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傳來女孩子軟軟的聲音,一聽就是特意壓著嗓子,估計是旁邊有人睡覺。吳秘書一下心情復雜,不過總算還沒忘記正事,他道:“既然這樣,就不用叫他了,等他醒後麻煩你轉達一下,就說陳啟國那邊的人已經查到了。”
陳啟國?不是那個人渣丈夫嗎?
賀北笛還在查他?是有什麼問題?
想到那三段行車記錄儀的畫面,再聯系賀北笛倒頭就睡,想也知道是來之不易,也不知道他怎麼搞到的。
申棋忍不住問道:“吳秘書,其實我有點事想知道,但是賀總睡著了,我不想打擾他,可以問你嗎?”
吳秘書本來都準備掛電話了,他跟著賀北笛跑了一夜,賀北笛沒休息,他也一樣。但是想到以賀北笛的性格,有些事他肯定一語帶過,他做了這麼多事情,如果申棋根本不知道,可就太令人難受了。以前他不敢肯定小賀總的心思,如今有了譜,不助攻一把他就不姓吳。
於是吳秘書坐直身體,正色道:“好,你問吧,能說的,我都可以告訴你。”
不能說的,我也可以告訴你!
申棋這才知道,這三段行車記錄的來歷是多麼曲折。
從前天晚上,賀北笛離開家後就直奔派出所,和律師一起處理完了後續問題,他回到辦公室才睡了兩個小時,早上就爆出畫家夫婦翻供,誣陷申棋打人的事件。
賀北笛當時沒有第一時間去找畫家夫婦理論,而是叫律師去,自己則直接去了事發的現場。
賀北笛沒那麼天真,他白手起家,見多了世態炎涼。畫家夫婦的敢這樣鬧,必然不是三兩句人性光輝就能勸說的,要拆穿他們的謊言,就隻有用證據。他發現現場的路燈上有一處監控,角度疑似可以拍攝到申棋當時的情況,便直奔交通大隊。
可交警大隊才不管你什麼調查取證,以為他們是記者,根本不接待,話也說不通。賀北笛又打電話聯系派出所,要那邊開了個證明,可是證明拿來了,交警大隊這邊還是不買賬,最後又費了種種力氣……反正聽說是上面有人發了話,總算給了他們權限。
賀北笛在交警大隊花了一個半小時,總算找到了模糊可辨的人影,可效果還是不理想,警方認為這個清晰度無法作為證據。為此吳秘書很失望,覺得他們是白忙活了。
可賀北笛將這段錄像反復播放,發現了現場的停泊車輛,抱著一線希望,他決定從行車記錄儀這個角度下手。最終他們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聯系到這幾輛車的車主,這時已經是晚上九點。
其中一位角度最好的奧迪車主並不願意配合,賀北笛直接以市面最高價格的兩倍把行車記錄儀買了下來;還有一位貨車車主表示願意幫忙,但公車的鑰匙被鎖在了工廠辦公室,而看門人又不在,今天晚上沒有辦法取。
Advertisement
賀北笛和吳秘書兩個人在得到同意後,居然徒手翻欄杆,又從一樓儲藏室的舊區域翻窗進入樓內,取了車鑰匙。
最後拿到第三段錄像的時候是十一點多,賀北笛手上被窗框的木刺劃傷,他顧不上處理,和吳秘書馬不停蹄回到警局,吳秘書則在車上用筆記本將得到的影響制作傳輸,這才大功告成。
這一夜可以說過得驚心動魄。
中途吳秘書問賀北笛,這種事為什麼要自己來做,他是老板,完全可以命令別人。賀北笛卻道,別人不了解情況,也不了解申棋,不會像他這麼盡心,他不想錯過細節。他還說他現在的身份不是NA娛樂總裁,是申棋的經紀人,必須要對她負責。
吳秘書無話可說,畢竟單就行車記錄儀這事,換了他一定是想不到的。
吳秘書的描述很簡單,但是這裡面的波折可想而知。彼時申棋在網絡上被十萬網友圍攻,她一夫當關衝鋒陷陣,賀北笛在另一個地方和她並肩戰鬥。
申棋心裡軟得不行。
掛了電話,申棋打開自己的手機,搜索了附近最近的藥店,然後帶上帽子口罩,和賀父賀母打了招呼,“阿姨,我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
賀北笛睡得很沉,他感覺自己好像躺在了雲彩裡,越陷越深,越陷越深,最後被雲彩淹沒。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白光,耳邊傳來渺遠的歌聲,唱的什麼聽不清,好像是戲詞。
——咱不是前生愛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則道來生出現,乍便今生夢見。
這是《牡丹亭》。
有清風吹過,帶著青草的氣息,眼前走馬而過的是黑瓦白牆的徽派建築,有庭院,有池塘,池塘邊有人,好像是個少女。
少女一身民國穿著,回過頭來,是一張好看但陌生的臉,少女的眼睛倒映著他的影子,不,那也不是他,那隻是他的眼睛,他在透過這雙眼睛,看別人的故事。
少女見他來了,笑吟吟的迎上來,她笑起來的時候就有些像申棋了,主要是眼睛,其他地方並不像。少女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寫字,寫的是……咦?
