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顫抖著開口:「活不過今年。」
此話一出,阿顏臉上一點血色沒有,眼眶裡立刻盈滿了淚,我一把薅住國師衣領,暴怒道:「胡言亂語!」
怎麼會呢,我家小樂寧不可能早夭。
但他多年來的預言確實都成了真……
阿顏淚流滿面,抱著沉睡的小樂寧撲通一下跪地:「國師!求求你救救樂寧!無論您要什麼我都給您!您救救樂寧吧!」
我喉嚨好像被什麼哽住了,慢慢松開了國師衣領:「國師大人,臨宗一時唐突,還望國師見諒,隻求國師救救小女,我願意將太子府所有的都給你,什麼都行。」
說罷,我也跪下抱拳。
事關樂寧,我賭不起。
國師一嘆:「今日我來此就有預感,躲不過的,兩位快起來吧,您二位是主子,怎麼能跪我。」
「國師大恩臨宗銘記在心,來日一定缬草結環!」我扶起阿顏,她已雙腿發軟,我攬著她抱過樂寧,「隻要能破開這早夭之命,我做什麼都可以。」
「那好,太子殿下,您從此不可再生子,來日登基必須提早退位。」國師說罷,輕笑一聲:「您能做到嗎?」
皇位對他們來說是致命的誘惑,是天下至高無上的象徵。
對我來說,不如阿顏,不如樂寧,不如阿誠。
「好。」我點頭,立誓道:「我趙臨宗對天發誓,此生絕不再生子,登基後一定及早退位。隻求小女樂寧健康長大,一生平安。」
忽地,懷中的小孩莫名哭起來。
我手忙腳亂地哄她,止不住地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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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這麼小呢,剛學會叫我一聲爹。
她來這人世間一趟,我有太多東西想給她了。
國師沉吟片刻:「小公主和反骨同命,同生同死,您隻要保住反骨就可以護住小公主,但皇上那邊、不好應付。」
我心頭一梗,明天就要查反骨了。
「您知道反骨是誰嗎?」我問道。
「皇室之人大多都找過臣了,皇子中隻剩九皇子沒找過臣了,但臣不敢確定,臣不敢向聖上撒謊。」
九皇子趙臨淵?
我記得阿誠特別恨他,總是針對他欺辱他。
阿誠本性不壞,隻是他母妃太恨趙臨淵母子了,格外的恨,從小都在教唆阿誠欺負趙臨淵。
大殿上,我幾乎是期待著趙臨淵是反骨,比那些叔父好辦太多了。
父皇似有預料,我原來隻有四成的把握,更多的是希望偷梁換柱,將趙臨淵放出去。
但父皇很輕易地就同意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他心軟了。
虎毒不食子。
他知道我是為了樂寧,否則不可能開口相助。
國師被我逼著撒了謊,我在大殿上說樂寧是可以消除反骨之人,他沒法子隻能陪我撒了謊,為了避災,隻能出去雲遊四海。
樂寧是天下最可愛最聰明的小孩,沒人不喜歡她。
我滿心歡喜地看著她長大,想給她最好的一切,一直在物色最好的夫婿,卻沒發現她身邊環繞的豺狼。
他偽裝得太好,真的演出了一個好弟弟,好叔叔。
還一直在討好阿顏。
但阿誠一直不喜歡他,我怎麼勸都沒有用。
那年我派趙臨淵出京,老四母妃發了瘋,老四為給她出氣偷偷派人暗殺趙臨淵,我知道的時候為時已晚。
他命懸一線之際,我才意識到我早該退位了,我本想等到樂寧出嫁的。
我告訴了老四樂寧和反骨同命,也告訴他我要退位給他。
他哭著說他不想當皇帝,隻想當我弟弟,想跟我雲遊四海,保護我。
我罵他傻狗。
後來他斷了腿,死活不肯見我。
我本想等我處理完一切我就帶著阿顏和他雲遊四海。
再後來,他死在我面前。
流幹了最後一滴血,笑著跟我說:「下輩子還做你弟弟。」
我是個糟糕的皇帝,糟糕的丈夫, 糟糕的父親, 糟糕的兄長。
我失去了我可以失去的一切。
我家小樂寧。
連屍骨都沒有。
那個小侍女放了一把火,那火怎麼都撲不滅, 一直燒了一天一夜。
阿顏發了瘋似的要衝進去, 三個宮人都拉不住她。
她哭得比之前都狠, 肝腸寸斷。
「放開我!樂寧在裡面!救她啊!快去救她啊!」她歇斯底裡地喊,頭上青筋暴起,雙手狠狠向前伸著,拼了命地要衝進火場。
我抱住阿顏, 阿顏的指甲深深扣進我的胳膊裡, 驀地停住哭泣, 雙眼猩紅, 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聲音沙啞帶著哭腔:「臨宗,樂寧在裡面, 為什麼不去救她!為什麼!救她啊!她才十七!十七啊!」
我一動沒動。
她崩潰了,整個人跌坐在地, 嚎啕大哭:「讓我死好不好?讓我死吧!我的樂寧!」
我哭不出來。
我家小樂寧還收到今年的生辰禮呢。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和趙臨淵死在一起。
阿顏傷心過度昏厥了, 我讓宮人看好她, 我一個人看著那個偏僻的宮殿燃燒。
燒成了一把灰。
已經塵埃落定了。
那封遺書我看了。
她是天下最好的孩子, 我見到她第一眼就知道。
我仍不後悔留下反骨。
我肅清朝政,重新回到正軌,阿顏似乎也振作起來了,不再整日哭求,偶爾還能和我說說話。
我給老四修了最好的墓, 就挨在我家樂寧旁邊,有阿誠保護就沒人敢欺負樂寧了。
我也安心。
我一直哭不出來,總覺得樂寧隻是出嫁了, 偶爾還能回來看看我一樣。
大雪之日, 我批奏折到天黑。
有宮人來報, 皇後自己去觀星樓了。
今天是樂寧生辰。
我不放心阿顏,披衣匆匆前往。
阿顏靜靜站在觀星樓, 向下俯瞰。
「臨宗, 今天是樂寧生辰。」她在上面說道。
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一陣清風。
我莫名生出一股恐懼,幾乎是手腳並用爬上的樓梯。
我爬上樓頂時,她正站在欄杆前,看我上來朝我溫柔一笑,和我初遇她時一樣驚豔。
她笑著開口:「樂寧會想娘親的, 我得去陪她了。」
說完, 她縱身一躍, 奔向我送給她的萬家燈火。
我哭不出來。
仍是哭不出來。
以前他對我說話得語氣溫柔,做什麼事兒都讓著我,簡直就是一個好叔叔的模樣。
「原萬」老四有個兒子被下人藏起來了,沒被殺害,我教了他幾年就讓他繼位了。
他比他爹聰明多了, 一點就通。
我闲得沒事總愛上觀星樓溜達。
好像她們兩個還在, 還能陪我看這萬家燈火。
又是一年冬。一個雪夜。
我獨自站在觀星樓上,看著雪落京城。
「阿顏樂寧,你們看, 又下雪了。」
萬物寂滅。
原來,大苦無言,大悲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