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他盯著我半天,然後才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我覺得他莫名其妙。
不過很快,又有新的人來探望我。
我進來這幾天見的人,比我前十八年見的都多。
我被捕的事情又一次在文壇掀起了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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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齊衢自從知道我是柏露後,一直在奔走,想把我救出來。
即使我一時半會出不來,Ţû₆他也經常帶著報紙來給我看。
今日他帶來的報紙上,有一位總跟我戗聲的作家站出來發表文章《震怒!柏露被捕!》:
「震怒!震怒!
「好好的文人論戰,竟成了討伐異己的舞臺了。
「罵不過就叫人,這是什麼習氣?
「隻有小孩子打不過才哭鼻子回家找大人。
「狗打不過才回家找主人。」
趙齊衢有些疑惑:「這位不是之前一直和你不對付麼,怎麼會出來幫你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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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了笑,其實我和這位作家的關系一直很好。
當時他想宣傳某種新體詩。Ṱũ̂₎
隻是一個人寫難免無聊,也沒有關注。
於是我就也跟著寫了幾首。
看起來是嘲諷他和他打擂臺。
其實多是表演性質,不過想讓更多人關注罷了。
我們之間,更多的是盡在不言中的文人間的默契。
趙齊衢聽完我的解釋,有些酸溜溜的羨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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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齊衢第二次帶報紙來,是一位有名的先生寫了篇《討狗檄文》來支持我。
這位先生和甲先生目前在同一所學校供職,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那種。
可他在《討狗檄文》裡對甲先生大罵特罵:
「癩皮狗!走狗!
「早日回到你的狗窩裡去!
「莫在這裡腌臜了大家的耳朵和眼睛。」
趙齊衢奇怪:「這位前輩脾氣是出了名地好,怎麼也會站出來為你罵人?」
我撓撓頭,回想起一些事情,咧嘴憨笑。
這位先生先前在一家報社當主編。
我第一次的小說投稿,就是他審核的。
先生惜才,看完我的小說後,當時就到我家去找我。
當他看到我才十四歲,是個半大的孩子後就更照顧我了。
可以說,我是先生看著在文壇長大的。
他當然無法忍受其他人這樣迫害我。
趙齊衢聽完,一陣沉默:「柏露……和你相比,我似乎差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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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齊衢第三次帶報紙來的時候,表情已經麻木了。
好像誰再跳出來為我說話他都不感到奇怪了。
他把報紙遞給我:「自己看吧。隻能說:不愧是你,柏露。」
我接過報紙後自己倒是驚詫了一下。
這次竟然是茅廁先生組團為我開罵:
「雖然我不認可柏露說的每一句話,但是我誓死捍衛柏露說話的權利!」
他第一次獲得了陣陣叫好聲。
趙齊衢問:「這位茅廁先生不會也和你有舊吧?」
他似乎想到當初那樣真情實意地為我和茅廁先生對罵,表情隱隱有些憤慨。
他滿臉都寫著「文壇太黑了,是我太天真」。
仿佛隻要我承認了,他就能質疑我。
我撓撓頭:「這……還真沒有。」
趙齊衢:「我就知道!你們又是串通好了……诶啊!」
不過茅廁先生跳出來,我猜是為了兩點。
一是如今這事情在風口浪尖,跳出來說兩句不又可以討點名聲了嘛。
二是他也在文壇,也怕某一天被人用莫名其妙的原因抓捕了。
趙齊衢聽完我的分析,冷哼一聲:「哼,姑且相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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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情輿論鬧得很大。
本來就是甲先生戴高帽給我弄進來的,我是真的冤枉。
當局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把我放出來了。
整件事情有驚無險。
就是後來罵人的時候有點不帶勁。
因為許多對手一想到我那張驚慌稚嫩的大幅照片,難免手下留情。
還有人寫:「罷了罷了,柏露不過一小女孩,要是我給她罵哭鼻子了怎麼辦,我也不是像甲先生那樣的無恥之人。」
我怒,這更羞辱我!
