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小姐默然一會兒,又道:「讓他進來吧。」
「哦。」
我蔫了,心不甘情不願地給崔寶禎讓了路。
卻見他笑得燦爛,得意洋洋朝我哼了哼。
活脫脫小人得志的模樣。
我在心裡啐,呸,孔雀開屏呢!
也不知道崔寶禎對小姐說了什麼,竟讓小姐對他重展笑顏。
等我進去奉茶時,那廝還一口一個阿姊地喊。
待看見了我,崔寶禎竟在小姐面前參我一本:「阿姊,你這奴才實在是蠢,看見我還不讓我進門。」
小姐卻直接冷了臉,指著門:「出去。」
崔寶禎直接跳起了腳:「阿姊,她是奴才,我教訓她怎麼了!」
小姐很不耐煩:「翠翠是本小姐的人,你敢教訓她,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崔寶禎登時不敢再說話,惱恨地看了我一眼,快步奪門而出,卻不忘嚷一句:「別忘了,乞巧那天在鴻音樓見,我把你的蕭懷晟叫來——」
「知道了!」
本被小姐感動的我,忽聽見了蕭懷晟三字,頓時警鈴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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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心翼翼地覷了覷小姐,不料卻被小姐發現。
小姐一震桌子,氣勢十足:「怎的,本小姐臉上有花啊!崔寶禎再怎麼樣都是府中二公子,你得避讓他三分。」
我佯裝被嚇到,唯唯諾諾應了是。
但小姐實在不會嚇人,要嚇人就應該直接上手,像張婆子一樣,拿針扎,拿藤條打,那時我渾身都是傷,沒有一塊好肉。
笨蛋小姐,連唬人都不會。
我又想哭,但剛一吸鼻子,小姐就放柔了聲音安慰我:「好啦好啦,本小姐也不是要罵你,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他是我弟弟呀。」
小姐傻,真以為我挨不了罵。
我緩了好一陣子才問:「小姐,您真要去鴻音樓嗎?」
小姐「嗯」了一聲,有些憧憬:「還沒見過蕭懷晟什麼模樣,若他生得歪瓜裂棗,本小姐嫁過去豈不是委屈?」
又過了片刻,小姐又自言自語道:「罷了,本小姐容貌天下第一,蕭懷晟天潢貴胄,有權有勢,本小姐嫁了也不虧。」
我卻半點都笑不出來,慢慢才說了一句:「小姐,您一定覓得良婿,美滿一生。」
14
天狩二十八年,乞巧。
小紫害了病,小姐特許她好生休息。
我已許久沒見到金珠,不知道她從哪聽來了我和小姐要出門的消息,竟是直直地跪在小姐面前。
金珠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小姐……奴婢生辰就在七月七,請允許奴婢和您一道出門。」
我正在為小姐描妝,無心掌她的嘴,小姐約莫不想在這大好的日子壞了心情,於是輕輕「嗯」了一聲,以示同意。
金珠這才止住了淚,起了身徑直出去。
我往後瞥了一眼,見金珠身段弱柳扶風般,纖細嫋娜,不禁嗤了聲,原來是這麼個騷浪賤蹄子,難怪蕭懷晟會和她苟合。
小姐從鸞鏡裡窺見我的神色,有心緩和我和金珠的關系:「翠翠,其實金珠是個聰明的。」
我斂下了眉,不再露出端倪:「是……」
小姐極美,不搽胭脂時已是丹唇素齒,烏發蛾眉,敷粉後腮暈潮紅,嬌俏得如桃李春風面。
玉身著緋衣,豔麗得不像話。
我站在小姐身後,不由驚嘆:「小姐當真是天底下最美的小姐。」
金珠勉強笑了笑,也道:「小姐天生容色過人。」
小姐笑笑不語,攜我和金珠一道出門。
因是乞巧的緣故,本就繁華的長街更加熱鬧,處處懸燈結彩,火樹銀花如天上星子,輝煌極了。
