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上,皇上說要賞賜我,給我賜婚。
「朕的皇子任你挑。」
我柔柔弱弱地問:「隻能選皇子嗎?」
「愛卿難道還有別的選擇?或者還有比朕的皇兒們更優秀的人選?」
「臣,可不可以選……皇上?」
1
我爹是雲朝前任大將軍,他臨死的時候,把兵符交給我,讓我造反。
「芷兒啊,爹活著的時候皇上就三番四次暗示我送你入宮,可我沈家家規有一條,男子不納妾,女子不為妾,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行。所以我才執意帶你上戰場,讓你受苦了。這次攻打西月,我是立了軍令狀的,贏了,他就不能再為難你。可……我要死了,你怎麼辦啊?西月陰險不好對付,不如反了吧!」
反?沈家世代為將,忠君愛國,要不是親耳聽到,打死我也不會相信父親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父親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母親去後就未曾再娶,把我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隻是他軍務繁忙,又要經常與皇帝商議國家大事,不得空闲陪我,我曾怨父親心中隻有君王國家,沒有我。原來父親愛我勝過一切!
我還在自責之中,父親就咽氣了。
「爹啊,我定為你報仇,踏平西月!」
五年過去,我終於打敗了西月,才開始思考,要不要造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戰亂帶給平民百姓的流離失所有多慘痛,我實在狠不下心將槍尖對準自己的同胞。
原本我可以歸隱山林苟且過活,可那些隨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一身風霜,喋血沙場,為的是建功立業,光耀門楣。他們有親人,有夢想,有大好的前途……
我不能反也不能躲,我要帶著弟兄們回去做那人上人,享一享榮華富貴,過幾天舒適安逸的日子。
但京中那位九五之尊會怎麼對待我?一切都還未可知,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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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榮耀歸來,皇上親自出城十裡相迎,大宴群臣為我慶功。
此時皇上說要為我賜婚,我才驚覺自己已是二十二歲的老姑娘了,而這賜婚,讓我騎虎難下。
一來,人們眼中戰功赫赫的大將軍殺人不眨眼,一般人不敢肖想,怕我一個不高興要了他小命。
二來,皇帝都要禮敬三分的大將軍,別說娶了,就是多跟我說兩句話,也怕皇上一個猜忌送了人頭。
皇上倒是遵守約定,沒有提讓我入宮的話,但是成親對象,隻能在他兩個兒子中選,這讓我不得不多想。
皇上才三十三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的兩個兒子,大的也才十六歲,小的十四歲,在我看來都是乳臭未幹的小孩子。
何況,不管我選誰,都會助長其野心,最後給定個包藏禍心、企圖謀反的罪名,我就完了。
我敢肯定,皇上是在給我下套。西月已平,臥榻之側豈容我安睡?留著我始終是個禍患。但我此時意氣風發,功勳卓著,一時又沒法子除掉,便想舍個兒子讓我上套。
此刻面對看似浩蕩的皇恩,卻暗藏殺機的局面,我隻能一狠心,一咬牙,豁出去了。
「臣,可不可以選……皇上?」
我想我爹的棺材板可能要壓不住了,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啊!
皇上顯然沒料到我不按套路出牌,一口茶水含在嘴裡忘了吞,最後嗆咳了許久,才紅著臉問我:「愛卿是不是醉了?」
「臣很清醒,皇上,臣並非想攀龍附鳳,而是真心仰慕您,您氣吞山河,才華蔽天,雄姿英發,俊逸無雙,除了您,臣實在看不上別人!臣雖姿色平庸,無一長處,但臣對皇上是一片真心!臣保證,進宮後絕不爭寵吃醋,惹是生非,隻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做您背後的小女子!」
一口氣說完這番真情表白,我差點上不來氣。
文武百官、男女老少皆倒吸一口涼氣,御史趙守和斥道:「大膽沈令芷,你竟敢肖想皇上?」
「我不肖想皇上難道肖想你呀?就算我敢嫁,你有那個膽娶嗎?再說了,你都把你女兒送進宮了,怎麼我不能送自己進宮?」
趙守和被噎得張口結舌說不上話來,其他準備幫腔的官員也都閉上了嘴。
先皇後賓天多年,後位一直空懸,文武百官便一個勁把家中女兒往宮裡塞。可皇上何其精明?人雖收進去了,隻讓她們鬥來鬥去,愣是沒給她們出頭的機會。
妃嫔們唰唰地向我甩眼刀,她們一個個都是宮鬥小能手,我要不是久經沙場,練就了一身鋼精鐵骨,就被她們的眼刀戳得滿身窟窿了。
想到我和父親為皇上的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皇上卻想奪我兵權、要我命,現在我還要在這裡與他虛與委蛇,不由湧上一陣委屈,看向皇上的目光帶著水光。
以往我並不敢如此大膽直視天子,那是冒犯,會被降罪。現在才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那是一張英俊、魅惑,又危險的臉。
深邃的眉眼,由內而外散發著自信、沉穩又威嚴的氣勢,唇角輕勾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將那攝人的氣勢減輕了些許,幽黑的桃花眼像一泓看不見底的潭水,波光粼粼,讓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越是看不透,越想要深入探究,我直勾勾地看著他。
這是一場強者之間的較量。
他在揣測得失,權衡利弊,探究真假。
我在試探,他的下一步棋會如何走?