罵哭我,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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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先生和哥哥都在軍隊駐扎區,一時半會也抽不開身。
趙齊衢找我喝咖啡倒是越來越積極了。
他開始送我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兒,比如一些有趣的雜書和詩集。
我樂呵呵收下,心想:「這小子在投其所好方面有點天賦。」
隻是最近對於新小說我沒什麼新思路。
報刊的論戰近日也不夠激烈了。
我百無聊賴,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問趙齊衢:「趙小少爺,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啊?」
他看著我,臉漸漸紅了。
我想了想,換了個問題:「你的愛情觀是什麼樣的?」
他看著我,有些認真地回答:
「如果我喜歡她,就算是嫁了人我也喜歡她。
「如果我不喜歡她,就算是姮娥我也不喜歡她。
「我愛她,和她的身份無關。就算她之前是我討厭的身份,我也會愛她。
「我隻在乎她的思想、她的靈魂。」
我被他的認真所震撼。
但是轉頭一想,姮娥不也是嫁過人的。
於是我看趙齊衢的眼神變了變,心想他口味還挺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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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蒼茫》又一次發表了我的新作品《如月》。
講的是一段禁忌愛情,如月因包辦式婚姻嫁給了一個大少爺,卻和這家的小少爺互相愛慕。
這題材有點刺激,又一次吸引了大眾的目光。
眼看我的書又開始暢銷,那些牛鬼蛇神們又跳出來批評了。
此刻他們倒是想不起來我還是個十八歲的孩子了。
我在論戰裡逐漸又找到手感,戰得正酣。
趙齊衢推開我的房門,怒氣衝衝:
「秦、露、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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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齊衢把《如月》摔在我的書桌上。
他說:「這故事我越看越眼熟,你是不是要給我解釋一下什麼?」
我裝傻:「嘿嘿、嘿嘿……」
趙齊衢:「我越想越不對勁,你斷章取義!
「我說喜歡嫁了人的隻是個比方,並不是我就喜歡別人妻子。
「而且我看了看你之前的書,怎麼看來都有一種熟悉感。」
可不是嘛,那些書都是通過我對趙齊衢不同時期的了解而塑造的男主。
裡面的形象描寫或多或少都借鑑了他。
誰讓我還是個十八歲的孩子,哪能懂什麼愛情呢。
好不容易有個未婚夫,不用白不用啊。
他有些委屈:「我覺得你應該對我了解深刻一些,我並不是你寫的那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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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還沒來得及進一步了解,他就跑了。
趙齊衢給家裡人和我都留下一封信,說去投奔我哥和私塾先生了。
他要去參軍!
少了趙齊衢,哥哥和私塾先生也不在身邊,我聒噪的生活漸漸平靜下來。
但也沒有平靜太久,因為我的法蘭西同學又找上門來了。
找我的是畫油畫的,他說:「柏露,我最近學了一種新的繪畫技法。我想把你的《如月》化成漫畫,在《蒼茫》上連載。你看成不?」
我很痛快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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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如月》的漫畫真的火了,許多不識字的普通人迷上了這個。
私塾先生說,這個年代的文盲率大概在七八成。
可老同學的漫畫都是動作,基本沒有字。
人們一看就懂了!
我和老同學都很興奮,我甚至又多寫了好幾本市井趣事兒的書,再讓老同學畫成畫。
這時候某些熟悉的文壇筆名又組團對我開罵:
「跳梁小醜!哗眾取寵!柏露掉到錢眼裡了!」
那我當然要回擊。
不過現在反擊不僅僅是文字了,我直接讓老同學把我的意思畫成畫。
於是就看到報刊上的標題是《柏露答 XX 先生疑》。
然後內容是一幅諷刺畫。
據說氣得 XX 先生三天沒吃下飯。
私塾先生聽說這事後,在寄回來的信裡說:「這不就是早期表情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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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同學跟著我的論戰也聲名鵲起。
後來有個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找到他:
「太好了!這種繪畫形式對於我們開民智是非常好的助力!
