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 悄悄將顧韻攔在身後, 剛準備開口轉移段天鴻注意力的陸懷瑾就立馬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用力地捶打了一下,隨後顧韻帶著哭腔的聲音高亢地響了起來。
“懷瑾,你要是傷了天鴻,娘一定跟你沒完!你知道你哥哥他這些年在白虎山那個土匪窩裡頭到底受了多少苦嗎?你倒好,跟著娘在大帥府中享福, 從小到大要什麼有什麼,還是整個青州城百姓人人愛戴的少帥大人,你哥哥過得哪裡有你一半的快活,這才剛見面,你就敢對他動手,你的良心難道全都喂了狗了嗎?早知道這樣,當初剛生你下來,我就該把你這小討債鬼給掐死,免得現在來惹我生氣……”
說著說著,顧韻可能又真心地覺得這倆兄弟過得日子實在是太過天差地別還是怎麼了,竟然又上手重重地捶打了陸懷瑾好幾下,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幫段天鴻討回點什麼似的。
而又再一次聽見這樣熟悉論調的陸懷瑾,因為衣服被顧韻扯著而無法躲閃,隻能硬挨了她這幾下,但眼睛卻始終都沒有離開面前的段天鴻,好防備著他什麼時候忽然動手。
段天鴻當然注意到了陸懷瑾的一舉一動,霎時眼中溢滿了嘲諷。
都這個時候了,他這個好弟弟還在護著他那個自私的娘呢,呵呵,實在是太好笑了,真不知道若是對方親耳聽見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又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想到這裡,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段天鴻注意到對方持槍的那隻手已經被顧韻牢牢地把住了,這才一臉戲謔地往身旁的一根廊柱上輕輕一靠,掏了掏耳朵,開了口,“行了,現在才來說這些沒用的做戲給誰看呢?”
聞言,顧韻頓時露出了受傷之色來,隻是還未等她辯解。
段天鴻的聲音就再一次響了起來,“你可別忘了今天你叫我來這兒是做些什麼的,我可沒那麼多闲工夫聽你說這些廢話,所以你能撿要緊的事先說嗎?比如——我這位好弟弟的身世,亦或者你是怎麼給陸大鷹那隻烏龜老王八戴綠帽兒,又怎麼讓人家喜當爹的……”
說完,也不知道是自我感覺說的太好笑還是怎麼,段天鴻竟然嘿笑了兩聲。
反正現在他現在在顧韻這邊已經立好了心靈受傷的形象了,所以說話也頗有些毫無顧忌起來。
聽到他這樣的話,顧韻臉色一白,一絲難堪從臉上一閃即過。
“天鴻,你還是不原諒娘是不是……”不然怎會說出這般難聽的話來。
她的聲音有些哀婉,面容更是悽愴。
隻可惜她這番作態,段天鴻根本不屑,陸懷瑾則是在聽完了剛剛段天鴻的話之後,整個人就如同被一道凌厲的雷霆當頭劈中,半邊身子都仿佛處於麻痺的狀態,理智更是飛速地潰散,叫他攏都攏不起來。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明明剛剛段天鴻說的話每個字他都聽得一清二楚,可是怎麼合並到了一起他就聽不明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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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身世,什麼綠帽,什麼喜當爹……
但其實在之前顧韻對他吼出那句同父同母的時候,敏銳如陸懷瑾,就已經有些察覺了,可他卻並不願往那個不堪的方向去想。
“娘……”
立在原地半響,陸懷瑾的聲音有些飄忽,可一旦開了口,他的音調就慢慢沉澱了下來,“時候不早了,你該跟我回去了,否則爹與溫暖就該擔心我們了,他段天鴻不過就是個出身白虎山,滿口謊言的無恥之輩,你無須……”
“啪!”
後面的話陸懷瑾甚至都沒說完,臉頰就瞬間被震怒的顧韻猛地扇到了一旁,又因為對方的指甲修剪的過於鋒利,使得力氣又太大,竟然硬生生地在他的臉頰之上劃開了一道殷紅的口子,一滴血珠就這麼慢慢從傷口處滾落了下來。
可顧韻卻像是什麼都沒瞧見似的,一臉受傷地開口斥道,“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哥哥呢!啊?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些年天鴻到底吃了多少的苦頭,娘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作為弟弟,你怎麼能這樣羞辱他呢?你實在是叫我太失望了,難道這些年陸大鷹就是這麼教你的……”
話音未止,她便瞧見剛剛還偏著腦袋,一動不動的陸懷瑾猛地抬起頭來,徑直朝她看了過來,一雙眼睛如同淬了寒霜的刀刃,幾乎是瞬間就將她嚇得噤了聲。
“我說,該回家了。”
陸懷瑾再一次地重復道,眼中帶著股莫名的執拗,隨後便像是完全沒有在意身後還有個死敵段天鴻的存在似的,上前拉住了顧韻的手臂就不由分說地將她往外帶去。
見狀,段天鴻眼中精光一閃,適時地開了口,“喲,這就回去了?認親的戲碼不繼續了也就算了,可答應我的事情呢?不是說好了叫我的好弟弟幫我的嗎?幫我殺了陸大鷹那個殺父仇人,幫我拿下整個青州城,完成父親的遺願,怎麼?現在通通都不作數了是嗎?”
