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不知。」小公子一開口道,他的聲音是小孩子的嬌氣柔軟,但細細的品,卻又帶著點倔強沉毅。
「難道殿下沒有聽說過張良提鞋、孺子可教的故事嗎?」大胡子瞪著眼睛:「身為學生,怎可比夫子更晚到?」
「可是……」小公子皺著眉毛。
「沒有可是!」老頭激跳起來:「這就是為人學生的禮儀,小殿下萬不可再頂撞為師!」
「是。學生知道了。」
「那便罰你抄五經吧,不抄完不許再來上課。」
「……是…」
2
小公子見到娘親,眼眶裡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流下來,他可憐巴巴的趴在娘親懷裡,一雙手又紅又腫。
「怎麼回事啊,誰欺負小予了?」小公子的娘親溫柔的抱住兒子,一張容色極妙的臉,卻是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小予不說話,一旁的金公公開口道:「稟告娘娘,太傅經常隔三差五的凌晨提早到學堂,若太子殿下不在學堂,便以勤奮不足為由動輒教條責罰,罰抄五經不說,還要稟告聖上,聖上雷霆大怒,又是好一頓教訓…」
如妃冷著一張臉,放下兒子扭頭便去尋了聖上去。
她出生武將世家,直爽慣了,自問並不稀罕這太子之位,可那位卻執意要立小予為太子,她知道,這是為了彌補她,可是她的兒子先天不足,娘胎裡出來身子就不大好,那位不是不知道,何必這樣呢,她隻希望兒子健康長大,僅此而已。
他做太子,明裡暗裡受到了皇後多少擠兌?做母親的,真的不敢細想。
小殿下木著一張小臉,聆聽著娘親與父皇的爭執大鬧,他不明白,從前待他那樣好的爹爹,怎麼會變成了高高在上、令人懼怕的父皇。
父皇似乎對自己很不滿意,總是對著自己發脾氣,小殿下時常自己懷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特別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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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還要顧著妹妹,父皇也有很多兒子。
小殿下從此不肯再輕易落淚,唯恐再惹娘親與父皇爭吵,他變得十分勤奮,行事說話,從不行差踏錯,不再讓人捏住把柄。
他的成長來的太快,太悄無聲息。
3
使官每月送來的畫像,成了他枯燥漫長的人生裡的唯一樂趣。
畫上的小女孩每次總咧開嘴大笑,和他見過的每個女孩都不一樣,就連幼小的明月也知道笑不露齒的淑女風範,這個小女孩卻毫不在意,肆意又張揚。
娘親曾經告訴他,這是他的小媳婦,遲早有一天會嫁給他的。
他早慧而又天真,拉著娘親的手問道:「那她會喜歡我嗎?」
娘親不可察覺的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她會喜歡你的,可是你也要努力用功才行,不然以後怎麼保護小媳婦保護妹妹呢。」
無數次累到趴在桌上睡去,夢裡是騎著小馬,扎著小辮子的小公主,醒來了眼前還是騎著小馬,扎著小辮子的小公主。
娘親說的沒錯,他是男孩子,為了保護她,吃點苦沒什麼。
他一日日的長大,變得越來越沉穩刻進。
那個烏木家的小女孩,成了他唯一的寄託與向往,他時常凝望著畫裡的小女孩,在腦海裡,他早已千千萬萬次的與她共度一生。
4
娘親的身體一日日的衰弱,皇帝想廢太子的心一日日的強烈。
趙泠予其實根本不想做什麼皇上,他太想早踏踏實實的睡一個好覺了。
可是烏木家隻有一個小女兒,小朗隻會是皇後,不會做王妃。
好難啊,趙泠予常常想,若是沒有小朗,他根本不會堅持到最後。
皇後黨數十年如一日的狠辣,陷害、刺殺甚至是用毒,本來就睡不了多久的他,還要每夜每夜的警惕著,提防著身邊的任何人。
這一刻他們對自己還恭敬有加,下一刻就有可能是猙獰的笑臉,化作利刃,刺進他的身體裡。
他身上的傷,早已經多到自己都數不清了。
5
聖上派遣使臣去西北求親。
天知道他有多麼想去見小朗,可是他不能,他若是一走,回來便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隻會萬劫不復,十年榮與光毀之一旦。
知曉最小弟弟泠越要去,他心中已有不祥預感,泠越會喜歡她嗎?小朗呢,她會喜歡泠越嗎?
