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太子就不報菜名了,坐在我邊上念起《大悲咒》,聽得我差點當場被超度。
我睜開眼,秦弋和太子守在我床前,見我醒來皆是松了口氣。
秦弋探了探我的額頭:「不燒了。」
我費力地坐起來,腦子裡昏昏沉沉的:「我睡了多久?」
太子答:「一天一夜。」
我驚道:「那豈不是浪費了一天一夜的時間?你們大可不必管我,趕緊回京都啊!」
「翠翠,你別急,這裡快馬加鞭兩天就能到。」
秦弋扶住我,「可以的話,我們明日就啟程。」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尚在病中,你們帶著我也是個拖累,你們明天隻管走,我留在附近的城鎮裡養病。」
他們不同意。
我:「不是吧不是吧?你倆不會真的要我跟著騎馬顛兩天吧,請讓我獨自美麗。」
夜裡,秦弋端來一碗藥,我捏著鼻子忍著惡心灌了下去,齒縫裡滲出絲絲苦味。
我忽地想起,在我病時,楚谡懷裡總揣著包蜜餞,藥的苦剛過舌頭,蜜餞上的甜便及時覆上來。
楚谡在的時候,總想著他的壞,如今他不在身側了,卻時時憶起他的好來。
秦弋收了碗,沒有要走的意思,坐在床邊幫我掖被子,猶豫了半天才道:「翠翠,我可以同你說說話嗎?」
我昏昏欲睡逐漸躺下:「那你說快點,我有點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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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弋:「我喜歡你。」
我精神抖擻仰臥起坐:「嘛呀,你要說這個我可不困了。」
秦弋道:「你和我見過的女孩子都不一樣。」
我:「來,展開說說哪裡不一樣。」
秦弋為難道:「我也說不清哪裡不一樣,隻是每次見到你就覺得歡喜。」
「你呢?你喜歡我嗎?」秦弋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尖,眼睛裡飽含著真摯和期待。
「喜歡啊,」我回答道,「誰不喜歡帥哥呢?」
秦弋的眼睛亮了亮,握住我的手:「那這次事情過了,你願意同我在一起嗎?」
純情帥哥深夜告白,而我滿腦子卻想著另一個男人,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我抽出手道:「秦弋,我喜歡你,就跟喜歡太子一樣,僅僅隻是喜歡而已。」
秦弋有些挫敗,我趕緊安慰道:「不是你的問題,你不論是長相家世武力值,都是極好的。是我心中還有個人仍放不下,這樣的我實在無法與你相配。」
秦弋問我:「那你可以試著放下。」
「試過了啊。」我嘴裡發苦,鼻頭泛酸,「可我陪伴著那個人從寂寂無名到風頭無兩,切切實實走過了那麼多個春去秋來,關於他的一切盤根錯節地長在心口,要清理幹淨又談何容易呢?」
秦弋嘆了口氣,起身出去。
次日他們順路送我到鎮上,太子把他隨身帶著的扳指賞給我,就當是共患難的紀念。
我感動地摟著他道:「小麥樂雞,阿媽沒白疼你。」
太子:「滾。」
秦弋藍衣銀鎧,一枚銀色發扣將墨色長發束成高高的馬尾,修長筆直的小腿套著黑色戰靴,身姿挺拔地騎在馬上,英俊瀟灑又威風凜凜。
帥得我有一絲絲後悔。
旭日在他身上淬了光,他低頭衝我道:「翠翠,謝謝你的坦誠。」
我瞥了眼前頭的太子,踮起腳對著他作口型:「秦弋,謝謝你的喜歡。」
他別過臉,耳尖微微發紅。
