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他還不明白她埋怨什麼東西,直到他看到他那個四歲大的,格外聰慧可愛,卻又與他無比生疏的弟弟,才有些明白,原來他的母後有了另外的指望了,指不定……
“娘娘,現如今太子歸來了,該怎麼是好?衛家那邊……”
聽到這樣的話,雍容華貴的女人搭在椅子上的手,一個用力就折斷了根指甲。
“啊,娘娘……”
一旁的嬤嬤連忙上前,剛準備要幫她看看手指。
“不用……”女人怔怔地盯著那根斷甲,許久,才冰冷地開了口,“一切,照舊。阿昭是回來了,可這四年他一個孩子在外頭,別說讀書了,怕是連書都沒看見過,誰知道會長成什麼樣子,我今天見他,他竟是連宮裡的規矩都忘了,我如何能指望他?阿炎就不同了,他自小長在我身邊,聰明伶俐,乖巧可人,讀書更是叫太傅都贊不絕口,哪像阿昭幼年時那般愚鈍,更何況,阿昭過於仁厚,在宮中的時候我就察覺他很有可能根本就爭不過那賤人的孩子,哪像我的阿炎,從出生到現在都一直將那孩子壓在底下,就是連皇上也時時誇贊,經常來我宮中看他,一點也不像之前煩厭阿昭的模樣,嬤嬤,你說我該選誰?”
“娘娘……太子殿下他也是在外頭吃了大苦頭的……”
“我自然知道,隻要……隻要他不與阿炎爭搶,以後自然是可以做個逍遙王爺的,我會叫他的弟弟護著他的!”
“唉……”
偷聽完了這樣的話,裴昭將手中的玉佩捏得越發的緊了,許久,忽然就無聲地笑了下,轉身就往外走了。
也是這時,那僅有四歲大的孩童這才高高地抬起下巴,看向身邊的綠衣小太監,“小德子,你說我哥哥他聽到了沒有?”
“太子殿下必然是聽到了。”
“哼,叫你跟我回來跟我搶,聽到母後說的話了嗎?都是我的,全都是我的!哼……”
想起剛剛那個所謂的哥哥聽完屋裡頭的話,突然怔楞的表情,孩童一下就開心了起來。
自這一日之後,裴昭就這麼安靜沉穩了下來,可以說,除了還有個太子的稱號,整個皇宮幾乎沒有一個人把他當太子的。
母親客套,父親忽略,弟弟敵視,甚至是宮人們都在背後議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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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是這樣,卻還是有人不願意放過他——
一看著面前偷傳消息的小宮女,皇後一不小心就打翻了一旁的茶盞。
“你說什麼!劉貴妃那邊又要對太子殿下下手?為什麼……明明皇上……”
“聽聞今日太子殿下得了太傅大人的稱贊,說他有大才,劉貴妃那邊收到消息坐不住了……”
“大才?怎麼會?”皇後想起那個每次來跟他請安都木訥的厲害的兒子,想不出他會有什麼大才。
“今日上書房檢測,太子殿下的書本被人翻亂,露了篇文章出來,無意被太傅大人瞧見了,看了之後,贊了又贊,甚至無心教課,便拉著太子殿下不住地談話……”
想到這裡,皇後驀地往下一坐。
“娘娘,現在我們是否……”
“可有聽到對方要如何對待阿昭?”
“似是準備在御花園下手。”
聽到這樣的話,雍貴女人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派人過去。”
“是,娘娘。”
“……等人下了手,立刻將他就地抓住!”
“娘娘?”
“下去。”
“是!”
有人跟蹤?
這是裴昭出了上書房後的第一反應。
他暗暗戒備著,腳下雖然不住地往自己的寢宮走去,精神卻一直注意著背後的動靜。
誰曾想,他注意了後頭,前方的花叢裡卻突然竄出來一道影子,還沒等裴昭反應過來,那影子便立馬用力推了他一把。
隨著撲通一聲巨響,這人嘴角的笑還沒漾開,便立馬感覺到四周一亮。
“來人,抓刺客!”的呼喊聲瞬間響了起來。
他想再逃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頭,才落入水中的裴昭,便感覺到自己的腿被一隻冰涼的手猛地拉住,然後便系上了一根繩子,人就已經沒了蹤影。
裴昭連忙低頭看去,卻隻看到一道黑影從水底一閃即過。
他慌忙去解自己腿上的那根帶子,才發現那帶子竟然被人系了死扣。
越是急,他便感覺口中的空氣越來越少,越來越少,甚至他都感覺到冬日冰涼的湖水往他的胸口灌了過來,就連意識也漸漸模糊了起來。
但就是這樣,他卻感覺自己的腦海之中閃過了一個個片段,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阿昭,你真的要逼死你母後嗎?你看看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好嗎?臉毀了,腿瘸了,如何做的了那一國之主,就當母後求求你,不要跟你弟弟搶了好嗎?”
