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東宮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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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2025-01-16 16:04:37

「我們開始爭吵,各有打算,但他鬥不過我。」


「他歸根結底隻是我幼時對未來產生恐慌,極度不安下而生出來的一絲魔障,現如今,大局已定,我心中沒有恐慌,沒有不安,隻有勝利的喜悅。」


「所以,他死了,在你贏得比賽,徹底打敗六皇子黨的那一刻,就死了。」


(六)


承華三十七年,允帝病逝,太子陳煜登位,一舉殲滅六皇子及其黨羽,平定江山,四海歸一,改年號為永昌,帝號文。


昔年枕邊人登上寶位,成為文帝,冬榮也母儀天下,成了東穆的皇後。


諸多殊榮加身,庇佑家族,冬榮卻大病了一場,恍如隔世。


那日陳ťŭ̀₁煜和盤託出,她如遭霹靂,怎樣也不敢相信,直抓住陳煜的手,問他手上那道疤痕該如何解釋。


陳煜似早有預料,嘆了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個盒子,取出盒中的一層晶瑩的東西,輕輕貼於雙手,眨眼間,他一雙手就潔白如雪,無一絲傷痕,與冬榮記憶中葉枯的手一模一樣。


「他一心想脫離我,總想處處與我不同,證明自己才是唯一。」


不急不緩的聲音裡,冬榮終於一聲悽喚,跌坐於地,痛哭失聲。


原來,原來這才是全部的真相——


難怪他總是不肯告訴自己他真正的身份,難怪他和陳煜的性情截然不同,難怪每次他是都在陳煜離開才會出現,難怪她隻在傍晚與黑夜裡見過他,原來兜兜轉轉下,他們根本還是同一個人!


她愛上的,竟然隻是她夫君幼時生出的,一絲虛無縹緲的魔障!


而這絲魔障,竟然還是因為她而消失在這個世間的!


真相雖然解開了,冬榮卻病倒了,在陳煜的悉心照顧下才漸漸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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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年,她常常去後山的竹林,將當日陳煜燒掉的花海重新種上,竹屋也重新建好。


什麼都能翻新重來,唯獨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冬榮無數次想在心底說服自己,她愛的那個人也就是文帝陳煜,他們是同一個人,她不該再胡思亂想。


可每當與文帝對弈時,她總會失神地想起,曾經在星月下那人耍賴的一盤棋。


冬榮對陳煜也是好的,作為一個賢良淑德的皇後,她在民間擁有極高的聲望,她當之無愧。


但隻有她自己清楚,她不是個好妻子。


她甚至在半夜醒來過,撐著身子,小心翼翼地湊到陳煜耳邊,輕輕地呼喚:「葉枯,葉枯……」


她多想他回來一下,就回來一下,睜開眼,對著她不羈地笑,拉著她的手爬上屋頂,對著月亮放歌,在花海裡與世隔絕,無憂無慮。


但直到陳煜將她摟在懷裡時,她才會猛地清醒過來,知道一切再無法挽回。


今夕何夕,她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日日夜夜都能摸到他的臉,摸到他的身體,卻摸不到藏在身體裡真正的他。


她的葉枯,早就死了。


在秋末最後的那一夜,冬榮縮在陳煜懷裡,終是放聲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徹底接受故人不再的殘酷事實。Ťũₘ


那一年,冬榮二十七歲,往後的日子還那麼長,她卻覺得一生就好像已經走完了般。


她摔了心愛的棋盤,看著散了一地的黑白子,決心此生再不碰棋。


隻因,她曾在棋道大賽上一舉奪魁,無心害死了他。


她愛棋,卻更愛他。


(七)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又過去了許多年。


冬榮為陳煜誕下了兩位公主,一位皇子,她對他雖無情愛,卻早已在朝夕相處間化成了親情。


這些年她也時常去看夏靈,夏靈已有些瘋瘋癲癲,對她的敵意卻日漸消去。


畢竟是親姐妹,在夏靈心神俱損,不堪重負,過早地結束生命時,她趕到歲府,見了夏靈最後一面。


彌留之際,她握住夏靈的手,淚如雨下。


她們輕輕說著話,像兒時闲道家常般,說著幼年的趣事,夏靈笑容蒼白,虛弱地囑咐著她:「姐姐你照顧好煜哥哥,他也是極苦的……」


辦完夏靈的喪事後,冬榮竟然又拿起了棋盤,邀陳煜去後山的竹屋,再下一盤棋。


陳煜許多年沒與冬榮下過棋,此番受邀欣喜不已,隻道冬榮終於放下過往,不再執念深種。


星月下,兩人對坐,風過嫣然。


一樣的花海。一樣的竹屋,經年後的心境卻截然不同。


冬榮拈起一顆白子,淡淡道:「夏靈臨終前還惦念著陛下,託臣妾照顧好您,讓您喜樂無憂……」


陳煜聞言默了默,一聲嘆息,感概萬千。


冬榮卻接著道:「她還說,陛下亦是極苦的,幼時太子之位便為人虎視眈眈,不敢松懈片刻,還得忍受雙生胞弟離去的殘酷事實……」


聲音輕輕涼涼的,卻如一記重錘砸下,叫陳煜霍然抬頭,煞白了一張臉。


風吹山野,天地肅殺。


冬榮依舊面不改色地下著棋,看也不看陳煜一眼,隻淡淡地敘述著,在月下將掩埋多年的真相一點點揭開……


東穆皇室有個不成文的繼承規矩,若妃嫔誕下雙生兒,其中任何一個都無法成為儲君,唯恐將來登位,因面孔相似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當皇後在幾十年前那個雷電交加的夜晚,誕下一對雙生兒時,幾近絕望。


