「寧」。


有人議論,說我讓女子讀書是不安好心。


我反唇相譏:「當今聖上還讓他的公主們都念書呢,也是不安好心?」


權貴者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不好的,但這些老百姓們分辨不清。


最先支持我的,還是些鄉紳、富庶家族的人。


我知道他們的本心,是想搭著我的線結交朝廷權貴。


但不要緊,隻要他們肯把女兒送來,小姑娘們讀了書,自然知道自己該圖什麼。


我同時在江南、江北幾個大些的州縣都設置了昭寧書院,有的地方能有上百個學子,有的地方則一隻手數得清。


梁錚勸慰我說,萬事開頭難。


我放下書卷,抬頭看他,輕笑道:「梁校尉倒是會安慰人了。」


他撓撓頭,轉過身去,護衛著門庭。


他總是挺立如松,帶著姐姐的西昭軍的剛毅氣質。


而我也知道,他心底始終牽掛著那個明媚如驕陽的女將軍。


那是一份不可說,是一份默默跟隨、不問結果。


姐姐這一仗,是真的兇險。


開年之後,整整三個月我都沒收到她的回信。


赫連景邀我進宮賞夏花,我心不在焉地喝茶,實在慌得很。


我聽下人來報過,赫連景前些天見過我的兩個哥哥。


當年姐姐罵大哥哥,說他在拿我做文章。


這話我現下才明白。


一朝太子,婚娶乃國家大事,動輒牽連多方利益,絕不會是他說傾心於我這麼簡單。


若我姐姐不是白昭懿,若白昭懿不這麼疼我,他赫連景未必會如今日這般看重我。


而我的父兄們,也隻是想利用我,搭上未來的新帝罷了。


我理得清,所以隻與他客氣周旋。


「攸寧,這是當年我母後進宮時,皇祖母送她的鳳釵。


我特意討來,今日送你。」


他將錦盒打開,放在我面前。


我一直不大明白,這些男子們,位高權重、見多識廣,為什麼偏偏就這麼輕視我和姐姐。


覺得幾句好聽的話、幾件漂亮的死物,就能讓人掏心掏肺、非他不可。


姐姐現今生死未卜,我為保全將軍府,不敢正面觸太子的霉頭,隻得道了謝收下。


他送我出宮,綺霞漫過天際,他問我,有沒有什麼話想對他說。


「邀攸寧來宮中吃茶賞花,攸寧果然隻在吃茶賞花,卻不知我更想聽攸寧說說話。」他似乎很懂如何撩撥女子的心,俊朗的臉上,生了一對很好看的含情眼。


但他剛湊近了我一步,我就下意識退了三步。


我不得已張口:「太子殿下,攸寧不懂沙場之事,也無從探知。可家姐已三月未有音訊,攸寧實在擔憂,殿下可有法子助助我姐姐?」


赫連景怔了怔,旋即應下,說會幫我在御前請命,看能否派兵增援姐姐。


我千恩萬謝,招來梁錚打道回府。


他大概是明白的,想要我安生進他的東宮,非得我姐姐回來才行。


不論是活著回來,還是……


還是隻有一具屍體。


13


太子守信,當真奏請了援兵相助。


他私下裡給我說,此番我姐姐是去平江南叛軍的。對方依據有利地形、人多勢眾,所以我姐姐才打得艱苦。


我聽著聽著,沒忍住落了淚。


既然仗還在打,那就說明她還活著。


活著,就好。


一直等到四月末,我終於收到了她的家信。


信中隻有短短八個字:「凱旋歸家,攸寧莫憂。」


我捧著那封信,雙腿發軟,直滑到了地上去。


梁錚來扶我,我掐住他的臂彎,哭得泣不成聲。


「姐姐、姐姐要回家了,她還、還活著……」


梁錚亦紅了眼眶,他吞咽了好幾下,才鎮定心弦寬慰我:「二小姐,現可安心了。」


我想起了曾經三哥譏笑我的話,我自嘲一笑道:「將士凱旋是喜事,我何必痛哭呢。」


「二小姐,哭吧,」梁錚單腿跪地,仿佛和我一樣,此刻隻有觸到地面,才覺得有了實感,「總要有人心疼她。」


「說到底,她也還是個很年輕的姑娘。韶光正好的姑娘……」


姐姐凱旋時,是晨光正好的六月天。


她這一戰,一口氣平了兩個反王,是絕地反擊後的大勝。


聽聞此戰功成,皇帝甚至等不及姐姐回來,便將嘉獎的聖旨先行——白昭懿,時年二十五歲,官拜正一品令儀大將軍,並封衛國侯,位同皇親國戚。


御筆親題「肱骨柱石」立於府門前,凡來拜謁者,皆要贊一句:「白昭懿,當得上是千古第一奇女子。」


14


她進城的那天,我跑到城門口迎她。


我的將軍,帶領千軍萬馬遠遠行來,她坐在高頭大馬上,朱紅的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