去往鴻音樓的路上,我掀了簾子,看得興致勃勃,小姐抬眼見我歡喜,倒也願意縱容我。
好幾處地兒都有猜燈謎的,我央著小姐,笑逐顏開:「小姐,這可是您的強處。」
小姐哼哼,十分倨傲:「世上還有什麼不是本小姐的強處?」
也對,小姐的容顏、儀態、才學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
並非我崔翠翠說大話,而是宮裡頭的太後也曾對小姐贊道:「崔家寶儀,貴不可言。」
於是才下旨給小姐和蕭懷晟賜婚。
但這是一段孽緣。
馬車很快就到了鴻音樓,我給小姐端了矮凳,又殷勤地扶著小姐小心翼翼下來,小姐有些意外,睨我:「今兒個這麼勤快?」
我笑了笑:「想向小姐討個花燈罷了。」
小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輕輕抬起下巴,果然貴不可言:「本小姐允了。」
鴻音樓是上京最大的酒樓,平日裡隻招待官爺貴客,是真正的往來無白丁。
七夕佳節,許多公子哥和小姐都沒訂到鴻音樓的包廂。
從另一種意義上講,能在今日踏進鴻音樓的,乃貴客中的貴客。
所以,我甚至沒想到金珠會在此地跪下大哭。
「各位少爺,各位小姐,求你們救救我。」
「我原名柳玉雲,父母雙亡,迫於無奈入崔府做奴,但崔家小姐極會磋磨人,玉雲……玉雲實在走投無路了……」
「還請各位少爺小姐救救玉雲——」
小姐立在一旁,顯然呆住。
我則怒火中燒,大罵賤人。
這柳玉雲倒是個聰明人,當眾拉小姐下水,遑論小姐一向刁蠻名聲在外。
柳玉雲今夜言語形容之狠辣,是鐵了心要小姐出醜。
何況蕭懷晟就在此地。
果不其然,一些公子貴女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嘖嘖,崔寶儀確實蠻橫,現在她貼身奴婢都忍不了她的磋磨了,想來是她心思毒辣。」
「就是就是,崔寶儀脾氣不好人人皆知,這個奴才長得卻也好看……」
「什麼奴才,這明明是有骨氣的落魄女子,在淫威之下卻勇於站出,揭露惡小姐的面孔。」
「不知道崔寶儀嫁給郡王後,會不會也是這副德行,郡王真可憐……」
這些人自以為說得小聲,然而鴻音樓就這麼大的地方,再小聲,也隱約能聽見。
耳旁這些話語如針一般,直直地扎入我的心。
我甚至不敢看小姐的表情。
兩步並作一步,我直接拉起了袖子,眼中冒火一般,啪啪就給了柳玉雲兩巴掌。
那些公子貴女仿佛抓到了小姐的把柄,議論聲紛紛,不絕於耳。
「惡主出刁奴,都不是什麼善茬!」
「就是就是,柳姑娘多可憐……」
「我都不忍心了,真不知道太傅是怎麼教崔寶儀的……」
我抬起頭,環顧四周,冷笑一聲。
「金珠,不對,現在該叫你柳玉雲了。」
我抓起她的頭發,柳玉雲痛呼一聲,被迫抬起頭直視著我。
我狠狠呼下一巴掌,落在她今兒個如玉般的頰上。
「你當日賣身葬母,是小姐拿了夫人的遺物買回了你,並且沒讓你籤賣身契,此為真否?」
柳玉雲一哆嗦,不敢說話。
我又厲聲一揚,又重重地在她臉上落下一巴掌:「是與不是!」
「是……」
「小姐教你吟詩作賦,下棋撫琴,並允許你以牛乳敷面,奢香燻衣,此為真否?」
「……是真。」
漸漸地,那些議論聲止住,鴻音樓安靜極了。
就憑拿亡母遺物買一個奴婢,整個上京就沒有人能做到,何況後面這些。
我眼睛淬了毒般,心裡的怒氣愈燒愈旺,直接左右開弓,毫不留情。
許久,我對著她笑了。
放慢了語速,在她耳旁輕輕地問:「那你該不該死?」
像一個瘋子。
柳玉雲被我嚇得抖如篩糠,止不住地搖頭掉眼淚。
我往後一使力,拽得柳玉雲直直跌倒,像一潭死水動也不敢動。
我緩緩站起了身,將鬱結的氣慢慢排出,才敢走回小姐身旁。
