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我昏沉著頭醒來,想起昨夜趙泠越的那一番真情告白,不禁又是氣憤又是頭痛。
娜索來稟,說是我們的飯菜一日不如一日,她前去膳房調查了一番,發現是宋婕妤搞的鬼。
我一肚子子火氣正愁沒地兒撒呢,「老娘這還沒下後位呢,一個兩個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
我帶著娜索氣勢洶洶的趕往宋婕妤處。
「參見皇後娘娘。」一位十分臉生的大人朝著我行禮,很是儒雅。
我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他,「你就是陛下新得的方士?」
那人不慌不忙道:「正是,有勞娘娘記掛,臣惶恐。」
惶恐你個大頭鬼!竟然都來後宮了,看來陛下對他確實是信賴有加。
不過這關我什麼事,罵不得主子,替主子行事的人我也沒興趣刁難。
我擺擺手,「去吧。」
「臣告退。」方士恭敬的行了禮,這才急匆匆的從我身邊走過。
我愣在原地。
「公主怎麼了?」娜索疑惑的望著我。
我回頭看了看那方士背影,他竟也在看我,還笑吟吟的站住,又拱了拱手。
「不對啊。」我低頭喃喃:「他一個方士,看著氣色紅潤有光澤,身上怎麼會有那麼重的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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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索性也不再去找宋婕妤了,回了冷宮。
「公主,說不定是他家人受傷需要服藥因此沾惹上的呢?」娜索支著頭,邊吃零嘴邊含糊不清道:「或者是他看上去好好的,其實受了內傷。」
看上去好好的,其實受了內傷……?
零碎不清的某些片段閃過,我道:「那也不會那麼重吧,畢竟要面聖的……」
我猛地想起什麼,心中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測,「今夜我有點事出去一趟,你記得要把門鎖好,裝作我還在的樣子。」
夜晚的太極殿仍然是亮如白晝,不知是否我錯覺,巡邏的侍衛似乎一日比一日多了起來。
我躲在暗處,仔細的觀察著殿門口。
金公公與一眾太監們守在門外,那方士,到現在還沒出來。
是的,我想起來有什麼不對了。
從前陛下是決計不會同我那樣講話的,即便假設是知曉我母家敗落之後,他面具撕下,但仍有些牽強。
他態度未免也變得太快了。
娜索說,那夜陛下自雲州回來,是直奔朝陽殿的,那夜陛下的態度已然是十分奇怪了,他剛從雲州回來,應當是還不知曉西北之事。
我當時隻顧著氣憤,竟從未想到過這一層。
自我與陛下分心以來,他似乎從未正眼看過我……
為什麼,是不想看,還是不能看?
我等了大半個時辰,終於等到方士從殿裡出來。
有引路的小太監,客客氣氣的為他帶路。
我一路尾隨,等到無人之時,猛然跳出來,攔住了他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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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怎麼又回來了?」金公公忙迎上來。
方士咳嗽一聲,「有點東西掉裡面了,我與這位小兄弟進去取,陛下明天還著急用呢。」
金公公不疑有他,吩咐手下太監替方士與小太監開了門。
我聽著一聲關門聲響起,這才深呼吸了口,低聲道:「陛下究竟如何了?」
方士,不,應該是大夫嘆了口氣,小聲道:「臣行醫問藥已經數十載了,卻枉有神醫之名,陛下……娘娘還是親自去看吧。」
我心猛地一沉,強忍住,點了點頭,躡手躡腳的走進內殿。
數月前,我與陛下大婚前三日本不該相見,我卻因為擔心陛下傷情,破了規矩,私自溜進太極殿,陛下當時的沉靜睡顏仿佛歷歷在目。
我當時想要伸手摸摸他,他警覺地驚醒,還差點傷到我。
此刻我含淚撫摸陛下臉龐,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精致俊秀的容顏依舊動人,隻是面色透白,唇帶紫青,儼然一副病重模樣。
「陛下到底如何了?」我強忍住悲傷問道:「怎會突然病的如此重?」