同我道別後風塵僕僕打馬而去,我朝他們遠去的背影揮手,寒風吹起我的衣袖,好似孤城上兀自飄搖的寂寞幡旗。
我當了太子的扳指,搖身變成小富婆,頓時感覺身心舒暢,頭也不疼了,鼻也不塞了,一口氣能吃五塊醬豬肘子。
果然唯有金錢包治百病。
我在五星級客棧住下,成日躺床上看看小說做做美夢,唯一的運動項目就是到巷口茶館嗑嗑瓜子聽聽八卦,提前過上了悠闲快樂的養老生活。
這日,我依舊是抱著茶壺暖手,聽茶攤上的人說著前陣子京都的一場腥風血雨。
豫王私養刺客暗殺太子,又串通禁軍意圖逼宮,好在秦弋率軍及時趕到與其抗衡,豫王見大勢已去當場自盡……
他們言談間,並沒有提過楚谡的名字。
楚谡好說歹說也是京都有名的人物,他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定是傳得沸沸揚揚。
這般想著,他大概平安無事。
我手中的茶已經涼透,心裡念著隻要他活著便好。
不久後,巧遇茶樓老板經濟危機,我索性出錢盤下了茶樓,賣起了自制的手工奶茶,請人幫我題了幅匾,匾上金光閃閃三個大字「億點點」。
不愧是我 21 世紀的偉大發明之一,一經推出便大受歡迎,相信不久後我的加盟店就可以遍地開花,憑借著賣奶茶躋身我朝富豪榜榜首,走上人生巔峰。
夢想中的老板生活是什麼樣的?是受人敬仰,是闲得發慌,是一年帶薪休假 365 天……
但是為什麼我天天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變成哪吒三頭六臂穿梭在店裡店外,一邊高唱酒醉的蝴蝶給上帝們助助興。
因為我僱的管賬先生帶著他的情人們——也就是我的其他員工,連夜攜款潛逃。
可惡!辦公室戀情的危害竟是如此巨大。
我在茶樓門口貼上新的招人告示以及那群不法分子的逮捕令後,坐在大堂記賬。
夜風吹得經久失修的門窗嘎吱作響,我正為又要支出一筆維修費犯愁時,門被推開了,帶起一陣料峭春寒,我摁下手中翻飛的紙頁道:「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
來人緩緩揭下鬥笠,露出初晴雲嵐般明淨清澈的面容,朝我溫柔一笑:「聽聞葉老板這裡正缺個管賬先生。」
張家老二是江南出了名的紈绔,書也不讀,生意也不做,成日躺在他大哥賺的金山上混吃等死。
張大最近看這個不成器的弟弟看得緊,張二借口帶張紅花出門玩,轉身就把這小侄女拐進青樓聽小曲。
張二樂呵呵地看著滿臺紅袖招搖,小侄女在一旁美滋滋地吃著慄子糕,張二心血來潮想逗她,戳她軟綿綿的臉蛋道:「聽說最近樓裡有個小琴師長得很是好看,你想不想見見?」
張紅花往嘴裡灌了杯茶,好咽下慄子糕,兩眼放光地問:「哪呢?」
張二擦掉她嘴邊的碎渣:「我們做個交易,我請你聽帥哥彈琴,你在你爹面前幫我說點好話。」
張紅花爽快地和他擊掌:「成交。」
另一邊的楚谡抱著琴被老鸨帶著往雅間去,老鸨一路喋喋不休道:「你等會兒進去了,別老苦著張臉,笑一笑,討客人高興,人家高興了下次還找你,你也能早日幫你娘贖身。」
楚谡的娘親年輕時候被書生騙光了銀子,如今年老色衰門前冷落,楚谡隻好跟著樓裡的樂師學琴,靠彈琴補上贖身差的那些錢。
他乖順地點頭。
雅間裡坐著一個藍袍公子和一個一眼就能看出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他自小在青樓長大,形形色色的人見了不少,逛青樓的小姑娘還是第一次見,有錢人可真亂啊,他在心裡冷笑。
張二道:「抬起頭讓爺瞧一瞧。」
