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地不熟,時鳶隻能逢人打聽,可宮裡拜高踩低蔚然成風,那些人聽清她問的是太平宮,立馬就掉頭走人。
就這樣,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找到。
衰草、蛛網、褪色掉漆的朱門、幾聲寒鴉枯啼。
整個太平宮都籠著一層頹廢敗落的顏色。
這裡先前原是寵妃虞氏的寢宮。五年前,其父兄因Ṱŭ̀ⁿ卷入政治鬥爭,被革職發配,虞妃白綾懸梁以死謝罪。嫔妃自戕,累及子嗣,皇帝降旨剝奪聞璟雍王封號,遣散宮婢,從此,太平宮便成了幽禁聞璟的冷宮。日常供應,一並按照宮裡最低的標準給。
「篤篤……」
吱呀一聲,門開了。
【攻略目標已出現,請宿主完成攻略任務。】
2
腦中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她差點跳起來,意念回復:「啥?啥玩意兒?」
【面前的這個人,將會成為你的攻略對象。】
回神,聞璟抻了抻身上破舊的袍子,跪下來,面色平靜,朝著皇後宮殿的方向遙遙跪拜。
「謝母後開恩。」
接著掀起食盒,撩袖持筷,眼中一派從容淡定。
皇後厭惡虞妃,生前便屢屢針對,死後,也定不會讓她的兒子好過。
她主動包攬了聞璟的吃住,以彰顯自己的「仁愛寬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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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被褥裡的棉絮是有蟲的;冬日炭火嗆人難耐,而且永遠緊缺;飯是冷的、餿的,廚房裡幾樣不要的剩菜隨意攪拌在一起。
時鳶又在腦子裡問:
「攻略他……對我有什麼好處嗎?攻略失敗又會怎麼樣呢?」
【攻略失敗,不會有什麼懲罰。】
「哦,那我開擺了。」
系統話頭一轉:
【但是攻略成功,能夠讓你回到原來的世界。
【並獲得一套價值三千萬的江景大平層作為獎勵。】
時鳶瞬間血湧上頭:
「臥槽!臥槽!你別說了,我攻略!我來攻略!」
【恭喜宿主,任務領取成功。】
可時鳶高興得太早了。
她發現這個系統是個三無,起不到一點作用。
「你有什麼科技外掛給我嗎?」
【沒有。】
「有商城嗎?能兌換特效藥或者道具的那種?」
【沒有。】
「那我總能得到一點劇透吧?」
【不好意思,這個也沒有。】
這是個平行世界,結局是開放且未知的。
聞璟,將來是會登高祭鼎,或是奪位失敗梟首於眾,又或是當一輩子的冷宮皇子。
不得而知。
時鳶蒙了:「那我請問,你這個系統存在的意義到底是……」
系統答曰:【查詢攻略進度。】
「哦,現在的進度是?」
【-10%。】
「為什麼?!」
【因為他平等地恨這個世界。】
「神!經!病!」
她在腦中飆出一段好優美的中國話,直到聞璟開口時,才反應過來。
聞璟把食盒遞給她:「好了,你可以回去和你主子復命了。」
原來,自己被當作了皇後派來的人。
時鳶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關在門外。
