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跪拜的人正是謝容景。
謝容景同樣剛沐浴完畢,身上披了件墨色薄袍,眉目疏淡,衣擺如流雲。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著匍匐在他腳下的魔將:“跟了我這麼久,有什麼話便快說吧。”
魔將:“少君大人,屬下一直在找您啊!”
“隻有少君大人您,才能帶我們魔族重振萬魔窟,奪回失去的輝煌!”
魔將說得誠懇,謝容景卻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不耐煩地盯著自己修長的指尖:“讓我猜猜,你們還找了誰?”
魔將的激情發言被打斷,哽咽道:“那是他們有眼無珠!少君大人是魔主的血脈,豈能同那些阿貓阿狗一概而論?”
謝容景聽笑了。
他仿佛想到什麼有趣的事,笑容漫至眼角,卻沒有絲毫溫度。
“魔主的血脈。”他復述著魔將的話,狠狠踩在對方的手指上,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厭惡和譏诮,宛如閃爍著寒光的利刃。
“你是不是搞錯了,我並非純血魔族。”
他一邊笑著說,一邊將魔將的十指盡數碾碎,暗紅色的液體仿佛一條條小蛇,從腳下蜿蜒開來。
魔將頭頂冷汗涔涔,卻不敢多說一個字。
“求少君……”魔將咬緊牙關,滿臉狂熱:“求少君眷戀我族,求少君接手萬魔窟!”
真是無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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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容景垂著眼,意興闌珊地拔出腰間的短刀。
魔將見勢不妙,轉身閃進虛空裡。
這就逃了?
謝容景厭倦地盯著地上的血跡。
下次就多扎他幾刀,看看在劇痛和恐懼之下,還有沒有那個狗膽堅持叫自己為“少君”。
回去的路上一片死寂。
謝容景的表情恢復了以往的平靜,隻是細看之下,眉眼間似乎帶著淡淡的陰戾。
他獨自一人走在道路的正中央,潮湿的黑發被晚風吹得輕輕搖晃,幾縷發絲已經幹透,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在臉上。
駐足在客棧樓下時,謝容景下意識抬眼,目光凝視著二樓開著的一扇窗。
窗前的輕紗晃動了一瞬。
他單手撐著窗沿翻進來,衣袂鼓動,帶來陣夾著冷香的風。
他並未遮掩自己的氣息,可房內的少女毫無所覺。
虞穗穗完全沒發現身邊站了位大反派——她在睡覺,而且還睡得很香,月光透過窗子斜照在屋子裡,仿佛在她的被子上撒下一層白色的霜。
大反派直勾勾地看了半柱香的時間,床上的人抱著枕頭翻了個身,她的睡姿並不好,偶爾還會踹被子。
見到了討人厭的故人,謝容景心情不太好。
他自己睡不著,就要想辦法把別人也叫醒。
他本來就是個病友,哪怕最近在學著照顧人類,也是個會照顧人的病友。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煩虞穗穗,總之,他現在很想聽人隨便說說話,這個人也是有要求的,比如說睡得正香的大小姐。
誰知站了這麼久,對方還沒醒。
謝容景用涼冰冰的手指冰她的額頭,她幹脆把腦袋蒙在被子裡。
於是,謝容景開始把手伸進被子裡捏她的臉。
大小姐將他的手胡亂撥開,抱著被子轉過身接著睡,絲毫沒有被叫醒的前兆。
謝容景:……
他有點拿不準對方到底是不是在裝睡。
再抬手時,一張黑色的符紙從袖口飄飄悠悠落下。
謝容景用兩根手指捏住,發現是魔界的萬魔令,應當是方才那個魔將臨走前塞到他身上的。
顧名思義,萬魔令能夠調動大部分的魔族,以前是他爹的東西,他爹死了以後,就變成無數魔族夢寐以求的寶藏。
……他看著薄薄的紙符,心裡那點煩躁感更甚了。
好在這時,床上的人終於醒轉過來。
虞穗穗裹著被子,她現在非常的困,奈何謝容景存在感實在太強,想繼續睡也睡不下去。
“這才幾點啊。”
她打著哈欠往窗外瞟,看到高懸的月亮,頓時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了大反派一眼。
也不知道這位在鬧哪一出。
不過想到大反派這一個月以來一直表現良好,她的起床氣緩和了不少,禮貌地問道:“有什麼事嗎?”
謝容景輕輕搖頭。
沒什麼事大半夜叫我幹嘛!
他們現在已經比較熟了,虞穗穗自然地開門送客:“我繼續睡了,晚安。”
大反派沒說晚安,也沒走。
“你要從窗戶走也行……”她提醒道:“我住進來的時候檢查過,這窗沿質量不好,踩壞了要賠的。對了,那是什麼?”
她看到了大反派手裡的那張黑色紙片。
謝容景終於有了點反應。
他慢吞吞地低下頭,眼睫低垂,神色淺淡。
再抬頭時,黑色紙片被他疊成了一隻兔子。
謝容景將它遞給大小姐:“送給你。”
虞穗穗接過那隻紙兔子,不得不說,大反派的手工似乎不錯,他之前還用樹葉折過小青蛙,看起來也是有模有樣。
“謝謝啦。”
她太困了,哈欠一個接著一個,將兔子放進儲物袋中,倒頭便又趴在了床上。
在快要睡著的前一秒,她撐著困意囑咐道:“回去時最好走門——”
謝容景微笑著輕輕頷首。
待她徹底睡熟後,他也隨之離開了房間。
他是從門走的,在重新關上房門的那一刻,似乎又想到還有什麼話沒有說。
到底是什麼話呢?
