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跛著腿的灰衣男人猛地被人一下從裡頭推了出來,他絲毫不在意地一下就爬了起來,衝著臺階上頭的身著西裝的中年男人笑得諂媚。
“武哥,武哥,你再借我點兒,再借點兒,這回我肯定能翻本,一定能翻本,你信我,信我!”
“信你?呵呵,段九,老子信你還不如相信母豬會上樹,趕緊給我滾,沒錢還來瞎摻和什麼,想賭,趕緊回家拿錢,不然有老子在這兒,這道門你是怎麼都進不去了的,滾!”
西裝男人惡狠狠地說完,一雙眼睛就一直死盯著面前這個眼底青黑,眼袋碩大,胡子拉碴的灰衣男人。
可以看出,這男人的模樣底子還是不錯的,可惜長了眼睛的都知道,他的裡子全都被酒色財氣給掏空了,現如今剩下的不過是個空殼子,風一吹就倒。
而灰衣男人見好話說盡都沒法引得這男人的動容,在心裡破口大罵了好幾聲,最後卻也隻能笑著轉頭往外走去。
見他走了,一旁看完了整場好戲的人們這才笑嘻嘻地開了口,“怎麼?那段九又來賭啊?不是輸的腿都被人打斷了嗎?怎麼還賭個不停啊?我瞧他家也不富裕,自己又從來都不上工,哪來這麼多錢賭啊?”
聞言,西裝男人看著對方一瘸一拐的背影,鄙夷地啐了口,“你說他哪來的錢,還不都是靠他老婆賣肉,老娘洗衣賺來的。聽說他那個老婆剛來的時候,比百樂門的玫瑰還漂亮,小兩口也過了段時間的小日子,誰想到沒多久這段九就迷上了賭博,家底輸個精光不說,還逼著他老婆做了暗娼,這方圓幾裡的有點小錢的哪個沒睡過他老婆,隻不過最近聽說那女人好像是染了那種病,這才生意淡了,這小子手裡也就跟著沒多少錢了,現在就連他那老娘也被他逼著天天出去給人洗衣服賺錢,一天到晚沒個歇息的時候,一旦偷懶就會被這小子給揍得鼻青臉腫的,連哭都不敢哭,別提多可憐了!行了行了,說那種渣滓幹什麼,怎麼著,趙哥進去玩兩把?”
“這不,走著,哈哈哈。”
這邊倒是歡歡喜喜,另一頭一瘸一拐往家走去的段九卻是邊走邊罵著,一直進了家門口才停了下來。
可進了家門聽見了裡屋那位那個咳嗽個不停的架勢,便感覺到又是一陣火氣從心頭噌地竄起,隨後猛地一把拉開房門,撈起一旁的一個擺件,看都沒看地一下就朝床上砸了過去。
“咳咳咳,咳不死啊你,老子叫你咳!賤人,要不是你好端端地染了這種病,給我帶來晦氣,我今天怎麼會不贏錢,我叫你咳,叫你咳!”
邊說話,男人邊拿起手邊的東西不斷地朝床上砸去。
“啊啊!”
床上的女人的尖叫聲瞬時響起,很快聲音就又弱了下去。
而等男人終於發泄夠了,女人也發不出什麼叫聲了,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下手來,粗喘著氣,轉身就朝外頭走去,“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趕緊隨便抓兩副藥把這病給老子治好,再來賺錢,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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丟下這滿含威脅的話語,男人砸了砸自己的瘸腿便又往外走了去,走出門才發現一個灰白頭發的老女人正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著,見狀,他想都沒想地上去就是一腳。
“老不死的!”
