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了條朋友圈吐槽,程詩玥居然跑來找我了。
「我正好有個高中學長在那邊當醫生,周學姐,上次的事我覺得挺抱歉的,可以幫你推薦掛號。」
我接受了她的好意,然後給她發了兩百紅包當作感謝。
程詩玥沒收。
到我看病那天,她居然也跟了過來。
「看病肯定需要人陪呀,江學長昨天跟我說,他忙著做新項目。我估計他肯定沒時間陪學姐,所以我就來啦。」
我無言地看著她。
這是在幹什麼,我真的不是很理解。
程詩玥就跟沒看到我的眼神似的,十分熱情地來挽我的手。
我一側身躲開,率先往前走:「那走吧,去三樓婦產科。」
誰也沒想到。
和我們同乘一部電梯的男人,是前幾天難產去世產婦的老公。
總之,他從懷裡掏出那把雪亮的匕首時,我正在低頭看著手機上江野新發來的微信。
「看病居然不叫我陪你一起。」
「算了周予初,我不跟你計較,到醫院門口了。」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尖叫,我下意識抬頭,晃動驚恐的人群在飛速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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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還沒來得及看清是什麼情況,身邊一股力道猛地把我一推。
接著,冰涼的刀刃就抵上了我的脖頸。
「往後退!」
拿刀架著我的男人嘶啞怒吼,「把金大夫叫出來,讓他給我老婆賠命!不然我就殺了她!」
因為情緒激動,那刀刃在我脖子上晃晃悠悠,割出好幾道交錯的血線。
尖銳的刺痛傳來,我咬著舌尖,努力想讓自己保持鎮定。
但他手臂烙鐵似的箍著我往後退,踉跄了好幾步才站穩。
人群已經圍成了一個圈。
有醫生急匆匆跑過來,跟他談判:
「陳先生,您理智一點,您愛人的病情您是知道的,之前手術知情書也籤過字……」
「我不管!她就是死在你們這兒,你們得負責!把金大夫叫出來——」
人群攢動中,我看到通道口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進來。
江野頂著一頭微微凌亂的頭發,還在急促地喘氣。
我的目光隔著人群和他相對。
隻一秒,那邊驚魂未定的程詩玥就撲進他懷裡,泫然欲泣。
「學長,我真的嚇死了……」
走廊慘白的燈光照下來,我扯了扯唇角,忽然覺得很可笑。
在這種時候。
這個最最關鍵的,我正被醫鬧暴徒挾持的時刻。
還要被迫觀看他和小妹妹打情罵俏的片段。
「滾遠點!」
江野看也不看,用力把程詩玥甩到一邊,小妹妹尖叫著摔倒在地。
他沒再看她,隻是撥開人群往前走。
看到我的時候,眼睛裡的情緒沸騰一樣翻滾,最終染成眼尾眉梢的一抹紅。
「兄弟,商量一下。」
江野的聲音微微沙啞,「你把她放了,我替她。」
「反正你隻需要一個人在手裡,是我是她,都是一樣的。」
身後的男人動作一緊:「休想!你們又想騙我,之前就在騙我,我老婆就是死在你們手上……」
匕首又往我脖子裡嵌了嵌,疼得我倒抽一口涼氣。
江野眼看就要往前跨一步,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又生生停住。
他看著這邊,眼睛裡的光像碎裂的星辰,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無蹤。
他輕輕地,顫著嗓音說:「我理解你的感受,因為他們傷害了你愛人。」
聲線裡面是不加掩飾的害怕和懇求。
「所以請你,別傷害我的愛人。」
9
挾持我的男人最終還是同意了交換。
他很警惕,要求江野高舉雙手,俯著身挪過來。
刀刃從我頸上移開,就要架在江野脖子上的一瞬間,他忽然用力扣住男人手腕往回推,另一手一拳砸在了他臉上。
匕首劃過江野手臂,接著當啷一聲掉落在地。
那男人捂著臉往後退,又被江野按著一頭磕在了牆上。
這一系列動作,其實也就是電光火石的幾秒鍾。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江野已經用還在流血的胳膊把我拽到了身後。
正好這時候警察及時趕到,把那個捂著臉蜷縮在地上、失聲痛哭的男人團團圍住。
醫生把Ţű¹我和江野帶到旁邊去包扎。
他好像察覺不到疼痛似的,一直用力握著我的手,血也跟著流到我手上,又沿指尖滴落下去。
醫院的走廊,陽光從一側窗戶落進來。
不知怎麼的,我就想起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
大四我的選修課學分還沒修滿,隨便選了門什麼流行音樂鑑賞。
江野專門跑來陪我。
我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角落的位置,聽老師在臺上大談特談美國鄉村音樂。
江野把鋼筆夾在指間,支著臉,忽然轉頭看我,笑了笑:「籤到了嗎?」
「一上課就籤過了。」
江野挑了下眉毛,伸手在桌下悄悄握住我:「那走吧,趁老頭不注意,帶你出去玩。」
老師低頭操作電腦的時候,他帶著我從後門溜了出去,牽著我的手穿過走廊。
淺金色的陽光照下來的時候,教室裡遠遠地傳來老師放的歌。
是《Love Story》。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診室在走廊盡頭,跨進去的一瞬間,我驟然從白日出逃的那段記憶中回過神來。
「傷口消毒可能會很疼,忍著點。」
我脖子上的隻是很淺幾道口子,但他的手臂傷得挺重。
醫生包扎的時候,江野眉頭都沒皺一下,就隻是看著我。
歉疚和愛意在他眼睛裡交織,蔓延成一片璨璨的光彩。
「姐姐,對不起。」
我深吸一口氣,默默後退了一步。
