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黎剛想打趣幾句,卻再次感到雙眼發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
再睜眼時,鼻尖嗅到木頭與絲帛燃燒後的刺鼻味道,混合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熱浪將空氣也扭曲變形,祝黎的雙眼因震悚而睜大,入眼可見皆是衝天的烈火,以及滿地的斷壁殘垣。
她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撐著手臂想從地上站起。
手心觸到了一攤滑膩的液體,祝黎僵硬地低下頭,果真是還未幹涸的血液。
不,不止她身下。
滿地都是暗紅色的血。
這些血實在太多,目之所及處皆是一片緋色汪洋,它甚至還是溫熱的,仿佛身旁雀躍著的火焰。
發生了什麼……?
恐懼像無形的大手攥緊了她的心神,她下意識想喊人,卻發現——四周太安靜了。
連一道人聲也聽不見。
祝家所在之處並非滄瀾城的正中央,而是在最西方的邊緣。
幾百年前,這裡也曾是繁華之地。
但隨著祝家衰敗,所管轄的區域便也不可同日而語。
如今,居住在這一帶的大多是兩重的低階修士——事實上,連帶著整個祝家,最高的也僅僅隻有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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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裡,謝容流低吟淺笑。
他很喜歡祝家。
這裡既有足夠多的人類,又沒有能識破他身份的高階修士。
簡直完美。
……
謝容流在烈火中闲庭信步,身後跟著一群身著黑衣的魔將。
死去修士們的靈力如一條條涓涓細流,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身體。
而他的經脈由古蘭葉日復一日的擴寬,已能承受足夠多的力量。
雖然是一群不到六重的廢物,可勝在人數眾多,他的修為節節攀升,頃刻間已攀升至七重頂峰。
謝容流望著被煙塵燻得發黑的天空,由衷地笑了。
【吞噬】這個能力,在早期對他並沒有什麼用。
沒有強勁的實力,打敗的也同樣是些能力平平的修士。
且並非是將別人的靈力百分百吸收,因此,他所奪來的力量一向是杯水車薪。
但現在不一樣了。
謝容流感到每一個毛孔都舒展開來。
他的小鳥,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祝家這種人數眾多的世家,從外面是很難攻進來的。
而他並沒有什麼底牌,效忠他的魔將被好哥哥殺得死的死躲得躲,現在僅有不到一百隻。
……可若是能進到裡面,就不一樣了。
接近一年的時間,足夠一隻處心積慮的魔族計劃好一切。
謝容流並沒有騙祝黎。
他真的隻有她了。
也隻能靠她了。
……
“少主!”
一隻魔將舔舔嘴角的血,面露兇光:“這裡還有一個活口!”
謝容流淡淡瞥了一眼。
他的小鳥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發絲散亂,指尖生生刺破掌心,衣裙被火焰燻得焦黃,血和眼淚糊了滿臉。
怎麼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謝容流俯下身,愛憐地摸摸祝黎的臉,像是在撫摸她折斷了的羽毛。
祝黎狠狠咬在他的手指上,恨不得將他的喉嚨也生生咬斷。
看到面前之人和他身後的屬下,她怎會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祝黎死死地瞪著他,眼神像是從地獄中爬上來惡鬼,她嘴唇發白,似在經歷極大的痛苦。
鮮血從謝容流的手上流下,他輕巧地卸掉對方的下巴,笑著將血一點點抹在她的臉上。
再開口時,語氣謙遜真摯,一如往常。
“謝謝你,阿黎。”
……
隨行的魔將們心中紛紛滿懷壯志。
此等兇殘冷血,這才是繼承了上任魔主能力的少主!
這才是他們要效忠的王!
