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景仔細地將血跡洗掉,再一點點將殘留著的水珠也擦得幹淨。
再抬手時,手腕潔白,指節一塵不染,如雨後修竹。
……
兩人一狼重新上路。
謝容景仍是那個溫溫柔柔又客客氣氣的樣子,還在她面前擺出一碟新的甜糕。
仙俠世界的食物能存放很久,甜糕裡摻了桂花與杏仁,剛從儲物袋拿出時,連漂浮著的霧氣也是香甜的。
嗯……大反派這個老板似乎還不錯。
虞穗穗咬著軟糯的食物,含混不清地想著。
既能自己打怪,打完怪還會記得把自己收拾幹淨,可以說是有很強的自我管理意識,完全不需要她這個隊友做任何事。
更重要的是,即使看起來情緒不佳,也沒有發表半句評價,舉手投足間反倒隱隱在安慰她。
於是,她勾勾小手指,扯他的衣角。
“以後我會慢慢習慣的啦。”
大反派態度良好,她就也能遷就這個老板的進化路線,比如接受後續的驚悚rpg副本。
“……”
謝容景聞言,先是怔了一下,而後又像是被什麼東西燙了般,不知所措地縮回手。
他垂下眸,輕輕說:“嗯。”
Advertisement
“……穗穗最棒了。”
半月後。
他們雖仍未走出深淵,但霧氣已然肉眼可見地愈來愈淡。
出口就在不遠的地方。
虞穗穗本已做好閱覽無數場恐怖片的準備,連應對的措施都想好了。
她可以把怪想成一顆顆大白菜,也可以試著進行脫敏練習,還可以幹脆閉著眼睛不看,等謝容景處理妥當再叫她。
誰成想,準備好的措施一個都沒有用上。
原因無它——兩人走了這麼久,也未曾再遇到任何一隻怪。
無論是飄蕩著的怨魂,還是陰森邪異的惡靈,亦或是奇形怪狀的黑暗生物——全部都沒有。
連續這麼多天風平浪靜,虞穗穗又過上了坐在骨狼上晃晃悠悠趕路的愜意生活,謝容景給她騰了大半的位置,她甚至可以躺在狼身上看話本,看累了就吃吃點心睡過去。
“你有沒有發現,這裡好像不刷怪了。”
這天,她終於意識到了異常,略帶訝異地對謝容景說。
謝容景輕易地理解了什麼叫不刷怪,他漫不經心地抬起眼,唇角微微上揚:“對哦。”
“怎麼回事呢?”
虞穗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思忖著這些天的生活,越看越覺得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不禁開始憂慮起來:“它們不會是要一起攻擊我們吧……你能搞定嗎?”
謝容景挑眉,輕笑出聲。
他隨手摸摸她的後腦勺——用那種撸貓毛兒的手法。
一人又闲散地晃了兩個時辰,夜晚到了。
深淵底部照不進光,永遠是黑漆漆或者灰蒙蒙的一片,然而虞穗穗的生物鍾卻異常準時。
哪怕這裡分不清白天黑夜,時間一到,她仍是雷打不動要睡覺的。
虞穗穗躺在鋪了兩層的軟墊上,不一會便進入夢鄉。
謝容景靜默地看了她半晌,再起身時,衣袂無風自動,腰間一點寒芒若隱若現。
是那把見過血的短刀。
他面上的表情溫和而自然,獨自走向迷霧深處。
虞穗穗今天醒的比往常早些。
隨手塞進儲物袋中的話本不多,僅僅四五本,全部看完後就少了一個能在坐騎上打發時間的活動,隻剩下睡覺和吃東西。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的覺自然就沒那麼沉。
她醒來時,首先看到的是老老實實蜷縮在她身旁的骨狼。
而骨狼的主人卻不見了。
虞穗穗:!!!