楚谡覺得屈辱,卻又不得不抬頭接受他們打量商品一樣的目光。
少年眉如遠黛,鬢若刀裁,眼睛清亮冷硬如月下寒潭,淡淡掃來的眼風如出鞘寶劍,直直地剜進張紅花的心底。
張二拿扇子掩嘴道:「怎麼樣?好看吧!」
張紅花呆傻一陣,點點頭:「好看,驚為天人的好看。」
楚谡坐在琴前問:「客官想聽什麼?」
張二收了扇子笑道:「彈你最拿手的。」
楚谡低頭撥弦,沒再看他們一眼。
張二不通樂理,聽到後面直打哈欠,張紅花聚精會神地欣賞美人,心裡有個大膽的想法:「好想把他買回家。」
回家後,她翻出了自己攢的零花錢,買人有些困難,但能買他一段時間的服務,於是張紅花在十五歲就開啟了自己的嫖客生涯,成了楚谡的穩定客戶。
聽琴的時候張紅花嘴巴沒有一刻闲著,堅持不懈地和楚谡套近乎,奈何美人高冷,隻作沒有感情的彈琴機器甚至都沒抬頭看她一眼。
張紅花日日都來,楚谡幾乎都要習慣了每天被她打擾,她告訴他街頭巷尾的八卦闲談,分享自己的生活瑣事和奇思妙想。
聽慣了嫖客輕浮下流的汙言穢語的楚谡,透過少女輕靈的聲音,看到了一個全然不同的生機盎然的世界。
娘親贖身的錢快要攢齊,今夜是他最後一次為她彈琴,他難得開口同她說道。
張紅花「哦」了一聲,然後展顏一笑。
楚谡問:「你笑什麼?」
張紅花說道:「我替你高興啊,楚谡,你和你娘親能走出這裡,過自己的日子了。」
看著少女如琉璃般澄澈的眼,楚谡才明白,她從來沒有把他當成自己玩物,而是把他當成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的眼睫輕顫:「我再彈一曲吧。」
琴彈完了,張紅花依依不舍地離去,她走的時候總會幫他留各式各樣的零嘴兒,但他從未吃過。
這次她留的是幾枚幫他剝好的柑橘,他看著桌上的橘子瓣像少女飽滿的下唇,拾起一片在嘴裡,酸酸甜甜的,一如他此刻的心。
風塵女子即使贖了身,也難抬頭做人,楚谡的娘親想找份糊口的差事,卻處處碰壁。
張紅花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這事,跑去求她爹幫忙。
她爹是個好說話的,請了楚谡的娘親來管賬,於是楚谡又和張紅花扯上了關系。
他們搬進張府那天,楚谡一眼就瞧見張紅花穿著粉色的衣裙坐在牆頭上,歡喜地衝他招手,高聲喊著:「楚——谡——」
以前張紅花來找他的時候總作男子裝扮,這般小姑娘模樣倒是第一次見,垂髫上綁的發帶好似在風中的翩翩粉蝶,他不由失笑,孽緣啊孽緣。
楚谡的娘親在流落風塵前也是個讀過書的世家小姐,闲時便會教楚谡識字,如今脫離苦海自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同旁人一樣上學堂讀書,楚谡天資聰敏,剛入學沒多久就夫子便對他青眼有加,時時拿他來說教其他弟子。
楚谡又是沉默寡言不討人喜歡的性子,弟子們難以服氣,起初隻是刻意疏遠,接著動不動撞他一下踩他一腳,見他隻是默默忍著,更是變本加厲地欺負起來。
也不知是誰傳了楚谡娘親的事,弟子們開始一口一個髒東西地喊他,楚谡握著拳頭,指甲陷入掌心,努力隱忍。
這一日楚谡下了學,幾名弟子一路跟著他,其中一個提聲道:「你說他娘親一晚上多少錢?」
另一個道:「不到百文吶。」
「這麼便宜?」
「沒辦法,他娘都什麼年紀了,早就被人搞爛了,誰願意……哎喲!」
那人還沒說完,楚谡就把手裡的書砸到他臉上,舉起拳頭失心瘋一樣把他往死裡揍。
旁人被他的爆發嚇了一跳,反應過來以後趕緊去拉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