連著跑了幾țų²天,聞璟終於對她放下一點點戒備。
他狀似無意地問起:
「前幾日那個宮女呢?」
指的是青蕪。
時鳶聲音發顫:「她……死了。」
這事,時隔幾天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先前青蕪做這份差事時,便借著皇後娘娘的架子狐假虎威,幾番羞辱聞璟。皇後大悅,賞了她幾塊碎銀。於是她整個人就飄起來,用錢去買了皇帝的行蹤,幻想自己可以借此一飛衝天。
可哪有那麼容易的美事。
青蕪扔在地上的手帕,還沒有等到帝王的垂幸,就先被皇後撿到了。
皇後冷笑:「蠢貨。」
下午,宮裡一位有頭有臉的公公過來了,他把人都叫出來,拿著東西來尋主。青蕪喜不自勝,擠到最前面,諂媚笑道:「公公,是我的,是我的。」
公公一彎腰,恭敬道:「青蕪姑娘,跟咱家走吧。」
沒過半個時辰,殘缺不全的屍體就被扔回來了。道道刀口觸目驚心,慘不忍睹。
不要妄想、不要張揚、學會藏拙。
是時鳶在這裡學會的第一個道理。
聞璟聽完,淡淡點頭:「知道了。」
青蕪的死活,跟他確實關系不大。
他轉身,照例準備關門,時鳶這時衝上來:
「奴婢……奴婢願跟隨殿下。」
聞璟停下腳步,回頭打量著她:
「你說什麼?」
她清了清嗓子,聲音揚起來:
「奴婢願跟隨殿下!」
聞璟覺得好笑。
「你還年輕,我什麼都給不了你,另謀高就吧。」
說完又要關門。
好不容易能跟他說兩句話,這門一關,ţúₘ不知道又到什麼時候才有機會。
時鳶急得忘了謙稱,追上去:「我不怕的!隻要能跟隨殿下左右,我不怕!」
聞璟沉吟許久,終於緩緩啟唇道:
「好。」
她帶著自己的包裹從大通鋪搬去冷宮時,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個瘋子。
即使是末等宮女,在宮裡慢慢熬,熬出資歷,總能等到向上晉升的機會。一旦進了冷宮,那可真就是死路一條了。
隻有時鳶自己知道——
那可是大平層啊!!
沒有人可以對三千萬的大平層說不!
沒!有!人!
冷宮衣食緊張,兩個人無論如何縮減都是不夠的。
聞璟並非沒有嘗試過開荒種田。隻是皇後做事太絕,她會執著地、數年如一日地派人來把剛翻好的小菜地踹翻。
月黑風高,兩人餓得眼冒金星,冒險摸去了宮裡的廚房。
收獲頗豐。
聞璟扛了一袋米,時鳶手裡拎著兩條鹹魚,正喜滋滋地往回趕,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暴喝。
「前面那兩個賊,站住!」
是御膳房值夜班的小太監。
「東西放下!」
時鳶還在發蒙,聞璟已經反應迅速地拉起她拔足狂奔。
他們第一次牽手,下意識地扣緊十指。
風疾馳不息,月光潺潺流淌。
彼此緊握,然後不自覺地更緊一點。
有關風月,有關愛情。
身後人依然窮追不舍。
「把東西放下,還可以放你們一馬!要是被我抓到了,別怪我把你們拖去大牢問罪!」
放下?
那是不可能的,沒有東西吃兩人就會餓死。
他們跑著跑著,逐漸體力不支,雙腿發軟,冷汗涔涔。
快要被追上了。
時鳶腦中飛速盤算著——
虞妃生前,皇後恨她恨得牙痒,若是被抓住,她定會借此機會大做文章,把聞璟這個廢棄皇子一廢到底。
橫豎都是死,不如搏一搏,單車變摩託!