「起先陛下的病情與鼠疫十分相似,臣曾懷疑陛下是否染上了雲州鼠疫…」
我愕然抬頭,大夫悲切的望著陛下,「可是鼠疫尚且有藥可醫,陛下這病,臣卻束手無策。」
我剛提起一點的心,復又重重的落下去:「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大夫沉重的搖頭「臣無能…」
「那…」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劇烈的顫抖著,「陛下還剩多少時日?」
「最多,不過五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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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和陛下單獨呆一會兒。」我低低道:「就告訴金公公,陛下要我留在這裡的。」
腳步聲漸漸遠去,我還是繃不住,抽噎起來。
「為什麼騙我,為什麼騙我?」我撫上陛下冰涼的唇瓣,深深落下一吻,「陛下,我不會和你再分開。」
……
陛下眼睫輕顫,迷惘的睜開眼來,他低喃一句,「下雨了嗎,怎麼會有水……」
我愣住,伸出手去在他的眼前輕輕揮舞。
陛下仿佛置身黑夜之中,沒有一點反應。
我大驚失色,握住他的手,「陛下,我是小朗啊陛下,你看得見我嗎?」
回應我的是一片低語。我湊過去,將腦袋擱在陛下肩上,聆聽著他的聲音。
「不想做太子……不想上早課……不想殺人……不想囚禁你,更不想做皇帝……」陛下睜著迷惘雙眼,像夢魘一樣,反反復復低聲喃喃。
那就不做,什麼也不做,隻做你自己。
眼角有冰涼的液體滑落,我輕輕擦拭,「你可以什麼都不想,什麼都……」
「……可是我想娶小朗……」一聲極盡哀愁的嘆息,陛下重新閉上了眼睛。
我又是震驚又是想笑,最後笑著哭出聲來。
「您是怎樣熬過那些折磨的日子?」
「因為我知道,在遙遠的西北,我的小媳婦正過著舒服的日子。」
所有晦暗陰蟄的過往,你是我唯一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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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下半夜,陛下忽然又開始自言自語。
「……朕會讓她……死心的……」破碎疼痛的話語反復咀嚼,陛下眉頭蹙起,陷入自己的夢中。
掀開被子脫掉小太監衣服,我躺在他的身側,靜靜的望著他睡顏。
我伸出手去環住陛下脖頸,滿足的喟嘆:「至少,我知道了陛下是真的愛我,我也是真的愛你,這就夠了…」
我喃喃道:「不會讓你抱憾終生,不會讓你一個人孤獨寂寥的離開,你說過,你害怕一個人靜靜的終結生命,害怕一個人了無聲息的死去……我記得的,一都記得…你還說,你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你都忘了嗎?不許你再推開我……」
我枕上他的胸膛,卻忽然覺得有個咯人的東西碰到了我的頭。
我伸手去拿,那是一塊玉牌,十分眼熟……
我心中有種預感,果然,借著燭光,我見到上面刻著烏木朗意。
是第一次見面時,我為了回他的禮,隨手所贈。
轉過玉牌來,反面卻是雋永秀致的三個字。
趙泠予。
我忽的捂住嘴,無聲痛哭……
西北習俗,女子贈予情郎出生玉牌,雙方刻下姓名。
便是許諾永不分離,永結同心。
難怪…難怪初見那日,他接過玉牌,神情微妙,雙手微顫…
傻瓜啊,傻瓜趙泠予,這隻是一塊普通的玉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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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我抵住他的額頭,輕聲喚他:「我陪你,一起走……」
陛下神情痛苦,卻仍然是神志不清的樣子,「趙泠越……趙泠越……朕不是……不是輸給了你……」
我心中大駭,再仔細聽,陛下卻緊閉雙眼,不吭聲了。
輸給了趙泠越……什麼叫不是輸給趙泠越…我想起那日他反常的愉悅,提及陛下時。
輕蔑倨傲的那一笑,像極了勝利者對手下敗將的不屑與憐憫。
