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到魔界至少需要半個月,秦晚應當已經變成賀家小姐了吧。
“請小姐和我們回去。”
滄瀾學府外,豪華的轎輦停在正門口,兩旁站著一排排威風凜凜的侍衛,他們齊聲開口,聲音響徹雲霄。
秦晚看著這一幕,神色怔然。
今日剛下課,便有人神神秘秘通知她到學府門口,說是有一件天大的喜事。
“什……什麼?”
她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場面,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心。
“恭喜你呀秦晚。”身旁的同窗笑著道:“轎子裡的是賀家家主,你失散多年的爹,這不,他今天來找你了。”
賀家這次排場太大,很多弟子和教習都跑出來看熱鬧。
賀家確定要認回這個女兒時,便通知了許許多多別的世家,其中,有幾個仙二代已經從長輩處提前知曉了此事。
他們本想提前透露給秦晚,但這個師妹現在不大愛搭理人,找了好幾次也找不到合適的聊天機會,直到現在才能說上一言半語。
明媚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溫暖而又熱烈。
秦晚從小便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養父母雖然是一對修為低微且家境貧寒的散修,卻也對她很是上心。因此,她很少為自己的身世而黯然神傷過。
如今,這世上對她好的人又多了一個……是這樣嗎?
不,不止是這樣。
她平復激蕩的心神,看著眼前奢華闊綽的八輛馬車,連拉車的馬兒都是珍奇的獨角獸,它們的頭微微仰著,高傲而優雅。
Advertisement
今天一過,她便能過上曾經豔羨的生活,會用上一百靈石一支的筆,會穿著精美的衣服,還會露出像虞師姐那樣大方的笑。
她會慢慢、慢慢與自卑和窘迫告別。
秦晚感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中激烈地跳動,像在做夢一般。
連身旁圍觀的弟子們也在替她高興。
一位平平無奇的少女一躍成為仙門大小姐,何等的喜事。
“過來。”
轎輦中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
秦晚抬起眼,對上一張和自己七分像的臉龐。
她更多的繼承了賀家家主的長相,有幾分偏向中性的少年氣,不是什麼五官精致的大美人,隻能算清秀耐看。
秦晚一步步走上前,餘光瞟到衣擺上的毛邊,頓時耳根微紅。
身旁的一切都太精致了,連牽著獨角獸的韁繩也是金光閃閃的。
相比之下,她就像是一隻灰撲撲的醜小鴨。
她求助似地望向四周,被虞穗穗幫過兩次後,這已然成了秦晚的本能反應——遇事不決便要找師姐。
可惜虞師姐早已不在學府,她沒了可以依靠的人,隻能硬著頭皮踏上轎輦。
比起她的惴惴不安,賀家家主則要淡定的多。
男人的視線平靜地掃過秦晚,緩緩開口:
“你日後是想繼續練劍,還是想學我賀家的刀法?”
秦晚一愣,才知道對方是在和她說話。
“練劍……”
“也好。”賀朝微微頷首:“等回去後,我便讓人帶你去挑一把好劍。”
秦晚心中的喜悅更甚,可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不適感。
她能感覺到,賀家對她似乎並沒那麼親近。
若是從前,她定不會在意、也不敢在意這一點點的細節。
可現在,她偏偏輕聲問道:
“我當年為何會與您分離……您能告訴我嗎?”
“小姐。”身旁侍立的老管家不悅地皺眉:“不該問的,莫要多言。”
“無妨。”
賀朝抬手築起一道隔音牆:“於老,你告訴她。”
秦晚的身世並不是什麼秘密,她早晚會知道,賀家家主也沒想要隱瞞。
隨著於管家的講解,秦晚逐漸恍然。
她並不是賀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而是賀朝與一位歌女的私生女。
兩人本就是露水情緣,並無幾分真情實意,歌女留下秦晚,也完全是出於鬼迷心竅——認為憑借孩子,能一步登天當上賀家夫人。
很顯然,她失敗了。
賀朝能當上賀家家主,自是不會將這種伎倆放在眼裡,他給了歌女一大筆靈石,半是打發,半是威脅的將她送離滄瀾城。
而歌女也沒有想養著秦晚的打算,她跟著賀朝也曾吃香喝辣過,根本不願帶著一個小拖油瓶過日子。
於是,她便將不到一歲的秦晚丟棄一座小鎮上。
許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她在小被子裡塞了一百塊靈石,若是有人願意養這個孩子,便當是給他們的報酬。
“……”
秦晚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她知道那一百塊靈石的下落。
不多不少,就在她的枕邊整整齊齊放著。
幾年前,她的養母生了一場重病,家裡人勸了數次,養母都未透露靈石在何處。
“這錢說什麼都不能動。”養母說:“這是晚晚親爹娘留下的,以後還要給晚晚當嫁妝。”
直到秦晚去學府修行,養母才嚴肅地將靈石交給她,囑咐她該花就花,想買什麼便買,不要節省。
養母一輩子沒出過小鎮,她不知道原來外面的世界,一百塊靈石根本就不算什麼。
……
秦晚的十指在衣袍下攥緊成拳,努力讓自己的語調不似哽咽。
“您……您是怎麼知道的?”