就在我快要承受不住這種威壓,準備請他看在我立下大功的份上,留我一命,放我解甲歸田的時候,他的嘴角裂開,神情變幻,似是烏金破雲鋪開的滿天霞光,眩目耀眼,我卻舍不得移開眼睛。
我聽到他發出輕快的笑聲,「既如此,便如卿所願。」
「皇上,不可啊!」
要不是丞相蘇牧這一嗓子,我差點就淪陷了!
蘇牧的女兒蘇柔嘉如今是宮中四妃之首的賢妃,正在努力衝刺後位。
蘇牧自然擔心我入宮會對他女兒造成威脅。
皇上眉頭一蹙,「蘇愛卿,有何不可?」
「回皇上,臣是擔心,沈將軍號令三軍慣了,不懂宮中規矩,伺候不好皇上。」
蘇牧這個老狐狸,這是在給我使絆子啊,他在提醒皇上,我能號令三軍,會威脅到皇位的安穩,不懂規矩,會威脅到皇上的生命。
這兩樣對於帝王來說最為看重的東西,自然不可輕視。
皇上眉峰一挑看向我,我心中一跳,他不會是想現在就逼我交出兵權吧?
「蘇相多慮了!沈愛卿忠肝義膽,沈家世代忠良,朕怎可以小人之心度之?」
稱呼都從「蘇愛卿」變成「蘇相」了,還說他是小人之心,蘇牧臉都黑了,但又不能頂撞皇上,隻唯唯道:「是……是臣多慮了。可沈將軍終日與將士們混作一處,恐怕不符合入宮女子須賢良貞靜這條規矩……」
這話可真讓我怒了,這壞老頭子竟敢汙蔑我的清白。
「蘇牧!你滿嘴噴糞是何居心?本將出生入死,保家衛國,整日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打勝仗,可不像你在朝中風光安逸,整日滿腦子想著男盜女娼,貪汙受賄,欺上瞞下!皇上,臣清清白白,將士們規規矩矩,請明察!」
蘇牧臉黑了紅,紅了黑,想要辯駁什麼,皇上卻抬手阻止了他。
「沈愛卿歷經千辛萬苦,踏遍山川河流,身染風沙汙血,不畏艱難險阻向朕奔來,朕,信你,也必不負你!」
皇上的聲音真好聽啊,低沉、醇厚、洪亮,聽進耳裡,像汩汩的清泉澆灌在幹涸的大地上。
但,他是真的這麼想的嗎?未必。
我磕了三個響頭,「謝皇上信臣!謝皇上成全!謝皇上隆恩!」
百官們雖然滿腹不甘,但皇上態度堅決,我入宮的事已成定局,他們恐再勸惹皇上不快,隻得作罷,卻用吃人的眼神看著我。
「沈愛卿,朕該給你什麼位分?」
「皇上,沈家有訓,女子不得為妾。但給臣什麼位分,還憑皇上做主!」
我不過表明我的立場,又有人忍不住跳出來,禮部尚書陳進金氣呼呼地指責:「沈將軍當皇宮是什麼地方?你還肖想皇後之位不成?」
「陳大人的女兒是後宮的珍嫔吧,你難道沒有肖想過當國丈?陳大人在位數年無所建樹都敢肖想,本將軍又有何不可?」
「你!」陳進金氣得呼吸急促,深吸了兩口氣又道,「沈將軍隻知行軍打仗,未曾學過管理後宅,和睦姐妹,亦不知女德女誡為何物,如何當得後宮之主?」
「本將三軍都能管理得服服帖帖、規規矩矩,區區後宮,有何難的?」我眼尾一挑,轉頭看向皇上,「但是皇上,臣並無那樣的野心,臣怕麻煩,隻想清靜度日,並不看重位分,您斟酌著給一個便是。」
皇上曾以先後賢德,與他鹣鲽情深,又救過他的命,他不忍負了先後,讓她泉下傷心,拒絕了以蘇牧為首的封後進言。
我自是不敢冒犯先後,便主動退讓一步。
2
皇上封我為德妃,賢良淑德,四妃之末。
御史趙守和又跳出來了,「皇上三思!沈家雖世代忠良,可如今已零落,既無人才再為朝廷效忠,又無雄厚資財助皇上安邦定國,給個嫔位已是恩澤深厚,大可不必拿妃位……」
呵!好個趙守和,公然說我娘家無人好欺負?
