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爆裂的血絲,痛得難以喘息。
卻問我,他和宋昭,我更滿意誰?
天道輪回。
我有點可憐地望著他。
「你不配和宋昭比。
「你太髒了!
「宋昭為我,能豁出性命,宋堯你有什麼?」
他霍然捏緊手指,又大口喘息地松開。
我留他一個人站著,轉身回了軍營。
……
一早醒來,聽到軍營外在議論。
「宋二公子這是留下來了?」
外面聲音突然停下。
宋堯掀開簾子徑直走了進來,無比習慣地盤腿坐在我面前。
「出去!我和你兄長成親了!」
宋堯緩慢抬眸,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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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想什麼呢?
「兄長不在,我作為胞弟,替他照顧嫂嫂Ṭṻⁿ!
「我陪嫂嫂用早膳!」
我噎住,小叔孝敬長嫂,合情合理,竟一時找不到理由趕人走。
宋堯開始賴上了我。
他陰鸷晦暗,有所圖謀的眸光,無處不在黏在我的身上。
哪個士兵和我多說了句話,對我笑過。
第二天就被調去了養馬。
我氣衝衝地找過宋堯:「你想做什麼?」
宋堯慢條斯理地喝茶,一笑:「替兄長看住嫂嫂,免得嫂嫂被人勾走,紅杏出牆!」
「宋堯別太過分,江姑娘還在上京等你。」
我比誰都清楚。
江清嫵是他的軟肋。
前世夫妻十年,他無數次為江清嫵出頭,幫扶她坐上寵妃的位置!
宋堯品茶的手指果然一頓。
他失神了一瞬,似乎好久沒有想起江清嫵了。
「待我處理完我們之間的舊事,我自會回上京娶她。」
我拿過宋堯手中的茶,潑在他臉上。
「我們之間沒有舊事,是你不肯放手。
「宋堯,我為什麼來邊塞這麼遠的地方?我不想再見你,不想憶起前世任何與你有關的東西。
「你該留在上京和江姑娘成親,我們天南地北,此生不復相見!」
21
為了擺脫宋堯,我坐著馬車,去了邊關臨近的城中闲逛散心。
買綢緞時,宋堯不知何時跟了過來。
他沉默後出聲:「我記得你以前隻愛穿素色的衣服。」
我恍惚了一下。
江清嫵豔色無雙,她喜歡深紅淺紅的衣裳,佔去了所有風採。
也許是不想爭寵。
我亦喜歡姹紫嫣紅的布料,卻壓抑自己穿素色的衣裳,做一道不爭不搶的影子。
「人總是會變的。」
「宋堯你有沒有想過,我在你身邊那十年,從未為自己活過?」我忍了一下鼻腔裡的酸澀。
宋堯沒有追問下去,蹙眉落在我身上。
很快,他追了上來,追進了我的馬車裡。
「你到底怎麼,才能放過我?」
積聚兩世的委屈,此刻化為眼淚,抑制不住落下,擦也擦不幹淨。
「我已經放下了,忘記你了!我想重新開始,經營好自己的日子……這樣也不行嗎?」
宋堯擰著眉,眼底這一次沒有不耐,隻有疼惜。
「阿兄他當真比我好嗎?」
「是!」
「阮瓷,你不要我了?連歲歲和暮暮也不要了?」
歲歲,暮暮是我前世為他生下的一雙兒女。
我擦著眼淚點頭:țúⁿ「是!」
宋堯垂下了眼簾,他整個人在一瞬間,被抽去所有精氣。
好像有什麼,在他心底轟然塌陷了。
他望著自己的指尖,虛虛捏緊,卻又什麼也握不住。
宋堯閉了下眸子,聲音又重又沉:「好,阮瓷我放過你了。往後,我在上京,你在邊關,不會再相見!」
我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
馬突然嘶鳴起來。
「有刺客!關外胡人偷襲了,保護好夫人!」
天旋地轉,耳邊亂糟糟一片。
箭羽一根接一根,釘在馬車外面。
原本要走的宋堯,握住我冰涼的手,帶著我往外面逃。
胡人得到了消息,邊關沒有宋昭鎮守,才敢肆無忌憚襲城!
城池很快化為了血海煉獄。
到處都是火光和哭聲。
城門被胡人堵住,他們放箭屠城。
宋堯拉著我,保護著我,我們已經無處可躲。
他們似乎知道我在這,要把我找出來,威脅宋昭。
我已多活了一世,和宋昭做了夫妻,心無遺憾。
但我不能成為要挾宋昭,威脅江山的把柄。
如果胡人找到我,我會自盡在他們面前。
心裡打定主意後,開始冷靜下來。
宋堯一路拉著我,帶著我奔逃,兩個人躲到了一處破廟。
可是,胡人的鐵騎已經逼近。
宋昭找到破廟後的缺口,將我藏了進去,那個窟窿隻夠藏一個。
「阮瓷,我知道你想什麼。」他露出笑意,眸光幽深。
我們做過十載夫妻,太過了解彼此。
「你寧死,也不願做宋昭的拖累。」
他掰開我的手指,把我推入了窟窿之中。
「我不答應,阮瓷你給我活下去!」
窟窿被他用沉重的香案抵住。
一片漆黑中,我崩潰地拍打著香案櫃子。
「你呢?