聞言,被嚇住了的顧韻才好似如夢初醒一般地一下就回過了神來,瞬間就掙脫了陸懷瑾的鉗制,剛想開口與陸懷瑾商討她與段天鴻定下的計劃。
可誰曾想這邊她剛剛掙脫了對方,下一秒她就看見陸懷瑾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時間的一個飛速回轉,抬起持槍的那隻手,砰的一聲就扣動了扳機。
站在他對面的段天鴻怎麼也沒預料對方竟然真的敢對他下手,一個閃身,手臂卻還是落了一個血洞,可想而知剛剛對方極有可能是瞄著他的心髒來的,劇痛襲來,他的慘叫聲並著反應過來的顧韻的尖叫聲一起在這個偏僻又狹小的院子裡頭響了起來。
“啊!”
“天鴻!”
顧韻尖叫到了一半,瞧見陸懷瑾面無表情地看到自己一擊不中,竟然對準了摔倒在地的段天鴻的腦袋,意圖再補一槍。
手段何其狠辣。
當即,顧韻渾身一哆嗦,恐懼與後怕飛速襲上心頭,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一股子勇氣,或者說自信,竟然飛步上前整個人一下就堵在了陸懷瑾的槍口前,張開雙臂閉眼大吼了聲,“住手!”
而看見顧韻完全遮擋了身後段天鴻要害的陸懷瑾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下手的最佳機會,當即便放下手中的槍,轉身便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殺不了段天鴻就算了,他不要留在這裡,他要離開,他不要聽,什麼都不要聽……
不好聽的話為什麼非要勉強自己繼續聽下去呢?一些所謂的真相如果是他不喜歡的,那麼他就不需要去了解。這一輩子,他的父親就隻會是陸大鷹一人,不管他是這青州城的大帥也好,還是隻是個賣白菜的商販都好,他的父親都隻會是他,永遠都不會是其他人!
而這一頭捂著自己傷口,臉上一片慘白的段天鴻眼看著陸懷瑾要走,顧韻又跟個蠢貨一樣緊閉著雙眼,又怎麼會甘願,眼中狠色一閃,便扶著一旁的柱子就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就這麼急著回去認賊作父嗎?我的好弟弟!”
被這句話一下就驚得睜開雙眼的顧韻,見陸懷瑾要走,當即就焦急開口喝住了他,“……站住!”
可陸懷瑾的步伐根本就沒有停下的意思。
見狀急得顧韻頓時口不擇言了起來,“還是你想讓陸大鷹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他親生的兒子,而是他的生死仇敵段敬的親兒子,而他被人足足帶了二十年的綠帽子!”
聞言,陸懷瑾的腳步霎時就停了下來,可他卻還是背對著身後兩人而站,始終都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來,唯有手背暴起的青筋能略略顯露他的心情。
見陸懷瑾停了下來,顧韻這才輕輕舒了口氣,她雖然不喜這個兒子,但她也不敢將他逼急了,於是聲音便漸漸柔和了下來,“小瑾,我是你親娘啊,天鴻也是你的親哥哥,我們二人是你在這世界上最親的人啊,我們又怎麼會害你呢?你們都是我和敬哥的兒子,當年……”
晌午的日頭漸漸減弱,空中也不知道從哪兒飄來了一片烏沉沉的雲朵,瞧著就叫人壓抑鬱鬱。
院門口的陸懷瑾也從他的好母親口中聽完了一整個她與那段敬所謂的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他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表情,無悲無喜,卻一直都沒有離開半步,臉頰上的傷口也開始漸漸凝結。
另一頭因為槍傷的緣故,身子一陣陣發冷,嘴唇也漸漸失去血色的段天鴻幾次都想打斷這老女人的甜蜜回憶,卻硬是沒能插的進去,這叫他的心情也跟著愈發暴躁了起來。
他也不明白這女人年紀都一大把了,到底為什麼還能有這麼多惡心人的少女情思!真是有毒!
顧韻對自己好兒子的嫌惡毫無所知,說完了故事這才看向始終都沒有轉過頭來看他們的陸懷瑾的背影,繼續說道,“……所以,你們的親生父親當年就是死在了那陸大鷹的手中,我當初選擇懷著你嫁給他也都是為了找尋機會報仇,這些年我一直沒攔著你與他相處,就是為了讓他把你當他真真正正的兒子,對你松懈,這樣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才方便親自手刃殺父仇人!”