她徹底清醒過來,沉重地拍拍骨狼的爪爪:“朋友,出大問題了。”
“什麼問題。”
虞穗穗思考了一下措辭:“是這樣的,你的主人他……離家出走了。”
有道是搭檔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怎料還未大難臨頭,謝容景便一聲招呼不打的單飛了。
嗯?等等……
她和骨狼面面相覷,黑眼睛看著綠眼睛。
沒記錯的話,這東西應該不會說話吧。
她回頭,看見茫茫大霧中的謝容景。
他們現在已經無限接近深淵邊界,連霧氣也隻是淡淡的灰,謝容景站在霧裡,身姿颀長,周身仿佛籠著一層飄飄渺渺的雲。
“今天怎麼醒得這麼早。”大反派語氣溫和,發梢上掛著湿漉漉的水漬。
原來不是離家出走。
“白天睡太多了。”虞穗穗好奇道:“你方才去哪裡啦?”
謝容景將手背在身後,他神色和緩,聲音如泠泠寒玉,面上猶帶三分笑意。
“在附近隨便走走。”
虞穗穗語重心長地提醒他:“最近實在太和平了,總感覺怪怪的……你一個人散步時最好不要走太遠,小心有什麼埋伏。”
這裡死氣沉沉,充斥著經年不散的深色霧氣,隻有面前的人類少女是鮮活的,宛若濃重鉛雲裡投下的日光。
“好。”
謝容景笑容不減,點頭一一附和。
他今天穿著身純白錦服,清冽出塵,好似冬日裡薄薄的銀霜。
他不動聲色地又將手往背後藏了藏,他的指尖殘存著怨魂的氣息,手心裡還捏著半顆不知名怪物的心髒。
收拾片刻後,一人繼續踏上徵程。
虞穗穗癱在靠墊上放空。
不知不覺,驚悚副本早已切換成了闲適的度假旅遊。
今日風平浪靜,又是沒有怪刷的一天。
第28章
三日後的夜晚。
在深淵底部徘徊近一月後, 二人終於找到了出口。
謝容景解開了和骨狼的契約,它還戀戀不舍,卻又沒那個膽子蹭謝容景, 隻敢用冰冷的骷髏頭貼貼虞穗穗的手。
出口所在的地方曾經是一座數百人的小村莊, 被惡靈和白霧侵襲後,村民們紛紛搬離了這裡,如今荒無人煙, 隻留下一間間快要風化腐朽的房屋。
月黑風高,無人村落, 黑紫色的藤蔓和腐木味道的牆壁,迷途的幽靈在半空中寂寞地飄蕩著。
雖不知身在何地,但虞穗穗敢肯定:這裡絕對不在天照門管轄的範圍。
虞千秋絕對不可能容忍門派附近存在著充滿幽魂的村鎮,一點也不符合天照門偉光正的形象。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 虞穗穗是多少有點怕鬼的,可見過深淵裡奇形怪狀的生物後, 再看這些飄在空中的魂魄, 感覺它們像是一顆顆乖巧的半透明史萊姆。
她這麼想著, 伸手戳戳懸浮著的魂體球球。
手直接從中穿了過去, 涼涼的, 像是浸泡在冷水中。
它們並非生物,意識也是混沌的,沒有攻擊性,虞穗穗戳了一會球,又去戳大反派。
“我們好像不在天照門附近。”她問:“你知道這是哪裡嗎?”
南北兩峰中央的深淵很長,不止途徑天照門,它北接絕境山,南臨無光海。底部還全是霧, 連個路標都沒有,虞穗穗不確定他們現在是在哪一截,當然了,大反派應該也答不上來。
誰知他還真答得上來。
謝容景安靜而專注地凝望著天上的星宿,認真回她:“天照門往北三千裡。”
別說三千裡有多遠了,在他說之前,虞穗穗連這是北邊還是西邊都不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從前來過這裡咩?”
