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側身,隨即低下頭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有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隻一眼,卻好似令人無處遁形。
陸淮微微偏頭,隻看見了她的背影。她低著頭,露出一段白嫩的脖頸,耳朵泛著淺淺的紅。
他在她身旁逗留了幾秒,似乎在打量什麼。
葉楚心一緊,耳根熱起來。
有人在叫陸淮:“三少,今天……”
聲音傳入葉楚的耳朵,她背部一僵,立即加快腳步往裡走,沒有聽清後面的話。
等進了門,葉楚才松了一口氣,扭頭對萬儀慧露出笑容。她們一同走去預約的地方,陳太太和陳息遠已經到了。
陳太太抬眼望去,葉楚鵝蛋臉,柳葉眉,皮膚是瑩白色的,明豔似薔薇。隻要看了她一眼,就再也無法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乍一見到葉楚,陳息遠的眼睛都直了。他常聽人說起葉楚的好看,卻未曾想過,她竟是這樣一個俏麗少女。
此時的陳息遠糾結極了,他心裡已經有葉嘉柔了。葉嘉柔是嬌柔小白花,惹人心疼。
葉楚是葉嘉柔的嫡姐,她擁有的一切,葉嘉柔都無法得到。
陳息遠心疼葉嘉柔的苦處。相親之前,他下定決心,要給葉楚擺臭臉看。現在,他又猶豫了起來。
瞧出了陳息遠的猥瑣心思,葉楚心中冷笑,等會有你好看的。
好一個美人兒,陳太太的心裡越發滿意了,若能和葉家結了親,葉家會給陳家很大助力。
再來,陳息遠年輕得很,容易招惹一些鶯鶯燕燕。要是他同葉楚訂了婚,總會慢慢定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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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葉楚她們走到跟前,陳太太笑著起身:“葉太太,阿楚。”
萬儀慧拉著葉楚迎了上去:“阿楚,這是陳太太。”
陳太太笑著介紹了陳息遠,眼前的男子容長臉,身形有些過於瘦弱,帶著一副金絲眼鏡,渾身上下透著濃濃的書生氣息。
陳息遠衝他們點了點頭,葉楚也對著他們淡淡一笑。
大家都落了座,陳太太率先開口:“阿楚,息遠是政府書記官,年少有為,提到他沒有人不說一聲好的。”
陳息遠雖然未說話,但是他一臉倨傲之情,顯然頗為贊同他母親的話。
葉楚心裡嘲諷地一笑,陳息遠總為葉嘉柔保駕護航,可不就是年少有為嗎?
雖是這般想著,葉楚面上卻隻是微微一笑,並不接話。
陳太太這邊說著,那頭萬儀慧也在細細地打量陳息遠,愈看愈越覺得陳息遠配不上葉楚。
陳息遠身形太過瘦弱,跟個小樹苗似的,風一吹就倒了,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
而且這面容也太普通了,阿楚年紀不大,天天對著這張白紙似的臉,那還不膈應得慌。
更何況陳息遠眼神飄忽,唇極薄,看來是個薄情的主。萬一將來娶姨太太進門,阿楚不是要受委屈了。
不行,阿楚可是蜜罐裡泡大的,陳息遠他可配不起。
萬儀慧冷笑了一下,便開口道:“阿楚自小聰慧,我們葉家可是把她捧在手心上的。”
“我可把話放在這裡,隻有一等一的好男兒才配得上我們阿楚,一般人我可瞧不上。”
言下之意就是,你陳息遠有多遠滾多遠,葉家斷不會把阿楚許配給你這樣的人。
自戀如陳息遠,聽在他耳裡,心裡想的卻是,一等一的男人,可不就是自己嗎?看來他果然是萬裡挑一的好男人。
若萬儀慧知道陳息遠的心思,恐怕要氣得吐血。
冷眼看著陳息遠的猥瑣樣,萬儀慧隻覺怒火直往她心口竄,眼睛一瞪,立時便要發作。
陳太太眼見不對,忙死死握住萬儀慧的手:“我看我們還是先走吧,把時間留給阿楚和息遠。”
萬儀慧還要說些什麼,葉楚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意思是她心裡有數,萬儀慧這才冷哼了一聲離開。
萬儀慧和陳太太離開後,一陣靜默。
陳息遠自以為痴情,他還沒有追到葉嘉柔,怎麼會對葉楚有想法?