他暗罵了一句,抬腳就走了出去。
等他走了,那躲在角落裡的老女人這才抬起了自己木然的臉,然後佝偻著背往屋內走去。
看著這滿地的狼藉,她的眼神沒有絲毫的變化,反倒輕車熟路地開始收拾了起來,收拾好了,見床上的人依舊沒有動靜,唯有被子微微打著顫,她這才緩緩開了口,聲音嘶啞而難聽,“走吧,他說要抓藥,你還不趕緊起來,不然等他回來,你能逃得過去嗎?那玉安堂的老跑堂的不是你老相好嗎?沒錢就暫時跟他赊點,走吧。”
說完,老女人就這麼站在了原地等著。
許久,那被子才輕輕被人從裡頭掀了開來,一張蠟黃而帶著各種或新或舊傷口的臉暴露在了空氣中。
她默默地穿好衣服,默默地跟在了那老女人後頭。
兩人步調出奇的一致,都如同兩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而等磨著那老跑堂的抓好了藥,兩人提著藥剛走出門,便聽見兩道熟悉的聲音一下就出現在了他們的耳邊。
“哥哥,這兒的芸豆糕真好吃,桂花糕和雲片糕也不錯,爹最喜歡吃雲片糕了,今天買了這麼多,他一定很高興!”
“怎麼又在外頭叫我哥哥?誰家哥哥會這麼牽著妹妹,要是被人聽到了,你猜他們會怎麼想?”
“好嘛好嘛,我不就是一時改不過來嘛,我知道了,以後呢……隻能在床上叫你哥哥對嗎?”
最後一句話是女孩壓低了嗓門說的,除了他們兩人誰也沒聽見。
一聽到這樣一番對話,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便如同過電一般,渾身上下猛地一哆嗦,隨後忙不迭地朝聲音處看去。
隻見那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的男人身著一身黑色大衣,笑得寵溺而溫和,在他身側,一襲粉白色小洋裝的女子則揚著小臉衝他笑得燦爛。
隨後就見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將她送上了車,又饒到了另一頭也上了車。
很快,車子便開動了起來。
也是見車子動了,立在不遠處的兩個女人這才乍然清醒了過來,隨即瘋了一般就朝這輛車追了過來。
年輕的那位因為體弱外加染病的緣故,跑了沒兩步便捂住胸口,大喘著氣地停了下來,隨即便怔怔地看著那遠去的黑色轎車,眼淚刷刷地往下掉來。
她後悔了,她真的後悔了!
溫暖……溫暖!
回想她這二十多年的生活,各種顛沛流離,各種跌宕起伏,在她最痛苦最彷徨最生不如死的時候,她發覺她最懷念的竟然就是與溫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段日子雖然也苦,可是苦中總是帶著甜的,她有人護著,有人愛著,有人念著,生病了有人寸步不離地照顧著,開心了說個不停也有人笑眯眯地聽著,就連一塊桂花糕,也帶著那人的體溫與味道。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她,陸初夏,什麼都沒了!
想到這裡,女人抬手就擦了擦臉上的淚,可沒想到眼淚會越擦越多,淚眼朦朧間,她瞧見了路旁的一家刀具店,摸著內衣裡頭藏著的那塊大洋,她的眼中閃過一抹決絕與堅定。
這令她痛苦的一切,
該結束了!
並不知道陸初夏做出了什麼樣決定的顧韻則依舊瘋狂地追著前方緩緩駛動著的轎車,邊跑邊喊著,“懷瑾,懷瑾,懷瑾啊!是娘,我是娘啊!懷瑾,你回頭看看娘啊,回頭看看,懷瑾啊!啊!”
蒼老的女人同樣邊跑邊掉淚,她也後悔了,早就後悔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當初她會棄懷瑾這麼個孝順兒子不顧而選擇段天鴻那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甚至於後來回想起來,就連曾經回憶當中美好的段敬也跟著一並面目可憎了起來。
這三年,她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她都不敢輕易去回想。
有的時候再回想起曾經在帥府的生活,她甚至都有些懷疑那到底是不是她做過的一場美夢,現在夢醒了,什麼都沒了!
“懷瑾!”