那時六皇子尚是腹中五月胎兒,皇後與其母妃德貴妃正鬥得厲害,她本以為先德貴妃一步誕下龍裔是個大好機會,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誕下一對雙生兒。


按東穆皇室的規矩,那麼她的兩個孩子在出生的這一刻,便失去了競爭太子的資格。


外頭風雨交加,屋裡的皇後抱著兩個孩子,哭得萬般不甘。


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著,等德貴妃誕下皇子,封為太子時就來不及了,皇後在窮途末路之際,與身邊心腹對了對眼色,狠狠心,含淚一手捂住了小兒子的口鼻,直到那個小生命掙扎著死去後才松手。


屍骨被葬在了皇宮後山的一片竹林,皇後到底不忍心讓孩子流落在外,遠離自己,她命人在墳頭那種了一片花海,蓋了一間竹屋,聊慰思念與愧疚。


就這樣,皇後誕下一位龍子的喜訊傳出,聖上龍顏大悅,為孩子賜名「煜」,將其封為太子,疼愛有加。


德貴妃晚了一步,便被皇後壓在頭上,一壓就是半輩子。


滿宮煙花爆竹間,沒有人知道,一條小生命曾來過,曾在母親懷裡發出過自己的第一聲啼哭,卻戛然而止地消失在了母親的手下。


皇後有了太子陳煜,地位愈加鞏固,卻也難以忘記自己那個做出犧牲的小兒子,她為他取名「燁」,命人將他的生辰八字偷偷燒在了後山墳頭。


陳煜,陳燁,雙生的兄弟,命運卻在出生那一刻就截然不同。


一個成了眾星捧月的太子,一個卻成了山間飄蕩的一隻魅。


對,便是魅。


陳燁被葬下時其實還未死絕,尚存一口氣,適時月拂大地,他吸天地靈氣,帶著不甘死去的一顆心,就這樣,成了一隻不死不活,半人半鬼的魅。


他的魂靈寄託在花海上,無法去往生,隻能在山間遊蕩,獨自守著竹屋,看鬥轉星移,孤苦長大。


心裡不是不恨的,同為雙生兒,哥哥陳煜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卻是被親人拋棄的孤魂野鬼。


所以在陳煜大婚時,陳燁飄在窗外,想掠走哥哥的太子妃,嚇他一嚇。


但還沒等陳燁有所行動,陳煜隨手擲出去的酒壺,已經砸中那個替嫁入宮,倒霉太子妃的額頭了。


啼笑皆非的一夜就此過去,陳燁開始留心到陳煜的太子妃,那個嗜棋如命的歲家小姐,歲冬榮。


陳燁也極喜歡下棋,山間日子孤苦,偶有狐媚兔精與他對弈闲聊,但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自斟自飲,自說自話,自己和自己下棋解悶。


那夜冬榮無意闖入後山竹林,他坐在屋頂上回頭望見她,不知道有多歡喜。


他和她下棋,和她說話,和她去做很多很多,平時隻有他一個人做的事情。


枯槁般的生命像一下有了色彩,他不知不覺愛上了冬榮,愛上了帶給他無數快樂的冬榮。


但他又害怕,害怕冬榮知道真相,當他是個異類,所以他騙她,直到騙不下去,他才說,他叫葉枯。


葉即燁,是他母親為他取的名,枯,則是他多年孤苦如枯槁般的生命。


陳燁,葉枯,在那年冬榮去參加棋道大賽後,滿心等待著她回來,卻被哥哥陳煜請來的道士燒死在了花海裡,屍骨無存,灰飛煙滅。


他們的事情到底被陳煜發現了,自小心思缜密的太子卻不動神色,趁冬榮Ŧū⁺去參加棋道大賽時,請來道士殺了自己的弟弟。


那個早就不該存在於世間的弟弟。


陳煜還編出一套雙重人格的說辭,騙過冬榮,一騙就是十幾年。


他本以為,歲月還那樣漫長,他總能叫她忘卻陳燁,喜歡上自己。


但其實,都不過在自欺欺人。


他更算不到的是,幼時與夏靈交好,無心吐露的煩惱,竟會在夏靈臨終前無意告訴了冬榮,叫冬榮一查到底,順著蜘絲馬跡揪出了全部真相。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縱然怎樣強取豪奪,到頭也是枉費心機。


(八)


皇後出殯那天,舉國哀喪。


陳煜身披缟素,送了冬榮最後一程。


他想,窮盡此生,他也無法再忘卻她。


那一夜,將調查來的所有真相鋪開時,冬榮的嘴角卻漸漸漫出鮮血,他大驚失色,這才知,冬榮早在自己下的白子上抹了毒。


浸過毒汁的白棋,在棋局遊走間,絲絲縷縷鑽入冬榮體內,叫她無力回天,終能解脫。


她說,原本黑子也是要浸泡的,但她到底不忍心。


他是她幾個孩子的生父,是整個東穆的國君,是所有黎民百姓的希望。


她對他亦有情,是多年相伴下來的親情。


但她唯一愛過的,隻有她的葉枯,她可憐的陳燁。


風吹長發,她望向夜空,唇邊含笑,眸光漸漸渙散。


她這一生下過那麼多盤棋,紛紛擾擾到最後,閉上眼,卻隻記得一盤,一盤星月下,黑子被白子包圍,她即將勝利時,執黑子的那人卻對她狡黠一笑。


「我的規矩便是棋色相反,所以,白子勝我即勝,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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