更何況,眼前這個少女是葉嘉柔的嫡姐。葉嘉柔在家中不受寵愛,說不定跟葉楚還有關系。
想到這裡,陳息遠的心口就猛得一疼。他早就想到了解決辦法,這次相親結束後,外面會傳出葉楚嬌蠻任性的流言。
這樣,陳息遠便能用此打擊葉楚,說不定能換得葉嘉柔的芳心。
既然葉楚是他和葉嘉柔的“媒人”,他就勉強請她吃上一頓大餐,也算是彌補了不久後會發生的事。
於是,為了表現自己的闊氣,陳息遠大手一揮:“葉小姐先點單吧。”
停頓了一下,他又補了一句:“任何東西都可以點。”權當自己對葉大美人的補償。
上輩子陳息遠也說了這樣的話,但那時葉楚隻想早早結束這段相親,意思一下點了杯茶。
之後陳息遠為了追葉嘉柔,故意抹黑葉楚的名聲,說葉楚嬌蠻跋扈,目中無人,葉楚的名聲一落千丈。
既然陳息遠認為自己嬌蠻跋扈,那葉楚就如了他的願。
葉楚微微一笑,叫服務生過來,開口:“你們這裡都有哪些菜?”
服務生看了眼陳息遠,隻見他衣著優質,再看了眼葉楚,他仿佛明白了什麼。
公子哥總想著要博美人兒一笑,看起來這男的也不差錢,那自己就幫他們一把。
服務生自以為做了件大好事,他清了清嗓子,爆出了一連串菜名:“蟹黃魚翅、糯米八寶鴨、清燉海參……”
皆是店裡最昂貴的菜色。
葉楚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全要了。”
服務生大喜,還沒等陳息遠發話,立即喜滋滋地下去準備了。
陳息遠隻覺眉間跳了跳,心口一痛,剛要制止,葉楚瞥向他。
“陳公子年少有為,雖是個小小的書記官,但依著陳公子的聰明才智,想必早有不少存款,這點小錢肯定不放在眼裡。”
“恐怕整個新城飯店在陳公子眼裡,也不過爾爾。”
葉楚面上帶笑,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既諷刺了陳息遠的官職不夠高,還諷刺了陳家不富足。
這要花多少大洋啊,他的錢包都要被掏空了,陳息遠隻覺得肉痛。
葉楚一開口,就徹底擊碎了陳息遠的小心肝,他更沒料到的是,葉楚如斯美人,說的話為何如此誅心?
陳息遠明白了,肯定是葉楚看上了自己,想要知道他是否囊中羞澀。畢竟,像她這樣的富家千金,一定會喜歡大方的男人。
但是,陳息遠的心中隻有葉嘉柔,即便葉楚容貌再嬌俏,他也絕不會變心。
方才點的那些菜,陳息遠雖能付得起,可他不想把錢花在葉楚身上。
想到葉楚就這樣錯過了自己這樣完美的男人,陳息遠的聲音變得溫柔:“葉小姐,話雖如此,但我……”
葉楚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打斷了陳息遠的話:“難道陳公子根本看不上新城飯店?那為何還要邀我在這裡吃飯?”