顧韻依舊在撕心裂肺地喊著,直到經過某個拐角的時候,腳下一個打滑,猛地摔倒在地,女人這才停下來追逐的腳步,隨後瞧著那越開越遠的黑色轎車,才終於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了起來。
與此同時,車內的溫暖這才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轉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邊的陸懷瑾,她看著他的下顎微微繃緊,便下意識地用力握緊了對方垂在一側的手掌。
感受到手中觸感的陸懷瑾這才好似如夢初醒一般,轉過頭來,看著小丫頭一臉的擔憂,頓了下,這才勾起嘴角對她微微一笑,“……不用管她,很久以前,她就已經做好選擇了……”
嗯,很久以前。
該有多久呢?
怕是能追溯到上輩子吧……
是的,自從離開了青州城,這三年來他一直都在斷斷續續地做著同一場夢,同一場令他後怕不已的噩夢,同一場真實的如同切切實實發生過的噩夢。
夢裡的溫暖早就已經死了,死在了那段天鴻手下,死的極慘,但是夢裡的他卻好似並沒有什麼傷痛的感覺似的。
父親也死了,因為沒有溫暖的存在,他為自己擋槍而死,死在了陸初夏的手中,僅留下了一句他永遠是他的兒子。
而他在奔赴戰場之後,也很快死在了一枚炮彈之下,死無全屍。
可以說,夢境裡的他除了在父親的身邊度過的那幾年,一直都是渾渾噩噩,懵懵懂懂的,連現在萬分之一的幸福都沒有。
有的時候,從夢中蘇醒,他甚至都有些懷疑現在美好的一切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如果是夢境,他可真希望自己就這樣一直一直都不要再蘇醒過來……
溫暖,你知道嗎?
你美好的仿若我永遠也不想清醒過來的一場美夢!
想到這裡,陸懷瑾忽的低下了頭,於汽車後面玻璃窗上透進來的夕陽餘暉中,吻住了溫暖的唇。
“哥哥?”
“乖,閉眼。”
第134章 重生而來的反派(一)
從清醒過來之後, 衛念琛就一直默不吭聲地盯著鏡子中的那張臉。
厚重的劉海遮住眉頭,隻要一低頭, 甚至半張臉都能被遮得嚴嚴實實。碩大的黑框眼鏡, 盡管並沒有近視, 卻還是每天戴著,隻因為那能給他充足的安全感,不用跟人直接對視的安全感。瘦削的下巴,蒼白的臉頰, 毫無血色的嘴唇, 一如那日間行走的鬼魅,陰鬱、怯弱、畏縮、卑微卻又……稚嫩。
也不知道盯了多久,鏡中的少年忽的就咧開了唇, 露出了個無聲無息又諷刺至極的笑來。
他, 衛念琛, 竟然重生了。
回想整個上輩子,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事情遺憾到需要他重新再來一次的地步。
那對狗男女他早已經成全了他們,讓他們在窮困與貧賤中互相折磨, 互相怨恨地過了一輩子。據說直到他死的那一刻, 他們兩人還依舊在因為埋怨對方曾經的過錯而大打出手, 一人進了醫院, 一人進了警局, 哪裡還有當初半分的甜蜜。
衛家也到了他這個“外人”手中,被他玩得差不多,什麼百年世家, 他看也不過如此,經不起他玩兩年,就已經破落的不成樣子。當初的那些個鼻孔朝天,一次又一次教他該怎麼做人的人,後來還不是一個個都跟哈巴狗一樣舔了過來,隻可惜就算他們舔得再怎麼賣力,也始終都再也回不到當初的輝煌。
而欺負他的那些所謂“同學”們,更是一個個鬱鬱不得志,就是不知道他死後,還會不會得到什麼重用了,嗯,畢竟一個個都三十五六歲的人,可能到死也就那點成就了吧。
所以,他是真的沒有什麼遺憾了啊,隻除了他是個短命鬼這個事情之外。
可是對於他來說,活著,真是一件無聊又無趣至極的事情啊。所以短命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天大的缺憾,對於他來說,倒是一種解脫與成全了。
所以,到底為什麼上天要讓他這種人重生呢?
還是重生在十六歲這個生機勃勃的年紀,這個一切最悲慘的事情都還沒發生的年紀,又是那個女人還沒出現在他的生命裡的年紀……
想到這裡,衛念琛舔了舔自己微微有些幹澀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