少女的指甲突然變長,鳳仙花汁一般血紅尖銳的指甲,一下劃破他的掌心,血流如注。
賀北笛大驚,猛地吸了口冷氣,意識頓時抽離夢境。
他睜開眼,見掌心被一雙軟軟的手握著,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挑他掌心傷口裡的木刺。那人身子俯的很低,鼻息打在他手上,有些熱。
他側躺著,一抬眼就和對方四目相對。
申棋眨了眨眼:“咦?還是吵醒你了?”
賀北笛手上一疼,下意識地抽手,卻被柔軟的小手緊緊捉住。
“別動,不許動!還差一點。”她按住他,不無遺憾地道,“我本來想做個田螺姑娘,在你醒過來之前把傷口處理完。”
賀北笛看看自己掌心被用針小心翼翼挑開的傷口,皺了皺眉頭:“我隻是睡覺,又不是打了麻藥,嘶……”這樣碰傷口,再怎麼小心也還是會疼啊。
申棋挑出了最後一根木刺,才像個小護士一樣收拾了工具,“傷了手,昨天還沾水,睡覺前也不知道處理一下,都發炎了。”
她又拿出棉籤,沾了藥水,停在傷患處,隨即遞過去一條手帕。
“會有點疼,忍一下。”
賀北笛對著手帕不解。旁邊有紗布,包扎傷口用不著這個吧?
申棋道:“咬著它。”
賀北笛:……當他是生孩子呢?!
他臉一黑,閉上眼睛。
不想看她了,長得是挺好看,奈何一開口就知道氣人!
等申棋包扎好,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她拍拍賀北笛的手背,像哄小孩子一樣,笑眯眯地道:“好啦,北鼻好堅強噢,沒有掉一滴眼淚呢。”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傳來“噗嗤”一聲。賀北笛眸子不善地掃向門口,老兩口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了,趕緊走了,聽腳步是朝廚房去了,期間還夾雜著老兩口關於做什麼菜的討論。
賀北笛無奈,一隻手撐著身體坐起來,“你怎麼隨便進男人房間?有沒有偶像自覺?”
申棋坐在地板上,屁股下墊了個毛茸茸的小軟墊,這會兒捧著臉從下往上看賀北笛,眼神讓人有些無法抗拒。
“不是你說我們是一體的?”
賀北笛:“……”
“我說過這種話?”賀北笛想了想,好像是……當初叫申棋多相信他一點的時候,說過類似的,但是措辭絕對沒有這麼露骨,“行吧,就算我說過,那我在我家,有我媽在,上藥怎麼也輪不到你這個客人吧……你怎麼知道我受傷了?”
說完,賀北笛突然想到了什麼,看了一圈,發現手機不在身邊。
“吳秘書多嘴?”
雖然是問句,心裡卻已經肯定了答案。
昨天晚上他為了進工廠取貨車鑰匙,難得的不穩重了一次,翻了人家的窗。儲藏室的窗框有些老舊,上面還有木刺,黑燈瞎火,他沒注意,一手按了上去,劃了個小口子。當時沒什麼感覺,路上開車的時候才覺得掌心又刺又痒,仿佛是皮下扎進了小刺。路上沒有時間處理,也就忘了這事,回家後洗澡的時候傷口是些疼,他想處理又沒找到合適的工具,幹脆先睡覺了。
太困了,幾乎熬了兩宿,一放松下來就有點撐不住。
“這個吳秘書也真是的……”賀北笛有些不自在,“這種小事有什麼好說的。”
收拾好醫藥箱,申棋說:“賀北笛,謝謝你。”
賀北笛一怔。
這個屬於自己的名字,從申棋嘴裡脫口而出,卻叫他透著幾分陌生。他這才想起,申棋車禍以後,從來沒有叫過他的名字,甚至連“賀總”都少有,總是帶著幾分玩味地喊著那個讓他又羞又鬧最後已經麻木的綽號,這樣正式還是第一次。
她當然是感謝他的,她也該感謝他,就算是身為經紀人,他自認也算做到了極致。但是,她感謝人的時候怎麼好像反而拉開了距離?
“你……”
“真的謝謝你,一直以來為我做的一切,你真的是一個——最好的經紀人。你放心,NA娛樂對我恩同再造,我一定會當牛做馬努力為公司賺錢,不愧對公司對我的恩情!”
申棋想來想去,覺得四代目這樣的工作狂,想讓他高興,還是要從工作方面誇他,給他成就感。
果然,賀北笛嘴角抿了抿,竟然笑了。
賀北笛這會兒沒戴眼鏡,笑起來的時候,頭上的主角光環宛如恆星一般膨脹,盛世美顏簡直讓頭頂的LED燈都暗淡無光了!
美色當前,申棋也有些移不開眼,早知道北鼻這麼愛聽這些,她……她還可以多說一點!
賀北笛是讓氣笑的!
他覺得老天爺是在懲罰他,才讓他累得昏睡過去後,一覺醒來就看到史上最不會道謝的小沒良心。
“是嗎?”他冷笑,“那你準備怎麼謝我?”
申棋沒想到賀北笛居然還真的要起了“報酬”,她有些為難,“要不然,今年的年終我不要了?”
啊,心好痛。
“這麼有誠意?”賀北笛斂起笑意,“不過算了,我不想當黑心老板被你粉絲罵,NA娛樂也暫時不想倒閉。你就回答我幾個問題吧。”
“你說,我有問必答!”
“你到底是誰?”
申棋一怔,隨即失笑:“……你不會到現在還覺得我是妖怪吧?”
賀北笛搖頭,“要是妖怪的話,未免太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