甫一回去,我便氣鼓鼓叉腰道:「小姐,我們不和這個賤婢計較了!」
小姐很快就反應過來,抱著臂冷哼一聲,仿佛並未因此受影響,一如既往高傲得要命。
紅裙玉立,美豔無雙。
我攙著小姐,掃了一圈這些公子小姐,也如尋常般高高抬起頭,視這些人如無物。
哼,一幹蠢貨。
15
待我和小姐到了崔寶禎預訂的包廂後,才被告知蕭懷晟今日失了約。
我頓時松了口氣,走到崔寶禎的小廝來福前,跟他耳語,讓他將柳玉雲這個賤婢押回府中。
來福聽完神色凝重,匆匆照做。
崔寶禎訕訕:「阿姊,我也不知道蕭懷晟言而無信。」
但他又抓了個倒霉蛋來,露出一口大白牙介紹道:「這是今年大家都押的狀元公,名傅棣,乃是我至交好友。」
傅棣?是小姐夢中所說的有所愧之人。
我抬頭不加掩飾地看向傅棣,卻怔了怔——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眼神溫潤平和,不笑時卻無名帶著一股冷意。
我細細端詳,卻訝然發現他看向小姐的眼中帶著一抹極力遮掩的炙熱。
二人見過禮後,崔寶禎仍是滔滔不絕。
「但我卻覺得他該做探花郎,阿姊你瞅瞅,多俊啊,可惜你有婚約在身,否則還能來一出榜下捉婿。」
「嘖嘖,榜下捉婿,囂張小姐和溫潤才子,千古奇文啊……」
見崔寶禎越說越離譜,小姐面上莫名飛上兩抹胭脂,鳳眼圓瞪,斥他:「你閉嘴吧,崔寶禎!」
「哦。」
崔寶禎安靜了不到三瞬,又觍著臉道:「……但是寫成話本子確實不錯。」
傅棣輕咳一聲,小姐臉上紅雲更深,嬌滴滴的嗓音毫無威懾力:「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崔寶禎哈哈大笑,故作浮誇:「行行行,這個月你都扒了我五次皮了!」
哼,該死的崔寶禎,恨我打不了他。
16
小姐是個好小姐,從來不會忘記許我的東西。
她特意給我贏了盞兔兒燈,遞給我時臉上意氣飛揚:「本小姐一連猜中五個燈謎,特意向攤主要的兔兒燈。」
「哇!小姐太厲害了!」
我面露崇拜,驚嘆連連,拍掌拍得手都疼。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小姐。」
小姐哼了哼:「快去歇著吧,累了一日。」
我小心翼翼提著燈,嘴都險些笑爛。
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她記得我屬兔。
回到房間後,我拿出一張素箋,學著小姐寫字的模樣,慢慢寫下——
崔家寶儀,順遂無虞。
一張寫得不好看,就寫第二張第三張。
直到案上擺滿了廢箋,我才寫出最滿意的一張。
我支著兩腮,痴痴地看了兔兒燈許久許久,心裡頭很是得意。
待我將素箋系到燈下後才安心睡下。
很多年後,我才知道自個兒果然是蠢材,花燈不能許願,孔明燈和蓮燈才能許願。
但是蠢材的心最是真摯,也最靈驗。
17
柳玉雲被押回後,小姐也不想要了她的性命,便關進柴房,讓她自生自滅。
柴房離成竹院離得很近,我買通了幾個小廝侍女,讓他們盯著點那邊的動靜。
我可是小姐的一等大丫鬟,他們自然連連應諾。
倒是崔寶禎不知從哪得知了此事,當即大怒,從不打女人的他狠狠抽了柳玉雲幾鞭子。
據說柳玉雲怄得好幾日都吃不下飯。
我心裡痛快極了,連帶柳玉雲吃不下的那份飯都多吃好幾碗。
背叛主子就該是這樣的下場。
然而我卻低估了柳玉雲。
她在鴻音樓大鬧,壓根就沒那麼簡單。
八月初三,在成竹院當值的阿凌搖醒了我,並告訴我柳玉雲那邊出了大事。
我匆匆穿好衣裳,忙去叫醒了小姐。
小姐睡得正香,甫被人吵醒,迷迷瞪瞪中看見是我,火氣噌噌往上燒:「翠翠,外頭天都黑著,你要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