她高昂著臉,是觀月國最明媚的女子。


人群簇擁,我又瘦小,伸出手揚帕子,瞬間便被淹沒在了人海裡。


正當我難過地要放下手時,一隻熾熱的掌心,倏地裹住了我的腕子。


順著那身盔甲向上看,我看到了我日思夜想了無數遍的臉。


姐姐曬黑了,臉上有深深淺淺的疤痕,一看就受了很多傷。


我眼尖,一眼就看到她頸間也有一道暗疤。


嚇得我另一隻手立馬摸了上去,眼淚霎時湧出眼眶:「姐姐、這、這傷——」


「還要多謝寧寧的長命鎖,擋了要命的劍鋒,讓姐姐死裡逃生。」她笑著說生死,那雙眼永遠明亮如星。


風靜靜,她倏爾問我:「寧寧想不想騎大馬?」


是熟悉的溫柔,一句話就讓我淚雨涔涔。


我狠勁點頭,她輕輕一撈,就將我抱坐在了身前。


她說我長高了,她說我更消瘦了。


她問我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好好喝藥。


她緊緊環抱住我,問我:「寧寧,說點什麼給姐姐聽吧。聽你哭,比打輸了仗還讓姐姐難受。」


我哭成淚人,實在止不住眼淚,「姐姐……」


「無論以後姐姐要去哪裡,都帶著寧寧一起去吧……求你了……」


我清晰地聽到,她哽咽了一聲。


她也很想家吧,她也很想我吧。


她也很想倚在我懷裡,好好睡一個不必為風吹草動就緊繃心弦的覺吧。


我在皇宮外等她,梁錚牽著馬,始終凝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一旁的宮奴說,如此豐功,今晚姐姐大抵是會被聖上留下賜宴的,讓我不如先回府去。