「趙御史是不是忘了,本將乃朝中一品大將軍,即使不封後,當個貴妃也是綽綽有餘的。你說本將娘家無人才,三軍夠不夠?你說本將無資財,西月城池夠不夠?」
皇上之所以處處相讓,正是因為他不想跟我撕破臉,硬碰硬,若我真的反了,他的損失不可估量!這些話,也是我故意說給皇上聽的。
「趙御史,放肆!朕的後宮,朕給誰什麼位分,還用得著你來多嘴!不如這皇位讓你來坐?」
趙守和嚇得磕頭如搗蒜,「臣不敢,臣知罪……」
「將良妃貶為良嫔,再有人敢小瞧德妃,朕可不會留情面!」
良妃正是趙守和的女兒趙妍,因她爹一句話,她就被降了位分,難怪人說後宮前朝息息相關呢!
「皇上英明!」趙守和怄得要死,還得說一句「皇上英明」。
我封妃的事已塵埃落定,半個月後入宮。官員們有再多不滿、不甘,也不敢透露半句。
宮宴結束後,皇上竟要親自送我回府。
一眾人又大跌眼鏡,隻有我心裡呵呵,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禁軍護衛,加上我的將士隨從,浩浩蕩蕩,無比壯觀。
御用轎撵舒適穩當,可我卻坐得很不安穩,隻因為對面坐著的人,氣場太過強大。
雖然他臉上始終掛著一抹淺笑,但我規規矩矩將雙手放在膝上,專注地摳著指甲。
「怎麼,怕我?」
他沒有稱「朕」,而是「我」。
「皇上天之驕子,臣滿心敬畏。」坐得這樣近,轎子這樣小,我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剛才宴上,你不是很厲害?」
「皇上說笑,臣那是被他們逼的。」
「看著我。」我鼓起勇氣抬頭,隻見那張並無歲月痕跡的臉,越發英俊得令人窒息。
「承璟,我的名字,蕭承璟。」
他的聲音不如之前那般洪亮,低低柔柔,帶著蠱惑之意。
我慌亂地垂下了眼,「臣記住了,皇上名諱,不可直呼……」
他嘆了一口氣,「自皇後故去,再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連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叫『承璟』。」
我不知如何接話,他便自顧自地說起來。
「那年宮宴,有個小姑娘擅闖南書房,對著我的畫像叫著我的名字,說要找到畫中人,嫁他為妻……」
在他低沉的述說聲中,我想起了一件早已忘掉的事。
十五歲那年,我隨父親入宮赴宴,獨自逛御花園的我,迷路闖進了一座宮殿,看見一幅俊男圖,圖上男子令我痴迷,我念著角落裡「承璟」二字,竟生出要嫁給畫中人的念頭,後來,我還真的悄悄四處打聽,有沒有一個叫「承璟」的男子,誰知人人避而不答。為了畫中人,我將上門說親的人都打跑了,一直也沒有定下一門親事。後來上了戰場,便將這事忘了。
「承璟!」我叫出了聲,「是你?」
「嗯?嗯,正是我!」
我的臉燙得不行,我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對不起,臣那時並不知道……」
「我很開心,那時聽到有人那樣溫柔地叫我的名字,你可知我沉寂多年的心底翻湧著巨浪?宮中雖然有各色美人,但她們皆為名利而來,我從未對誰動過心。你爹頑固,像防狼一樣防著我,還把你帶上了戰場。我想我與你終究是隔得太遠了,無法走到一起。誰知道,你回來了,說要選我……」
轎子突然一顛,僵坐的我不受控制地朝一邊歪去,若是撞在轎壁上,額頭定會起個大包,可我卻撞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