這批魔將多半是謝冕的舊部,做慣了燒殺搶掠之事,自會選擇支持一個同樣殘暴的魔主。
一位魔將討好地湊到謝容流身旁:“這個女人看過您的臉,要不要把她給……”
少主剛得到力量,還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時間消化。
在此之前,萬萬不可出任何岔子。
謝容流步子一頓,腳尖好像踢到了什麼東西。
是一隻被火燒了一半的竹籃。
裡面裝著幾塊用油紙小心包好的棗泥糕,暗紅色的糕點黏在他的鞋底,看起來髒兮兮的,像染上汙穢的雪。
“……”
良久,謝容流淡淡開口。
“算了吧。”
“……總歸她也活不了幾天了。”
第82章
一些修士們發現了西方大門的異變, 紛紛朝這個方向趕來。
林以冰也在其中。
出了這麼多條人命,在哪裡都是大事。
他在靈君的滄瀾城裡做了十幾年的客,如今主人家不方便出來, 他這個客人也就理應幫著照顧一二。
夕陽緩緩落下, 最後一絲晚霞湮沒時,林以冰與月亮一同停在火場上方。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 神色逐漸肅然。
有的修士離祝家更近, 此時已在自發地整理現場。
誰能想到在如今的太平盛世,竟會發生此等慘案。
隨行的學府教習同樣滿臉不忍:“醫仙前輩, 我們來得太晚了……”
饒是林以冰醫術再精湛, 也無法做到起死回生。
“這裡有一個活著的!”
有修士驚呼。
那是一位小女修, 她的雙眼沒有焦距,仿佛遊離在世界之外,對周圍發生的任何事皆不關心。
“她身上中了劇毒。”
學府的醫修教習上前看了看,搖頭道:
“慢性毒,至少已存在了一年的時間,如今已毒發至腦……”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 可在場的人都聽懂了。
祝黎同樣也聽見了這句話。
她恨謝容流冷血無情,更恨自己識人不清。
如果就這麼死了也不錯, 祝黎想。
但是……
好不甘心。
她找回一絲微弱的神志,不知哪來的力氣, 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個人身前。
這世上隻有他能幫自己了。
祝黎沾滿血的十指扯住林以冰的衣袍下擺,這一系列動作耗盡了她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所有精神, 她咬著牙,聲聲泣血:
“救救我。”
“求你。”
“……”
她這條命要不要都可以。
可在那之前,她一定要親眼看到謝容流咽氣。
倘若就這麼死了,黃泉路上, 奈何橋邊,要如何去見祝家上上下下幾千老小?
……
求生欲強的病人,林以冰見過很多很多。
他淡灰色的瞳孔掃過面前的少女,看到她發黑的經脈和殘破的神魂。
良久,他輕輕頷首。
試一試吧。
他將祝黎帶回了竹樓,徒弟不在,他便自己為她處理傷口。
情況並不樂觀。
牽腸草本就無藥可解,何況她中毒太深,毒性早已蔓延至每一寸經脈、每一根血管。
如果他沒有重傷過,沒有掉一個大境界,說不定還有辦法。
而現在……林以冰幽幽嘆息。
正月十四,多雲轉晴。
這是他帶回祝黎的第天。
她的身體狀況每日俱下,皮膚上爬滿了黑色蛛絲般的網,她已說不出一句話,全憑著頑強的生命力在支撐著。
能想到的辦法,林以冰都試過了。
可他是醫仙,不是神仙。
如若遇到回天乏術的病人,他便會盡力為對方減少痛苦,使其安心走完最後一程。
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而今也亦然。
要走了嗎。
林以冰的手指輕輕覆上祝黎的眼。
她固執地睜著眼睛,連眼白裡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線,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淌在散發著藥香的枕頭上。
她不想死。
可不可以不要死。
……
不妙,林以冰想。
這麼下去的話,她死後會變成怨靈的。
人類尚有來生,可怨靈一旦魂飛魄散,便什麼都沒了。
林以冰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的少女。
他的眼神裡沒有驚異,沒有嫌惡,也沒有不解。
隻有對蒼生一視同仁的悲憫。
幾千年來,能到達八重的修士寥寥無幾。
七重與八重之所以如隔天塹,是因為當修士們踏入這個境界後,連生命形態也會發生一些改變,俗稱半仙。
傳聞靈君能化沙成海,陣鬼能驅雲馭雨,而醫仙……
他以醫證道,他的心頭血便是世上最珍貴的藥。
在林以冰全盛時期,他用心頭血救過靈君,救過陣鬼,還救過一些或聲名遠揚或平平無奇的男男女女。
當然了,這東西不是隨時都能取,取後也會虛弱年五載不等。
現在取的話,應當是會沉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