「白話文是為了降低閱讀門檻,漫畫也是!
「我們應該充分應用,激起民眾的反抗和愛國情懷!」
就是再後來聽說老同學,是被派到戰場畫宣傳畫去了。
飛機對著敵方陣營一通亂撒,呼啦啦全是他畫的宣傳畫,什麼語言不通、不識字都不是問題,有眼睛都能看懂。
什麼勾起思鄉情懷,潰敗敵方意志,都是他的拿手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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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油畫的老同學被老先生帶走後,我一時半會兒又沒了玩伴。
可很快又一位法蘭西老同學找上門來。
他說:「柏露,我現在在做這個影片公司,我想把你的書拍成電影,不知道你同意不?」
我當然拍手叫好Ŧūₑ。
他還找來了法蘭西學音樂的同學,編排了什麼電影的主題曲。
後來電影首映會他邀請我參加了。
我坐在放映廳都看呆了:「這個演員好漂亮啊!」
明眸皓齒,就算是黑白電影也擋不住美,我還看到一個熟悉的配角演員——
「安娜小姐?」
電影結束後,拍電影的老同學摟著安娜小姐過來給我打招呼:
「柏露,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妻子安娜。
「她從美利堅留學回來,這部電影也是她和我一起做起來的。」
安娜小姐穿著熟悉的小洋裙:「好久不見,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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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小姐邀請我去喝下午茶。
她告訴我:「趙小少爺是我朋友的朋友,其實我們倆並沒有關系,騙了你真對不起。」
我愣了愣,怪不得趙齊衢不記得安娜小姐名字。
哪有人去了國外留學,回來還又去北平讀書的啊。
我問她:「那你為什麼現在告訴我?」
她眨了眨眼睛,俏皮地說:「你是我丈夫的老同學,還支持我們拍電影,當然現在是我們的關系更親近一些。」
我也笑了,這可真是個有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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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拍攝讓老同學賺了點小錢。
學音樂的同學也小火了一把。
他的曲子甚至被各大歌舞廳輪番演奏。
後來他去了某個學校當音樂教授。
他說:「回國後總想著怎麼報國。
「教書育人何嘗不是報國,而且我的曲子一樣能夠觸動人心,如黃河奔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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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還有歌舞劇的同學找到我……
反正隻要我一做出點東西,那些熟悉的罵聲雖遲但到。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兩年。
我的名聲越來越響,罵聲也是。
然後總有些不講武德的想在場外搞動作。
我再次見到趙齊衢,是他幫我攔下了兩個混混。
當時混混拎著大粗棍子朝著我走過來:「柏露小姐,以後說話要小心一點,得罪了人今天就要吃點苦頭。」
我一個瘦弱文人,哪裡見過這種場面。
我在心裡罵罵咧咧地後退,然後抱頭蹲下:「別打臉!」
可想象中的棍子並沒有落在我身上,隻聽到幾聲慘叫,我再睜眼,就看到趙齊衢站在我面前。
他滿臉都是「柏露,終於讓爺秀了一把了吧」的表情。
有被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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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齊衢壯實了很多,再也不是那個瘦弱的少年模樣了。
他穿著一身軍裝,腰背筆挺。
沒有眼鏡的遮擋,他那雙漂亮且無辜的狗狗眼露了出來。
隻不過眼神裡,多了幾分堅定。
他說:「走吧,你哥哥和私塾先生都回來了。」
我很高興:「你們會一直留下來麼!」
他笑了笑,沒有做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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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齊衢變得主動了很多。
他主動牽起我的手。
我剛開始條件反射,不好意思地象徵性掙扎了兩下。
掙扎不動,我也就隨他去了。
牽著他的手,我想:「寫了這麼久的愛情故事,原來男人的手這麼寬大、這麼溫暖。」
他說:「每次受傷的時候,我就想我不能死。我最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過。」
我傻傻地問:「什麼最想做的事情?」
他停下腳步,轉身定定看著我:
「娶你。」
……
我想,我很快又要發新書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