泠越那麼漂亮。
……
他厭倦了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索性拉攏柳青雲,趁著胡國戰亂、皇帝病危,直接登上了帝位。
兩年的時間裡,他不曾歇息片刻,就連睡覺都在想著怎麼弄權爭贏,怎麼戰勝剽悍的胡國。
6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小朗,他的手,藏在寬大的袖口裡,不停的發抖。
一顆心跳到嗓子眼,偏還要裝作格外淡定。
他不敢,不敢上來就表明心意,不敢對她格外殷勤,他怕嚇著她,更怕她覺得心頭沉重。
是啊,這份愛跨越十年,跨越山海,實在太過沉重。
這不僅僅是一個皇帝對異域公主的愛,而且還是一個沒有童年的小男孩,對童真和幸福的向往。
她的玉牌,他的祥雲簪,在交換的那一刻,他已經將她當做了妻子。
7
柳拂如,這個女子雖與他自幼相識,但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詩詞尚可、有個老狐狸爹上。
所以當她哭著抱住自己,說寧願做個妃子,也要陪伴在他左右時,他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該如何拔掉柳家這棵盤踞已久的深根大樹。
小朗莽撞的衝了進來,他望著她的那一刻,濃重悔意彌漫心頭。
他還是太過心急了,在還沒有能夠把握全局的情況下,他冒險將小朗接過來。
不過沒關系,他眸光冰冷,他絕不會重蹈那個男人的覆轍。
8
小朗跪著請求他,他的心很痛,她是如此的赤誠天真,她是為了幫泠越?亦或是她不想他因為自己而拒絕另一個女人。
借著這次機會,他將愛意說出口。
可她不會信……她喜歡端王,她也許根本不在乎自己娶哪個女人。
9
白馬寺裡他與她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他看了,隻覺滿心滿眼的冰涼。
他覺得自己卑鄙,竟然靠傷害自己來博取朗意的一點點關心。
可是當他見到她為他流淚,他又默默的後悔了……
進也是錯,退亦是錯。
10
婚後,他終於如願以償的過上了曾想過千次萬次的恩愛日子。
他不敢問小朗,你愛不愛我,他想聽答案,卻也怕聽答案。
他閉上眼睛,隻不停的告訴自己,能有她的陪伴,就很好了,至於她的心,他不強求。
他希望小朗有朝一日,能夠愛上自己。
卻也害怕永遠沒有這一天。
11
雲州的鼠疫來的迅猛並且突然,趙泠予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趙泠越。
他這個弟弟,表面上看隻是冷漠不近人情,實則最是深不可測。
他親自趕往雲州,他想找到證據。
卻在回來之時,暈厥在馬車裡。
御醫大夫都說,從未見過此等兇猛疾病,隻能延遲壽命,全無把握根治。
他鎮定的想,這一定是老天爺和他開的玩笑,他還這麼年輕,他的妻子還在等他回家。
他不能死。
12
朝陽殿裡,他靜靜凝望她睡顏,隻想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
小朗對待趙泠越,仍是不尋常的態度。
他蹙眉,心裡忽然有個聲音。
13
「是你,你利用小朗給朕下藥?」他顫抖著,眼裡已經是黑影重重,卻仍見那人眸色沉鬱。
「是。」
「所以今日在公主府也是你下的藥?」他怒道:「你未免太過卑劣。」
趙泠越靜靜聽著,並不反駁。
他無力的垂下眼睫,趙泠越的卑劣他早有察覺,可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卑劣到利用小朗。
他不敢想,若是小朗知道了,該是怎樣的痛心悔恨。
「對不住。」趙泠越漫不經心的開口:「這位子,我要定了。」
趙泠予彎唇輕笑,他點點頭,「然後呢?」
「我會娶朗意。」趙泠越嗓音清冷。
「然後一輩子提心吊膽,生怕真相揭穿。」他譏諷,「你猜,要是小朗現在就知道了會怎樣?」
「你不會想讓她知道的。」趙泠越低低道:「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他重重呼了一口氣,眼前已經什麼都看不見。
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不能自私的拉著她一塊去死。
他淡淡點頭,「你記住,朕不是輸給你。」
趙泠越深深凝望他一眼,然後離開。
14
他太知道怎樣做才能讓她死心了。
避子湯,折她傲骨。
漠視西北,斷她念想。
不聞不問,滅她希望。
他坐在案牍後,微弱的聽她的指責聲,竟很想很想她能再生氣一點,再多說幾句吧。
以後……就聽不見了。
他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
先皇留下的真正國璽,竟然就藏在他幼時居住的宮殿之中。
他低低喟嘆,原來先皇從一開始,就定好了他的結局。
趙泠越狡詐下作,他將真國璽留給她,讓她能有一條退路,這是他的最後一件事。
躺在病床之上,他摩挲玉牌,輕笑道:「什麼啊,西北傳聞也不過如此,最後我們不還是分離了嗎?」
笑著笑著,有淚水滴落。
他陷入長久的混沌,仿佛又夢到他的童年,夢到無盡鬱鬱與無盡歡喜……
烏木朗意,若不是因為你……
若不是因為你。
趙泠越番外
直到現在,朗意離開我已經整整七年了,無數個春光明媚的日子,無數個炎炎夏日,無數無數天,無論大雪紛飛還是深深秋涼,隻要我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會響起那句話。「睡吧,睡醒了我們就該結婚了。」
原來是句謊話,難怪如此動聽,令人每每回想,忍不住悲戚動容。
我仍不知,究竟是何時,我的人生悄悄偏離了我預定的軌跡。
第一次「見」她,是在趙泠予的書房裡。
明媚嬌俏的小小少女,肆無忌憚的咧著嘴大笑著。
我腦中紛飛復雜的思緒瞬間平靜
這是我永遠羨慕的肆意笑顏。
我被她的笑顏感染,試圖彎起唇角,又僵硬著收回。
1
我是趙泠越,伴隨著凌辱、謾罵與詛咒,我活著。
太妃也許隻想養條狗,而我這條狗,卻讓她的寶貝外孫女動了心,最終太妃不得不重新審視我,並給了我學文練武的機會。
如何讓一個人愛上我,大概是我從小到大唯一一件無師自通的本領。
小時候我不停的裝可憐,祈求給我的飯食多一點,再多一點,餿了臭了沒關系,能吃就行,我得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