“阿昭,你就是這麼做太子,連個胤字都不認識,真正是蠢鈍如豬,這就是朕大慶的太子,朕看你分明就是那笑話太子!”
“不是?太子竟然長這個樣子,你們看他臉上的傷疤,好惡心啊……”
“就他還能做太子?我要是那裴昭,我寧願死在了外頭,也不回來!”
“哥哥,你為什麼不去死呢?”
為什麼不去死?
為什麼不死?
為什麼?
床上的裴昭猛地睜開雙眼,忽然——
無聲地咧開了嘴。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金手指昨天就有寶寶猜到了,哈哈哈~~~
第35章 太子小團子(十)
此時的太子寢宮一片安謐,僅有不遠處的燭花偶爾爆開的聲音,和窩在他腳邊的一個綠衣小太監睡夢中的咕哝。
窗外一片漆黑,裴昭閉了閉眼,嘴角緩緩放了下來,一時竟有些分不清他腦中那些混亂的記憶究竟是他的夢還是他的,上輩子……
如果是夢,那真的是太可怕了,因為他的這場夢裡並沒有溫暖,沒有那個笑容甜蜜,日日喚著他阿昭哥哥的小姑娘,不僅僅沒有她,也沒有她的母親沈桂枝。
仔細回想一下,在他的夢裡宋家老三好像是個鳏夫,僅守著一個名為宋青山的兒子,面容愁苦,就連宋青山也絕沒有他看見過的那麼幸福,反而也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讀書雖然賣命,卻因為身體太差,竟然連童生都沒考中。
而根據他在宋家的那個“娘”偶爾的闲話,好像……沈桂枝在他還沒去往那宋家村的時候就已經難產去世了,一屍兩命,聽聞懷著的那個正是個女胎。
想到這裡,裴昭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手哆哆嗦嗦地摸向自己的胸口,直到摸到了那個已經被自己的體溫捂得發熱的玉佩,捏緊了,他才感覺自己整個人沒有顫抖得那麼厲害。
少年緩緩垂下頭,吻了下那枚玉佩,便捏得更緊了。
溫暖……
上輩子的他的人生當中沒有溫暖的存在,沒有李大夫的欣賞與愛護,沒有那些甜蜜快樂的一切一切,有的隻是宋沈氏沒完沒了的毒打,錯失衛巡的絕望不甘,親身父母的棄之敝履,親兄弟的惡意咒罵,一張毀了的臉,瘸了的腿,和眾叛親離、孤家寡人的下場。
想到這裡,裴昭的雙眼不自覺地便紅了,紅了之後,感受到玉佩上的暖意,又忽然揚起了嘴角,開心而無聲地笑了起來。
笑完了,裴昭才將自己的視線轉向一旁睡得正香的小太監身上,幾乎想都沒想地就一腳踹了過去。
正中對方胸口,睡夢中的小太監被這記窩心腳踹完了,頓時就從他的腳踏上滾了下去,蒼白著臉哎喲哎喲地就叫了起來。
一聽見屋內的聲響,外頭守著的小太監們也俱都清醒了過來,跑進來一看,冷著臉的裴昭和那捂著胸口不住呻吟的小明子,連忙磕頭的磕頭,喊人的喊人。
等皇上皇後趕來的時候,裴昭就已經被人從床上攙扶起來了,然後就看見了他的母後當著他的面演了一場好戲,連哭帶喊,人證物證,全都明晃晃地擺在了自己的父皇面前。
也可以說這一手玩得實在是漂亮的,果不其然,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因為涉嫌謀害太子,劉貴妃的貴字當即就被撤掉了,降到了妃位不說,還要禁足抄經,不管那模樣嬌媚的女人怎麼哭怎麼求,後續又是怎麼發展,現在他的這位母後都是已經贏了的了。
但早在夢裡就領教過這些人這些手段的裴昭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的好母後借了他落水這把刀,手起刀落,便砍斷了那妄圖沾染她的東西的那個女人的爪子,隻能鮮血淋漓地縮了回去。
哦,說不定她早就知道了他會落水,但還是順水推舟了。
這樣的手段,夢裡他不知道看見過她施展過多少回,幾乎每一回她都是那受害受苦,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但到最後每一回佔到上風,盆滿缽滿的也都是她,是他這個母儀天下,一心向佛的母後!
一幕戲完,劉貴妃那女人也被宮人們拖走了,還沒等皇上轉頭對著裴昭說上兩句安慰的話,他就立馬跪了下來。
“你說什麼?”
“昭兒!”
聽完裴昭的話,坐在主位上的皇上猛地就站了起來,就連皇後都一下捏緊了一旁的扶手,鳳目圓瞪。
“兒臣實是不想再做這個太子了,四年未曾讀書,已有很多的字已經忘記怎麼去讀了,甚至一本書讀下來都有些結巴,想來接下來的好幾年兒臣都要……兒臣實在是愧對我的太子之位,請求父皇另擇明儲!”
說完,裴昭深深地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