謝容景想了良久,也想不出要說什麼,隻輕輕地道了聲:
“晚安。”
第33章
今夜沒有睡著的, 並非謝容景一人。
“唔,那東西好像走了。”童雙頂著兩個黑眼圈,再次打了個噴嚏。
自從知道了有魔將跟在他們身後, 她便一直提心吊膽, 連晚飯也隻草草吃了兩口。
魔兔湊過來舔舔她的臉。
“還好有你呀, 小白。”童雙誇贊道:“你知道你平時吃得有多多嗎?終於有了一次能派上用場的時候。”
魔兔:……
它收回了舔這個魂淡主人的舌頭。
“別生氣別生氣。”童雙哄它:“你看,你都能感覺到五重魔族在附近, 比師兄厲害多了, 對不對?”
那是自然。
魔兔的耳朵驕傲地抖了兩下。
童雙:“雖然並沒什麼用,但還是辛苦你了。”
魔兔:……呵呵。
它轉過身, 用肥嘟嘟的屁股對著主人。
“師兄現在肯定在睡大覺。”童雙忿忿:“可愛的師妹都快被嚇死了, 他什麼都不知道, 隻知道救早就死了的漂亮姐姐。”
魔兔也覺得是這樣, 它沒那麼生氣了, 用爪子蹭蹭主人,就當是和好的信號。
“說起來,那隻陌生的魔族為什麼會走呢?”童雙沉吟:“我肯定打不過他,更別說師兄了,莫非……是被謝公子趕走的?”
魔兔的四隻耳朵立刻抖得像篩子。
“你說你怕謝公子?”童雙思考了一下:“其實我也有點怕, 但現在想了想,他應該不是什麼壞東西。”
魔兔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它記得自己迷路那會兒, 對方差點剛照面便宰了它。
雖然沒有宰,可那一瞬間的殺意,給它幼小的兔心造成了巨大的陰影。
童雙揪著兔子毛:“你想啊,虞姐姐是什麼人?她都相信謝公子,我們也可以試著信一下……再不濟,馬上就到學府了, 還有靈君看著呢。”
魔兔開始手舞足蹈。
可惜它不知道腦殘粉這個詞,不然一定會表達得更精確些。
“你懂什麼!”童雙敲它的腦殼:“我師尊說過,‘修仙者,當先修心’。”
而那位虞師姐虛懷若谷,定是一位修心的高手。
今晚之事,說不定就是她勸謝公子阻止魔將的。
謝容景也是一隻魔族,能將其勸惡從善,虞師姐果然有大智慧!
“所以我才想讓她當我師姐嘛。”童雙託腮,滿臉向往:“虞師姐是那麼的靠譜,那麼的優秀——比師兄強多了。”
魔兔想到那個叫虞穗穗的人類少女,她抱著自己時,摸毛摸得它很舒服。
於是,它也跟著深以為然地猛點頭。
當,都可以當!
四人直到午膳時間,才從房內魚貫而出。
本來夏凌早就醒了,他十幾年來一直是天蒙蒙亮便起床練劍,早已成了習慣。
可今日師妹和虞姑娘都還在睡,隻有謝容景是醒著的,夏凌在後院舞劍時,舞著舞著便能覺察到一股無法忽略的視線。
謝容景看他的眼神很怪,冰冰涼涼,還帶著絲絲玩味。
就像是……就像是在看大街上雜耍的猴子。
意識到這一點後,夏凌羞憤地抿起嘴,破天荒地沒有練劍,轉而在房內閉關到中午。
“師妹,你也睡得太久了。”
見師妹睡到正午才姍姍來遲,夏凌忍不住說道:“虞姑娘旅途勞累需要休息,你呢?”
他這個做師兄的,當然不能眼看著師妹沉迷玩樂而疏於修行。
童雙反問他:“師兄昨晚睡得早嗎?”
“當然了。”夏凌道:“早睡早起才能有充沛的精神進行一天的修煉。”
童雙和懷裡的魔兔一起大搖其頭。
她就知道是這樣。
有道是窮人家的師妹早當家,童雙看看夏凌,又看看同樣睡到中午的虞師姐,心中感慨萬千。
虞師姐這麼晚起床,昨夜應當花了很大的功夫化解這場劫難吧。
她想到這裡,看向虞穗穗的眼神更欽佩了,誠心誠意地開口。
“師姐,你真厲害!”
虞穗穗怔了一下。
她原本是在忙著思考中午點什麼菜。
其他的三個人裡,謝容景是什麼都不大喜歡吃,主角團的二位又是給什麼吃什麼,點菜的重任就自然落到了她的頭上。
剛想了幾道熱菜,正糾結甜湯還是鹹湯時,冷不丁被身旁的童雙拉住,還稀裡糊塗被誇贊了一番。
她疑惑地啊了一聲:“什麼?”
童雙:師姐不僅默默守護我們,還不願讓我們發現……這真是,太感人啦!
你看,她裝得多像呀!看起來就像什麼也不知道一樣。
童雙想:做好事也是需要回報的,就像她自己平日裡替人扎針,就很喜歡病人們感謝她。
於是,她決定稍稍透露一點自己知情的事實。
她坐在虞穗穗身側,小聲道:“就是午夜之後的事……師姐,太辛苦你了。”
虞穗穗眨眨眼,隨手將鬢角落下的發絲別到耳後。
午夜之後也沒發生什麼呀?
噢,有一個。
她想起來了,昨天半夜大反派突然來爬她的窗戶,還用很涼的手捏她的臉,不讓她睡覺。
“這有什麼。”虞穗穗和氣地對童雙說:“我早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