秦晚的養父母一直對她視若己出,從未在外宣揚過她的身世。
旁人連她是領養的都不知道,更不要說——知道她被撿到時,身上還帶著一百塊靈石。
見她泫然欲泣,於管家思忖片刻,沉聲道:
“小姐,家主他什麼都知道。”
“……”
“您從小長到大的十幾年,家主都看在眼裡。”
於管家欣慰道:“家主很滿意您的表現,從今往後,您就是堂堂正正的賀家大小姐。”
他的語氣帶著隱藏很好的傲慢。
好像告訴秦晚這些,她會感激不盡,會謝主隆恩。
秦晚猛地抬頭,雙眼通紅地看著賀家家主。
“都看在眼裡……”
秦晚輕笑一聲:“你是說,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何處,對不對。”
賀朝並未否認。
並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進他賀家的門。
但既然她通過努力考進了學府,修為也與日俱增,他也就不介意讓這個女兒認祖歸宗。
秦晚從座椅上站起。
她方才隻敢坐一點點,生怕弄壞了鮫絲線織成的流蘇。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
……
面前的男人仍在注視著她。
尊貴、淡漠、而又處之泰然。
秦晚想到她八歲那年,曾經去鎮子旁的山裡挖過靈草。
那種靈草長在半山腰,一株便能換好幾塊靈石,因此每當成熟季節,家家戶戶的小孩子都會去山上碰碰運氣。
有一次她從山上滾下來昏迷不醒,還是養父養母不眠不休找了她三天三夜,才堪堪撿回一條小命。
偶爾,秦晚也會猜想親生父母的下落。
她以為他們已經不在人世;亦或是由於某種意外,才會與她骨肉分離。
誰知自己十八年來,衣衫上的每一塊補丁,灰袍下的每一道傷口,都被賀家家主審視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
私密的話題講完,賀朝撤下了隔音牆,問道:“你可願意跟我回到賀家?”
這是認回賀家小姐的最後一道流程。
隻要秦晚點頭,等著她的便是一步登天的地位、取之不盡的修煉資源。
曾經需要奮鬥一生也難以得到的東西,如今唾手可得。
圍觀群眾中,已有人雙手豎在胸前,準備鼓掌慶賀。
沒有人覺得她不會答應。
秦晚也認為她該點頭,在滔天的權勢面前,自己那小小的自尊心,根本一文不值。
……
真的一文不值嗎。
她突然想到那個有著花香夜晚,穿著白裙的師姐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
她對自己說:“好好活著。”
……如果是師姐的話,此時又會怎麼做呢?
秦晚聽說過虞穗穗先前在天照門的傳奇故事。
哪怕在那種環境下,對方也總是耀眼的,從未失態落淚,更未曾像自己這般狼狽過。
“我不願意。”
秦晚輕聲回答。
她做不到像虞師姐那麼優秀,除了一點點可憐的自尊心,根本就是一無所有。
既然如此,那便更不要把它弄丟了。
她要聽師姐的話。
要好好得活。
……
話音落下,原本熱鬧的場面瞬時凝固下來。
有人急急忙忙拽著同伴的衣袖:“你聽到秦師妹剛剛說什麼了嗎?”
同伴也不確定,反復地掏著自己的耳朵。
賀朝不動聲色的臉上終於出現了別的表情。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秦晚,像在看一個怪物。
於管家同樣滿臉驚愕:“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說,我不願意。”
秦晚抬起頭,平視著賀朝的臉,一字一句道。
“抱歉,告辭。”
說完這話,她轉身離開轎輦,不再回頭。
初冬的太陽仍舊照在秦晚的身上,隱隱可見衣襟處的毛邊,和洗得發白的裙角。
這一次,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虞師姐現在在幹什麼呢?
一定是在魔界幹一番大事業吧。
十萬裡外的魔界,女主的人生導師虞穗穗同學正窩在躺椅上看留影石,身邊還有一個削水果的謝容景。
她完全不曉得劇情已經崩得媽不認,非常開心在和許久不見的大反派敘舊。
大反派同樣眼角眉梢皆是喜色。
天知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有多擔心大小姐。
當然,他不是怕對方會在魔界遇到什麼危險……主要是想著會不會沒人給虞穗穗做吃的。
其實魔界也有廚師,隻不過謝容景自動忽略了他們,一定要親自下廚,好像不吃他做得東西虞穗穗就會餓死一樣。
離開這麼久,也不知大小姐有沒有好好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