“又或者是陳公子囊中羞澀?”葉楚似笑非笑,“陳公子,沒有那個金剛鑽,就別攬這瓷器活啊。”
葉楚句句都在諷刺陳息遠,陳息遠也瞧出來了。雖不知葉楚為何如此,但對葉楚的觀感已經差了很多。
他心想,美人兇猛,若真娶回家,還不翻天了?還是葉嘉柔好,柔柔弱弱,讓人有保護欲。
這時,周圍有人看了過來,似乎在笑什麼。陳息遠有些惱了,一種莫名的硬氣直衝他的頭頂。
他要在這裡好好表現,彎了一輩子的脊梁,總要有挺直的時候。
醞釀半天,陳息遠終於憋出一句話:“商人之女,就是滿身銅臭味,不可理喻。”
話一出口,陳息遠吐出一口濁氣,覺得自己的形象瞬間高大了不少。
呵,陳息遠終於承認了。他骨子裡一直瞧不起葉家的商人背景,上輩子為了讓葉楚打消結親的念頭,一直在這上面做文章。
葉楚語氣淡漠:“我叫你一聲陳公子,是給你面子。你真當自己是什麼玩意,敢在我面前放肆?”
葉楚的聲音冷得就像冰雪,可她卻毫不擔憂陳息遠會把這些話傳出去。因為她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她手裡有陳息遠的把柄,底氣十足。
葉楚掃了他一眼:“再說了,你憑什麼瞧不起商人?”
商人又如何?她外祖家是商人,她父親也是商人。
人人生來平等,職業無貴賤之分,隻有心裡陰暗的人,才會認為自己高高在上。
斜昵了陳息遠一眼,葉楚展顏一笑,眼底卻沒有溫度:“你身上穿的是從服裝店裡買來的西裝,那服裝店便是商人開的。”
“你腳上穿的是從鞋店裡買來的皮鞋,那鞋店也是商人開的。”
“你的金絲眼鏡,你腕間的手表都與商人息息相關。”
聽見葉楚的話,陳息遠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很想反駁,可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身上穿的,手上戴著的,就連你嘴裡吃的,都出自你鄙夷的商人之手。”葉楚雖然笑著,話裡卻不留一絲餘地。
“陳息遠,今兒你有種,就脫光了衣服,光著身,給我爬出去。”
第5章
葉楚的聲音不大,偏偏能讓周圍的人聽得清楚。
左邊坐著一對夫婦,他們剛好是商人,聽見陳息遠鄙夷商人,嘴角露出譏諷之色。
“這位小姐說得對。這位公子若真看不起商人,那整個上海灘的東西幹脆都別用了,它們可配不起你這樣高貴的人。”
右邊坐著幾個學生,他們同樣義憤填膺:“現在可是新時代了,沒想到還有人看不起商人。一個人如果思想陳舊,想必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裡去。”
一開始,隻有葉楚周圍幾桌的人聽見了,後來發展到整個新城飯店的人,都對陳息遠指指點點。
陳息遠的臉青一陣白一陣,他真想找個洞鑽進去,讓別人都看不見他。
葉楚冷眼瞧著,心想,陳息遠,這就受不了?事情可還沒完呢。
“陳息遠你本事不小啊,一面搞大了李思文的肚子,一面又和人相親,真不愧是年少有為。”葉楚的聲音很輕,語氣不溫不熱。
還沒從眾人嘲笑聲中緩過來的陳息遠,聽到葉楚的話,又受到了重擊。
陳息遠瞪大眼睛,一臉不敢置信,陡然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李思文有身孕這件事,隻有他知道,就連他母親也隻清楚他和李思文走得近。葉楚是怎麼知道的?
葉楚懶洋洋地瞥了陳息遠一眼:“你慌什麼?想把這件事昭告天下嗎?”
陳息遠連忙壓低聲音:“不不不,葉小姐,你千萬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在遇到葉嘉柔之前,陳息遠有個情人叫李思文。但他見了葉嘉柔後,就立即同李思文分了手,並對葉嘉柔隱瞞了一切。
沒想到分手後,李思文竟然懷孕了。陳息遠覺得她不過就是個小情兒,在他心中沒有那麼重的分量,用一筆錢就打發了她。
葉楚怎麼會曉得這些?