我執拗地搖搖頭道:「姐姐說讓我在這裡等她,我就隻在這裡等她。」


我的話音還未落,便見一道金色的身影,從宮道那頭大步流星地走來。


銀甲換了金甲,這是歷朝歷代來,武將能得到的最高尊榮。


她跨馬再次坐到我身後,笑聲漾在我耳邊:「快回家、快回家。姐姐要餓死了,寧寧餓不餓啊?」


我跟著笑,馬蹄踏著月光,「有一點,但可以為了姐姐忍一忍。」


「呦,還為難上我們小主人啦?」


「還好還好,也不算很為難。」


還好、還好,我們又能同桌吃飯、共枕而眠了。


我們的小院子,終於又變回了一個家。


15


我發現赫連景有個優點:他做什麼事兒,動作都很麻利。


比如當初要娶我,比如現今要退我的婚。


他滿臉寫著愧疚,演得比戲子還真:「景哥哥心裡是有攸寧的。可我與父皇,是父子更是君臣,皇命難違……」


他賴到皇帝身上,就像我那幾個一有事、就先找父親告狀的哥哥們。


「所以太子殿下勢必要娶我姐姐?」


他是親自登門來說此事的,仿佛他肯紆尊降貴,我就得立馬體諒。


我看了眼窗外,牡丹正妖嬈、楊柳正青青。正是和姐姐一起吃茶聽戲的好光景,可惜要浪費了。


赫連景轉了轉眼珠,回我:「其實我還有一個兩全之策。」


他的算盤打得著實好:娶我姐姐做正宮太子妃,再娶我做個良娣。


我們姐妹,也就算是全折在他手裡了。


我未給明確答復,敷衍著請他離開。


晚間飯後,我喝藥時,與姐姐閑談起此事。


藥熬得太苦,我的五官皺巴在一起,姐姐會錯意,以為我因此事傷心,忙將我攬進了懷裡。


她很認真地對我說:「寧寧,別為了一個臭男人哭,不值當。」


我起了壞心思,當真擠出幾滴眼淚來,說:「姐姐風華絕代,太子殿下會如此設想,寧寧也明白的。伏低做小,也是寧寧的命了……」


急得姐姐要來當朝皇子們的畫像,一邊翻看一邊咬牙切齒地道:「這太子該換人了。」


她幫我擦掉眼淚,翻到素有「賢王」之名的二皇子的一頁,柔聲問我:「這個太子不乖,咱們換個太子,好不好?」


我乖巧地窩在她懷裡說:「那便姐姐做主吧。」


她把玩著手中的虎符,戲本子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瞬間便在我眼中有了真容。


她漫不經心地,手掌輕輕的一個翻轉,塵世間便是驚天動地的一大變。


「赫連景不會真把東宮當他家了吧?」


她柔柔地撫著我的長發,「姐姐這就讓他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伏低做小。」


我的姐姐也做事麻利,所以赫連景來我這兒癡人說夢之後的第三天,東宮就易主了。


他倒也有臉,再次登門,質問我:為什麼他對我這麼好,我還不知足。


「太子——哦不,景王殿下,」我徐徐吃茶,風輕雲淡,「攸寧見過真正的好,也知道對一個人好,絕不是和殿下一樣,全在嘴裡。」


梁錚來傳話說,姐姐今日校場賽馬,請我前去觀看。


於是我站起身,順手還了那支鳳釵,也對赫連景下了逐客令:「我是被我姐姐好好養大的,我知道怎麼才算對一個人好。」


「我若是幾句情話、幾件死物就能騙了真心的女子,那也不配做白昭懿的妹妹了。」


長袖一拂,府兵替我送了客。


霎時一片清靜,我最後的一絲煩擾也沒了。


16.尾聲


我與姐姐之後的日子,雖偶有坎坷,但總的來說是很順遂喜樂的。


姐姐的幾場硬仗打出了名聲,等閑無人敢造次,姐姐也不主張侵略他人家國去拓寬疆土,所以河清海晏了許多年。


見我折騰女子書塾,她索性帶著我大江南北地闖蕩——她在校場練兵、整治兵防,我去昭寧書院親自督導、因材施教。


我本有意撮合梁錚與姐姐,但梁錚似乎比我更明白姐姐的心志——


他對我說:「白大將軍,心懷天下、志在四方。她不需要再顧全一個小家,她的小家裡,有二小姐已然足夠了。」


西北沙走雪飄,年輕的副將此時也已官拜四品將軍。


他留在了自己家鄉所在的邊城,守一方城池,守住她最初打拼下來的西境。


姐姐也對我的人生大事很是操心,但她從不催促我。


她永遠都對我說:「男婚女嫁,重要,但也不那麼重要。」


她希望我得遇良人,希望那個人能伴著我,讓我活得更好。


我倚在她懷裡撒嬌:「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姐姐對寧寧更好?」


她假意推搡我,並不使勁,由著我將她抱得更緊。


人生短暫,我並沒有什麼著急的。


更沒什麼遺憾的。


而最讓我欣慰的是,在伴著我逐漸長成可以倚靠的人後,那個如刀鋒一樣剛強的白昭懿,也會哭、會笑、會偶爾任性妄為了。


我從孩子長成了大人,而她從大人變回了小孩。


何嘗不是雙雙圓滿。


江南的中秋,河清風暖。


我摘了粉荷滿懷,全數揚在醉臥舟頭、正高聲放歌的白昭懿身上。


「姐姐,你瞧,這花與月,好看嗎?」


「好看。此後年年歲歲,姐姐都陪著寧寧一起看。」


—end—

暢銷精選

嘎嘎亂叫後,男神找上了門 病的第三天,從沒見過面的帥氣鄰居敲開我家門: 「你們家養的鴨子吵到我休息了。」 我滿臉歉意地和他道歉: 「嘎嘎嘎(對不起)……」 鄰居:?
代替姐姐嫁入豪門後 "白茵的母親死後,父親迅速將小三和私生女接到了家裡,年幼的白茵被趕到鄉下外婆家。 多年後,家裡重新將白茵接回來。 所有人都以為鄉間長大的白茵,肯定滿身土氣,上不得臺面。 誰都沒想到,從車上下來的女孩,淡青旗袍,長發垂肩,下盤擺繡著精緻的蘇繡牡丹,一看便出名匠之手。 她五官宛如籠著霧的山水般清淡,再細細看她眉眼,卻藏著驚艷。 竟把已在娛樂圈小有名氣的私生女姐姐都比了下去!"
途經他的盛放 "室友懷疑,學校食堂的打菜小哥暗戀我。 可我特麼是個男人。他們懷疑的理由也很簡單:對方給我打菜時永遠不手抖。這理由太扯,我死都不信。"
穿成年代文裡的傻白甜 "姜甜甜一朝穿越六零年代, 家徒四壁,一窮二白,可憐巴巴。 連相親對象都是村裡有名的懶漢,一家子還是跋扈不講理的。"
輕咬絲絨 周聞天生壞種,放蕩不羈的混跡街頭,這世間沒有他不敢做的狂妄事情。再回到周家繼位之時,身為港島頂級豪門周氏的太子爺,更是叛逆恣肆到根本沒人能治得住他。對外宣稱日夜沉迷於選妃的男人用雷霆手段在港城權貴圈一步步的快速登頂,誤被外界認為是風流薄幸,然而卻始終不見他身邊真正的出現與他匹配的佳人。面對島內無數名媛的傾心,俊美無儔的周太子反而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禁欲淡漠模樣。
媚骨引 中秋宴上,玄衣刺客突襲。
你的深情我知道 旁人眼裡,我是顧燁養在籠子裡的金絲雀。 我的私人照片他說發就發。 呵,這事兒必須分手,沒得商量。 大家都笑我不自量力,根本離不開顧燁。 是嗎? 那我先賭為敬,是他顧燁離不開我。
得爾我幸 我聽到了鎮國將軍的心聲。我上朝時,他:【陛下正經的模樣,讓我有些蠢蠢欲動。】我微服私訪時,他:【想把陛下綁進將軍府。】等我入寢時,他大步走了進來:【這小樣,真勾人。】我:「???」救命。將軍是個斷袖,還以下犯上怎麼辦?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