「江野,我覺得你提分手其實提得挺對的。喜歡也不是在一起的唯一因素,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真的不是很合適。」
醫生包扎好傷口,囑咐了兩句,走了。
診室裡隻剩下我們倆。
「你也知道的,從最開始戀愛到現在,我們吵了多少次架。」
「我們倆的脾氣都不好,有矛盾都希望對方能低頭妥協。每次吵完,我都覺得挺累的,但又因為真的喜歡你,就覺得什麼都無關緊要。」
「分手後的這半年,我覺得日子總算難得平靜下來,也不想再打破。」
「我們,還是不要再聯系了。」
我說了好多好多話,江野一直沒有應聲,隻是捂著包好的手臂傷口,直直望著我。
他的眼睛就像是深海漩渦,是誘我入局的陷阱。
「但分手後的這半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你。我很後悔……提了分手,所以想盡辦法升職,向公司申請調到了上海。」
江野站起來,在我面前微微俯下身,於近在咫尺的距離注視我。
聲音輕慢,仿若耳語。
「……真的不要我了嗎?」
10
從診室出去的時候,外面的人已經散了。
程詩玥還坐在三樓大廳的椅子上,聽到動靜,抬起頭看著我。
她的胳膊發青,臉頰還有大片的擦傷,大概是那一下被江野甩開後摔倒在地弄的。
「周學姐……」
她隻來得及吐出三個字,就被我抬手甩了一耳光。
「那一下把我推出去,我總要還給你。」
程詩玥的臉很快微微紅腫起來,眼尾墜著搖搖欲墜的淚珠,看上去還挺可憐。
「我真的隻是嚇到了,周學姐,我沒有故意拆散你和學長的意思,是上次你們在電話裡吵架,學長說你臭脾氣,我還以為你們……」
她話說到一半又吞回去,暗示的意味非常明顯。
但我已經懶得再和她糾纏。
「你這些手段是真的無聊,別對著我,隻往男人身上用就行了,看看江野吃不吃你這套。」
「周學姐……」
「收聲,一巴掌沒挨夠?」
程詩玥嚇得光速閉嘴。
離開醫院後不久,陸堯給我打了個電話。
「予初,聽說你今天去看病的醫院有人醫鬧,你沒事吧,需不需要我過去接你?」
「沒事,陸老板,我已經出來了。」
那天之後,江野好像真的就此消失在我的生活裡。
但我卻偶爾會想起他。
想起那天在診室裡,他用額頭抵著我額頭,輕輕問我:「真的不要我了嗎?」
「對,不要了。」
話音剛落,我又一次看到在我面前哭的江野。
但他最後也什麼都沒有再說。
後來那場醫鬧還上了新聞。
陸堯得知了醫院裡發生的事情。
他太有分寸了,分明猜到了什麼,卻什麼都沒說,隻是委婉地安慰我:
「每個人年輕的時候總要試幾次錯。」
我靠著椅背,笑了一下:「那我就很好奇,陸老板在什麼人身上試過錯了。」
「大學的時ƭũ̂₂候,交過一個女朋友,也吵過不少架。其實仔細想想,大部分時候我都把無用的驕傲看得太重,不肯低頭,才越鬧越僵。」
他摸出煙盒,看了我一眼,又放回去,
「人總要成長,如果過去的經驗能讓你更好地應對下一段關系,也算是一件好事。」
「陸老板就不怕浪費在我身上的這些時間,又是一次試錯嗎?」
陸堯的表情很從容:
「予初,我對你的欣賞不僅僅隻在男女層面。所以就算隻做朋友,我也不覺得是浪費。」
11
等手裡的項目告一段落後,我去醫院檢查,確認沒有大礙後,又開了藥吃。
也是在這個時候,大學室友南樹找到我,說校友群裡最近流言四起,都說我私生活不檢點,還打過胎,江野不想接盤,所以才分了手。
我怔了怔:「怎麼傳出來的?」
「據說是有校友認識的醫生給你做的檢查,病歷單不小心被看到了。」
我腦中倏然閃過程詩玥的名字。
但流言傳得很隱晦,像是平靜海面下的暗流,尋其根源,卻又無跡可循。
畢業後在社會磨礪了兩年多,我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衝動,最終還是沒有選擇在校友群裡和程詩玥對質。
沒想到過了不久,她竟然主動跳出來,公開向我道歉。
「對不起,是我把周學姐和別人的就診記錄看岔了,才造成了這樣的誤會。這件事我也隻告訴了一個朋友,不知道怎麼會傳這麼廣,但造成的後果我願意一力承擔!希望周學姐可以原諒我。」
我還在驚訝,南樹又來跟我八卦。
「我聽說她喜歡江野好久,連大三實習都選的是江野就職的公司,結果實習期結束後,江野給了她一個不合格的分數,評語是讓她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而且她工作能力不足還因為嫉妒心造謠你這事,好多業內有名的獵頭和 HR 都知道了,這小妹妹以後找工作估計會很難。」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我知道了。」
江野做這一切,都沒有告訴我。
大概是覺得就算我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
但我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
程詩玥一開始熱情地跟我介紹醫生,目的就不純。
我沒接受她的道歉,直接刪掉了她的微信好友。
往後的日子的確如我所想,很是平靜。
陸堯無疑是個合格的朋友,相處中進退得宜,工作上,他作為前輩,也能給我難能可貴的意見。
至少之前那些我和江野總是會為之吵架的小事,和陸堯就絕對不會有衝突。
那天下班,上海下著大雨,又湿又冷,我拎著一盒新鮮的紅絲絨蛋糕往回走。
結果半路一腳踩空,為了扶住旁邊的路燈杆,蛋糕摔進了面前的積水裡。
恰好這時候,陸堯打電話來,問我在哪裡。
我愣了一下:「……在回家的路上。」
「你的聲音聽起來好像不太開心,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低頭看了看面前的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