“再說,當年也是因為娘懷著你嫁給了陸大鷹,你才無端過了這麼多年的好日子,但你哥哥就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了,白虎山那是個什麼地方,那就是個賊窩,那裡的人一個個兇神惡煞,粗魯不堪,那裡的環境更是惡劣非常,甚至連本書都尋不到,更別說栽花種草了,我的那株珍貴的玉蘭栽在那兒怕是連一日都活不了!所以在殺了陸大鷹,拿下青州城後,我希望你能一手將你哥哥推上大帥的位置,這樣才能補償他這些年所吃的苦,懷瑾,你是能體諒娘的心情的對嗎?”
說完,她見陸懷瑾依舊沒有什麼反應,眼中晦暗一閃,又繼續道,“懷瑾,你不要逼娘……你說如果我親口告知陸大鷹你非他親生,而是段敬的遺腹子,更有當年那些被我買通了為你出生時間撒謊的大夫親口認證,你說他到底是信你還是信我?”
聞言,陸懷瑾的身體微微一顫,手背青筋更甚。
“娘也不是逼你,你好好想一想好嗎?娘知道你喜愛你那個假妹妹,等殺了陸大鷹,拿下了青州城後,娘親自幫你把她定下來,以後再也不為難她好嗎?到時候,我們大仇得報,一家四口幸福快樂,有什麼不好?”
顧韻繼續引誘。
是的,假妹妹,幾乎在看見這兄妹倆的第一眼,她就已經知道這兩人之間不尋常,她顧韻別的不擅長,但對於男女之事幾乎是一眼就能看破,再加上後來府中的流言,和那位不知所蹤的陸小姐,讓她明白了她的兒子極有可能跟他那個妹妹發生了點什麼。
為了報仇,為了天鴻,她願意暫時捏著鼻子認下那個小狐狸精,至於以後,呵……
而聽到了這裡,陸懷瑾握緊的手慢慢地松開了,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抬腳就開始往外走去。
這時,院中的兩人都沒有再次叫住他。
離開了小院,陸懷瑾的腳步越邁越大,越邁越快,隨後竟急速地奔跑了起來,可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跑走的方向……
空中的烏雲越來越厚,很快就聚集成了一大片,黑沉沉的,又過了沒一會,雨便一滴又一滴地落了下來,還開始還隻是淅淅瀝瀝的,很快,就連接成線,形成瓢潑之勢,哗哗啦啦,喧鬧不休。
大帥府中,早就已經午睡醒來的溫暖皺著眉頭看向窗外的大雨,伸手往外撈了下,白嫩的手臂上便立馬濺上了好幾滴雨珠兒。
哥哥出門了,也不知道帶沒帶傘。
她這樣想道。
而這雨一下就是一下午帶一晚上,陸懷瑾也始終沒有回來。
溫暖也從一開始的憂慮轉變為濃濃的擔心,要知道現在的陸懷瑾可是去哪兒都會跟她說的,就算走得急,也一定會派人過來跟她打聲招呼,必定不會叫她擔憂的。
現在這是……
溫暖緊緊皺起了眉。
然後見外頭的雨勢始終都沒有緩和的意思,終於披上一件兔毛的大紅披風,不顧丫鬟們的勸阻,撐著傘就開始往外走去,想要去尋一尋陸懷瑾。
誰曾想剛剛走到帥府大門口,就看見一道黑色的身影正立在離帥府十幾米遠的位置,動也不動。
對方低著頭看不太清臉,叫人一時半會根本就認不出到底是誰。
可別人認不出,溫暖還能認不出嗎?
那不是她哥哥陸懷瑾還能是誰!
看他那渾身湿漉漉的模樣,也不知道是傻站在那兒到底有多久了。
頓時,一臉焦急的溫暖奪過一旁跟隨著的小丫鬟們手中的紙傘,就飛速衝了出去。
“哥哥……你怎麼……怎麼站在這兒啊?”
她伸手就拉住了面前垂著眼的陸懷瑾的手,卻被那冰涼的觸感冰得整個人一個哆嗦,隨後握得更緊了,甚至還拉著那隻手往她熱乎乎的小臉上貼去。
“你的手好冰啊,哥,你怎麼回事啊!回來了怎麼也不回家啊!身上都湿透了,肯定會著涼的,你非要叫我罵你是不是?”說完,她心疼得不行地就在對方湿漉漉的手心裡呵了口熱氣,就準備拉扯著對方往家跑去。
可誰曾想一拉之下,還沒拉動,反而自己整個人被對方一下扯進了懷中,用力地抱住了。
真的很用力,並且對方還在不斷地加大力量,到後來溫暖甚至都感覺到自己被抱得有些疼了。
“好難受,我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