心底忽然生出勇氣,她停下腳步,回頭,看準時機,在聞璟驚愕的目光中,對準那人的腦袋,抡起鹹魚,就是利落幹脆地一棒子。
「咻——邦!」
腌制的鹹魚梆硬,小太監還沒反應過來,就結結實實挨了一下,應聲倒地不起。
跑回冷宮,關緊大門,兩個人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我剛才那一下,不會把他打死吧?」
「不會,不會,你本來力氣就小,又沒吃飽飯,他那麼壯,那一下鹹魚還是能挨住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也是,我真機智。」
晴朗的夜,月明星稀,他們在院子裡支了簡易的爐灶,生火架鍋,一起喝齁得要命的鹹魚粥。
3
烘蟲至穢,變為蟬而飲露於秋風。
冷宮蟄伏第七年,聞璟等到了蛻變的機會。
皇帝遇刺,他舍命擋刀。
事實上,這場刺殺是聞璟自導自演的。他暗中聯絡了母族的殘餘勢力,铤而走險,賭皇帝對他這個兒子尚有一絲微薄的憐憫之情,能看在他舍身擋刀的份上,正眼瞧他一次。
他賭對了,皇帝解了對他的懲罰,恢復了他雍王的身份與尊榮。
往日破敗的宮室煥然一新,雜草叢生的院落擺滿鮮花,宮僕與太醫魚貫而入。
但他也差點把命搭進去。
刀劍刺入的位置靠近心髒。
並且,受當時醫療條件的限制,傷口感染,引發高熱驚厥。
聞璟昏迷不醒,太醫院上下束手無策,皇帝已經傳旨到禮部,備好皇子下葬的喪儀,隨時備用。
床榻前,時鳶抓著他的手,灼得燙人。
她哭得撕心裂肺:「聞璟,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
哭得真情實感。
畢竟,聞璟要是沒了,她的三千萬大平層也會跟著隨風而散。
驟然,如閃電劈開黑夜般,一段記憶瞬間湧現。
時鳶所在的高中是省重點,每屆高考都有學生走競賽保送的路子。
為了培養學苗,學校課外安排了強化班,專講競賽內容。
競賽內容,不在高考大綱範圍內,那就等於不用學。
所以這種課,時鳶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睡過去的。
某天生物強化課,講的是各類抗生素的制備。
除了現代醫學常用的青霉素、四環素,還有一種抗生素。
搗碎大蒜,用酒精萃取,即可得到大蒜素,同樣具有殺菌消炎的作用,最大的優點,是對制取條件沒有那麼嚴苛的要求。
同桌當時開玩笑:「記一下,萬一哪天穿越了能用上呢。」
時鳶敷衍地「嗯嗯」兩聲,聽了一耳朵。
反正現在,聞璟估計已經到閻王殿前排隊等著搖號了。
她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試了。
不出所料地,床上的人毫無反應。
時鳶再一次哭得搖天撼地。
眾人噤若寒蟬。
此時,一絲細弱的氣聲傳來:
「讓我睡一會……」
時鳶立馬收聲。
太監一甩拂塵,捏起指頭,對著一群人輕聲細語地斥道:
「聽見沒?都出去,出去!別擾了雍王殿下休息……」
眾人悄聲地列隊而出,時鳶在最後也準備跟著出去,卻被攥住手。
掌心滾燙,舒服得讓人心也熨帖下來。
「阿鳶,別走。」指尖被他輕輕捏了兩下,「陪我。」
「好。」
她應了聲,把手抽出來,端了藥碗過來,又去水盆擰了新的毛巾。
做完這些,最後搬了一隻矮腳凳,坐到床頭守著他。
她問:「是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隻是想和你單獨待一塊。」
也在此時,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一聲。
他不好意思地自嘲笑笑Ŧũ¹:
「昏了這麼久,餓也餓醒了。」
她支著下巴,開玩笑:「隻有鹹魚粥。」
「好。」他眼底烏青,卻掩不住融融愛意,「是你做的都好。」
時鳶拎著長裙小跑出去,娉娉嫋嫋,裙擺似風荷舉。
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宮人給她送了新的裙子和首飾。她未施粉黛,發髻隨意攏起,單是站在那,便勝過明媚春光。
真好,真好啊。
「阿鳶。」
「怎麼了?」她回頭。