我渾身發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設想
金公公嘆著氣將陛下吩咐在他過世之後交於我的東西給我。
我緩緩打開,再次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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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太後與宋婕妤竟雙雙暴斃了。
太後也就罷了,本就是個無用的替身,可宋婕妤死的蹊蹺。
娜索說,她見宋婕妤被人從湖心撈起來,一雙眼睛瞪的老大,不像淹死的。
我已經沒了心情去探究這些。
我雖身處冷宮,卻仍是六宮之主,有掌理後宮之權。
太後的喪事拖住了柳拂如進宮之時機,我心知,這應當是陛下預先安排好的。
柳家虎視眈眈,可迫於大喪,他們也不敢胡來,以免落人口舌。
陛下果真說一不二。
到了晚上守靈之時,我吩咐所有宮女太監出去,不許呆在太後宮中。
我跪在蒲墊上,很想大哭一場,卻再也流不出淚來,隻有幹巴巴的坐著。
陛下垂危,我很想回去陪陪他,瞧一瞧他。或許我們見一面,便真的少一面,我們能相聚的日子,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可是我不能回去,我得賭,賭上全部,換得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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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著陣陣寒風,半夜時分,我回到了冷宮。
坐在院裡,我喝酒賞月,月中美人果然如期而至,乘風而來。
他靜靜望著我,一雙烏眸無悲亦無喜,「你哭過了。」
不是疑問句,而且肯定句。
我也沒打算瞞他,開門見山道:「你那天不是問我願不願意做端王妃嗎?」
趙泠越瞳孔猛然一縮,而後,很快恢復了淡然。
他的戒心實在是很重。
我笑吟吟的望著他:「我,烏木朗意,不做妃。」我起身走向他,他的視線一直追隨著我,我伸出手去,輕輕撫過他的耳垂,看著它一點點染上霞紅,我的嘴唇湊近過去,低低吟吟,「我隻做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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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泠越一把摟住我的腰,將我放倒在他的腿上。
我仰頭看著他,他秀致的一張臉,離我如此近,近到我可以看見他山澄水澈的烏眸裡,我淺淺的倒影。
趙泠越眼角微紅,整個人豔麗又青澀,矛盾的氣質,與絕美的容顏交織,迸發出奇異的光,他輕輕抱住我,嗓音終於不再清淺平淡,而是深深顫抖著。
他說:「朗意,我愛你。」
我輕佻的撫摸他水汪汪的眼睛,秀挺的鼻梁,以及嫣紅的唇瓣,還有唇上那一抹結了痂的傷口,果然是殘缺的凌虐美人,有了傷口,反而更美。
「我想讓你放過他。」我閉上眼睛,蒙蒙的月光灑下,我眼前仍是亮的。
溫熱的懷抱微微一僵,沉默了一會,他輕聲道,「那姐姐必須嫁給我。」
我一口老血險些噴出,憤怒的睜開眼,我嬌嗔道:「誰是你姐姐!」
趙泠越笑了起來,他的眼睛比月亮還亮,他低下頭來,眼睛卻仍直直的望著我,他咬住我耳畔的一縷烏發撥到一邊…
這一幕簡直比接吻更曖昧更刺激,我忍不住撇過頭去不看,卻錯過了他眼裡一閃而過的某些……
「我很想很想親你…」趙泠越望著我,眼裡的渴望簡直是直白到毫不掩飾。
我湊上去,輕輕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趙泠越卻微微偏頭,我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傷上。
我疑惑的望著他,他卻十分歡喜,眉角眼梢,俱是暖意,「我說過,我要和你清清白白,直到你嫁給我的那天…」
看不出來,這個小變態還是個純情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