謝容景聞言,卻是微微搖頭。
他眉目低垂,思忖片刻後,用最簡單的方式解答道:“搖光星在南,天璇星在北。”
虞穗穗不明覺厲:“!原來如此。”
她壓根沒聽懂對方在說什麼,不過看起來很專業的樣子。
既然有大反派這個百度地圖在,她就更不需要操心了,繼續和空中的幽靈球球玩戳泡泡遊戲。
突然,身旁的草叢動了一下。
村落荒廢已久,野草都有一人多高,草根被灰霧侵蝕變為灰黑色,葉子在月色下折射著幽幽的綠光。
難不成是刷怪了?
虞穗穗支稜起來,她這幾天悠闲歸悠闲,可舒服的日子過久了,偶爾也會想到他們小隊的前程。
她自己倒是能躺下摸魚,謝容景卻是不能再摸了。
很明顯,對方現在雖有一定的實力,但離日後叱咤風雲的魔君……還有一大段距離。
反派畢竟不是男主,原文並未詳細介紹謝容景的升級路線,隻提到他似乎去過很多聽名字就很危險的地方。
比如深淵盡頭的無光海,比如幽冥河,比如血剎塔——問題是,沒一個是現在就能去的。
就好像兩人隻有三四十級,若是去七八十級的副本,無異於千裡迢迢給怪送外賣,還是買一送一。
虞穗穗原先以為,大反派離開天照門後會有什麼詳細的計劃,怎料完全就是沒有計劃。
想想也能理解。
謝容景這人,做事隻看喜好不計後果。
比起有條不紊、按部就班的練級,他或許更喜歡尋找一些更有趣、更能使人興奮的刺激。
在仙俠世界,要想變得更強,無非就是修行或打怪。
他們現在沒有丹藥,沒有秘籍,更沒有師長傳授修行方式,除了彼此外一無所有。
隻能刷怪,探險,闖秘境。
虞穗穗有些惋惜,她不確定謝容景具體是什麼境界,估計應該在四重左右?若是深淵外圍的怪都是三重到四重之間,應該很適合給他練練手。
好在世界那麼大,錯過這個,還有下一個刷怪點。
就像現在,怪不就來了麼。
她鼓勵地望著大反派,與此同時,謝容景也伸出一隻手,擋住了她的眼睛。
虞穗穗:……
看來她上次的反應真的給大反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謝容景的手涼冰冰的,覆在眼上仿佛一塊冷玉,她的睫毛在謝容景的手心裡顫動了兩下,像被捕捉的蝴蝶。
虞穗穗本來想看看怪長什麼樣子,就當稍稍練習一下。
其實,如果不是人形怪,她還是能接受的。
她還在思考要不要推開謝容景,他已然輕輕放下手。
這就解決啦?
虞穗穗想,不愧是大反派,效率就是高。
她做好了看到血腥現場的準備,再睜開眼時,卻發現面前懸著一隻黑色的兔子,而謝容景正提著它的長耳朵。
這隻兔子似乎和普通的兔子不一樣,最典型的特徵是有四隻耳朵。
大反派捏著兩隻,還餘兩隻垂在臉頰兩端晃呀晃。
魔兔這種東西,謝容景很小的時候常常能在魔界見到。
魔界魔氣縱橫,有先天魔物,還有一些後天被汙染的生靈,它們已非凡物,有的還有一定攻擊性。
謝容景本想隨手殺了——若非它不恰好是隻兔子的話。
魔族是最強的先天魔物,惡是他們的天性,比如謝容景這樣的,興致上來或許真的會看到什麼刀什麼。
但現在,他並沒有那種很強烈的破壞。
謝容景想到了一件完全無關的事情。
虞穗穗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似乎是裝在一隻繡著兔子圖案的儲物袋中。
魔兔也是兔子,她應當是喜歡的。
實際上,謝容景並不明白什麼叫喜歡。亦或者說,他僅僅知道這個詞該怎麼用,卻不理解是為何意,就像是對地底的蟻說天上的雲。
他隻是下意識覺得,人類少女看到魔兔,會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