「沒什麼。」
他閉上眼,笑得輕松:
「我們,熬出來了。」
4
俗話: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時鳶開始用穿越女的優勢彎道超車。
從制取簡單抗生素降低戰場上傷員死亡率,到用物理學虹吸原理設計灌溉農具促進生產,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聞璟在皇帝眼中的位置逐日提升,可即便如此,他仍不在儲君的選擇範圍內。
無所謂,他現在已經有了底牌。別人不想給的東西,可以自己來拿。他舉兵逼宮,把皇位搶了過來。
按照例,新舊勢力更迭之時,朝堂總是少不了一番血洗。
但僅存的一絲良善讓他沒有大開殺戒。
除了皇後,除了翊王。
翊王是個紈绔,按理說,他對聞璟構成的威脅最弱,本能安安穩穩快活逍遙一輩子,可他前不久在某個醉酒的夜裡,不知死活地調戲了阿鳶,用下流的言辭誇她「水嫩」。
於是聞璟叫人把他丟進了水牢。
登基大典上,先皇後一族的黨羽發動了刺殺。
雲巔之下,九臺之上。
火光衝天,刀嘯劍鳴。
他這才醒悟,高位者會被自己一瞬間的仁慈拖入深淵萬劫不復。
他再次舉起了屠刀。
逆者,誅之。
一場殺戮結束,宣告著十數年的隱忍屈辱落下帷幕。
遍地屍體縱橫,熱血蜿蜒流淌,浸湿了衣擺,喂飽了長劍。
氣氛壓抑得可怕,一側執儀仗的禮官渾身顫瑟,大氣不敢出。他不知道,這位冷宮隱忍多年、九死一生從刀光劍影中殺出來的新帝,下一步會做什麼。
慟哭、狂笑,或是繼續屠殺,才足以宣泄這多年來積攢的壓抑和痛ţû⁵苦。
都沒有。
聞璟怔在原地, 麻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落入眼中的是汗水還是鮮血,他不知道。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聞璟回眸, 眼中微弱光芒升起。
光影朦朧, 但見, 一道纖弱身影提著長裙朝他飛奔而來, 發髻未挽,青絲飛揚, 燦爛明光千道萬道,落在她身上也霎時變得溫柔。
「聞璟!」
她來了。
他聲音顫抖:「阿鳶……」
從殿門,到高臺玉階下, 數不盡的屍首, 殷紅鮮血匯成一道長河, 橫亙在他們中間。
聞璟怕她被眼前屍山血河的場面嚇到,也怕她被自己此刻這副猙獰的面目嚇到。
「阿鳶,別過來……」
她置若罔聞,仍不顧一切地跑ťűⁱ來, 一步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尖上。
「當啷——」
他扔掉手中長劍, 張手接住她。
他們在光裡擁抱。
刺殺發生時, 聞璟的死士和暗衛卻先趕到了時鳶身邊。
這是他留給她的底牌。
死士和暗衛準備護送她從暗道逃至宮外。可她偏要朝反方向跑。
一路狂奔, 終於見到了。
她上看下看,又捧起他的臉細細檢查。他遷就地俯下身, 眼眸輕闔,唇角銜著淡淡的笑意,像被馴服的獸, 溫順地任由擺弄。
他好著呢, 身上沒少零件,裡面穿了一層軟甲和護心鏡,唯一令人擔憂的就是臉, 剛才一支羽箭擦過,在眉骨劃出一道傷口, 以後可能會有破相的風險。
擔憂、驚懼、後怕,一路上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她「哇」的一聲哭出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聞璟, 你沒事就好,你要是死了我幹脆也一頭撞死算了!嗚哇……」
禮官悄悄捏了一把汗。
宮規森嚴,不可直呼皇帝名諱, 在皇帝面前說不吉利的話更是大忌。
要是換成其他人, 這會已經涼了。
聞璟攏了攏繁復的裙擺,將她攔腰抱起。
「小心, 地上髒。」
潔白的裙裳,不要被血汙染髒。
世上的風雨, 往後有他來遮擋。
萬人之上的帝王, 也會卑微地奢望,她能永遠在身邊,生生世世。
殘舊的陋室,奢靡的宮殿, 有了她的地方才是家。
「阿鳶。」
他的聲音幾近哽咽,小心翼翼幫她撥開碎發,在她眉心珍重地輕吻:
「我們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