葉楚不過是個少女,態度卻這般淡定自如,陳息遠慌亂極了。要是被葉嘉柔知道了這件事,那他和她就再無可能了。
葉楚不急不緩道:“如果你想守住這個秘密,下面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
陳息遠這時哪有不應的,點頭如搗蒜:“葉小姐說什麼,我就做什麼,絕不會有半句反駁。”
葉楚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茶杯,一字一句:“你回去後,告訴陳太太,今日相親失敗,是我葉楚看不上你陳息遠。”
“日後外面若有半點不利於我的傳言,我都算在你的頭上。”
聞言,陳息遠一愣。
來相親前,他就已經想好了,抹黑葉楚的名聲,破壞葉楚在陳太太面前的形象,然後就能討好葉嘉柔。
葉楚難道會未卜先知?她怎麼知道自己的心思。
陳息遠又想,而且什麼叫都怪在自己頭上?如果是別人毀壞葉楚名聲,難不成還是自己的錯?
陳息遠心裡腹誹,這分明是不平等條約。
看出陳息遠的遲疑,葉楚冷冷一句:“你想好了嗎?我的耐心可不夠。”
葉楚的聲音清清冷冷,聽不出一絲惱意,卻聽得陳息遠心頭發毛。
“葉小姐,我會按照你的吩咐,回去後就和我母親這樣說。”生怕惹怒葉楚,陳息遠又補了一句。
“絕不會連累葉小姐半分。”
陳息遠偷瞄了葉楚一眼,明明眼前的少女年歲不大,面容精致,可說出的話總讓他心頭發顫。
自己怎麼就這麼窩囊?不就是一個女子嗎?陳息遠兀自想,可是他怕極了葉楚,面上不敢顯露半分。
這時,服務生來上菜了,蟹黃魚翅、清燉海參……
葉楚站起身準備離開,想了想,又俯下身,似笑非笑地看向陳息遠:“陳息遠,祝你用餐愉快。”
陳息遠嘴角抽了抽,這幾道菜少說也要花費他幾十大洋,葉楚這次真是好好地宰了他一筆。
“這位小姐怎麼離開了?”服務生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事,一臉不解。
陳息遠一臉不耐:“我怎麼知道,要不你去問問她?”
一想到自己要大出血,陳息遠忙和服務生說:“後面的菜都別上了,我不要了。”
聞言,服務生一怔,緊接著露出了鄙夷之色。他在新城飯店工作這麼久了,還從沒聽過這麼荒謬的話。
服務生撇了撇嘴,長得人模狗樣兒的,怎麼這麼摳門?
沒有錢還裝什麼大佬?怪不得剛才那位美麗的小姐不願意留在這裡。
服務生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先生,不好意思,你點的菜已經都在做了,不能退掉。”
陳息遠傻了眼,還想再爭取一下:“可是這麼多菜我吃不完……”
服務生還真是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更加鄙視他了:“先生,做人要有誠信,是個男人的話,就把錢付了吧。”
陳息遠隻好閉嘴了,自覺今日事事不順,錢用完了,被人嘲笑,這一切都拜葉楚所賜。
過了今天,以後他看見葉楚,都想繞著道走了。
——
上午落了一陣雨後,便沒有再下。
葉楚走出新城飯店,攔了一輛黃包車。微風襲來,葉楚不時看向街道上的行人,心中愜意。
葉楚今天對陳息遠這麼不留情面,是因為她底氣十足。
先前,有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葉楚房間中出現過。
那個聲音隻交待了兩句話,便消失了。葉楚既然重生過,自然覺得那兩句話一定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陳息遠弄大了李小姐的肚子……葉楚去查了查這個李小姐,確實找到了一個曾經和陳息遠交往過密的人。
李思文,一個普通市民的女兒,家中既不從商,也無官家背景。葉楚派人跟了她幾天,發現她的丫鬟總是去同仁堂找一位大夫。
每次,那個丫鬟都會帶一堆藥出來。而那個大夫,是富家太太們最推崇的人。他尤其擅長保胎之術。
李思文未婚先孕,陳息遠又不想娶她,隻給了她一筆錢。然而,李思文卻不打掉肚中的孩子,想來她是要借那個孩子做些什麼。
葉楚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她突然記起了《紅粉佳人》的一段內容。陳息遠有一個姨太太,正好姓李。這在書中隻是一筆帶過,並沒有點出李姨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