「宋堯你呢?你和宋昭生得那樣相似,胡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身份,他們不會放過你!」
模糊的嗓音,帶著點兒笑意,遙遠傳來。
「阮瓷,如果我死了,你會記住我嗎?
「上一世,你為我而死,這一世,我還你了。
「若有來生……你不要再怨恨我,給我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22
胡人的叫囂。
箭羽亂射的聲音。
一聲聲砸在我的心上。
我蜷縮在黑暗之中,恍若又過去了一生。
捂住耳朵,滿眼是淚。
直到,有人把沉重的香案挪開。
伸手把我從窟窿中抱了出來,摟入懷中。
來人吻著我冰冷的容顏。
一遍遍說:「瓷兒,我回來了,不用怕了!」
我貼著他冰冷的鎧甲,才慢慢回過神。
抬頭,看見宋昭胡子拉碴,千裡奔襲回來,憔悴堅毅的面容。
「胡人呢?」
「已經殺光,趕走了!」
我失神盯著地上,凝固深紅的一攤血跡。
口舌僵住了。
許久,我才聽見自己,發虛且輕飄飄的嗓音:
「那……宋堯呢?」
這一世,我見到了宋堯的屍體。
他安靜地躺在棺椁裡。
皮膚蒼白,近乎睡去。
如果我沒看見,他滿身的箭羽,太多的窟窿流盡了血……
宋堯,我們還會有下一世嗎?
心底的自問,沒有答案。
……
三月初八,春雨紛飛,湿了嫁衣。
我跟隨宋昭回了上京,補辦遲來的婚宴。
上京的長安街上。
我的喜轎,和他的送葬隊伍,擦肩而過。
一半鮮紅。
一半蒼白。
聽說江姑娘見到宋堯的靈柩後,當晚便自盡,隨他而去了。
有人掀開了花轎的簾子,朝我出了手。
我望著一襲吉服,冠玉之容的宋昭,握緊了他的掌心。
番外:
回到上京,與宋昭補辦婚宴的那晚。
我又夢見了前世。
我臨死之際,拉著兒子的手囑咐,讓他撒了我的骨灰,不要和宋堯合葬。
太子宋暮,也確實按我的話去做了。
他站在上京最高的城樓上,讓風帶走了我的骨灰,還我自由,一絲一毫也沒留給宋堯。
宋堯離開江清嫵的宮殿,已是五天之後。
五天之後, 他才得知我的死訊。
宮中敲起了喪鍾。
他頓住了早朝的腳步,詫異轉頭,眸光噙著驚疑不定的戾氣。
「何故突然敲喪鍾?
「宮中誰薨了?」
其實他不必問。
大喪天下,足以敲鍾的隻有那幾位。
宋堯母親早逝, 由嬸娘撫養長大。
太上皇和太妃都在世。
死的隻有……
奴才們跪了一地。
宋堯道:「不可能,她尚且那麼年輕。」
沒人見過帝王步伐不穩,狂奔而去的模樣。
他失了儀態,失了氣度, 終於踏入了鳳寧宮的大門。
宋堯連我的棺椁也沒見到。
他隻見到我的牌位,和香壇中的三支香火。
太子不過十歲,一夕之間卻像是長大了。
眼中一滴淚不落, 隻有凍徹入骨, 通曉世事涼薄的疏遠。
宋堯問:「皇後呢?」
「死了!父皇怕她爭寵,讓她住在鳳寧宮中吃齋念佛。她死了,也合了父皇心意,接下來該把青樓裡出來的江貴妃扶正了吧?」
「她這麼髒,陪過的男人數不清,也配坐上母後坐過的鳳位?」
宋堯一言不發,一耳光打在太子的臉上。
我們的兒子,被他打得偏過臉,隻是舔了舔唇邊的血。
宋堯打過的那隻手,在發抖。
他狀若冷靜,眼底卻是一片汪洋血海:「皇後的屍身在哪兒?」
宋暮在笑, 報復地笑。
「撒了, 母後臨終前特意囑咐我, 她不要你, 她恨你。皇宮中的一切,她什麼也不要,不要頭銜虛名,更不要和你合葬!
「她讓我將她火化, 找個無人的地方,送她離開。
「你有了天下,也找不回她!」
宋堯一手撐住桌子。
一雙眸子猩紅,眼底閃爍的冷光, 依稀像是淚, 死死地望著我的靈位。
可是,我已經死了。
他恨我,厭我,也沒辦法發泄到一個死人身上!
我的兒子, 繼續道:
像是用無形刀刃, 把宋堯割得遍體鱗傷, 再往他身上撒鹽。
「你曾賜給母後的那些東西,她一樣也沒帶,離開時, 她隻戴著宋昭叔叔給她的發簪。」
「若有來生……」太子笑著落淚, 「我倒希望母後和宋昭叔叔在一起, 讓你嘗嘗痛失所愛的滋味!」
「朕不許!」
宋堯一字一句,字字刻骨地重復:「朕不許!
「她是朕的妻,生生世世都隻能是朕的!」
夢中最後的畫面。
我看見耄耋的宋堯下了葬。
他沒有和他愛了一世的紅顏知己同葬皇陵。
而是握著手中的一縷青絲。
他緊抓著這縷頭發, 與它同葬。
那是我們成親之夜,剪下結發的一縷青絲。
「結發結同心,恩愛兩不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