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又搖頭:“前些日子,堂哥說政府公務好多,他連周末都要加班,還是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也是,昨日明哲從北平回來了。要不讓他帶你……”
蘇蘭很快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不行,明哲那孩子喜歡胡混,老是出入娛樂場所。”
葉楚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蘇明哲是葉楚的表哥,他聰明得緊,又是富家公子,喜好風月之事。外公每回都講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態度。
蘇家人覺得蘇明哲難成大器,而上輩子,正是她平日不正經的表哥,偏偏在危急時刻救了她一命。
想到這裡,葉楚的鼻子一酸,有時間要去見表哥一面才是。
晚飯過後,葉楚回了房間,沒過多久便下起綿綿細雨來,淅淅瀝瀝的,天色也隨之變得更黑了些。
屋子裡的空氣也變得潮湿了起來,葉楚仍是感覺愁得慌,眉頭皺緊,仿佛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葉楚從書架上找書來看,翻了許久,卻什麼都沒有都看進去。
夜深了,葉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還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漫長無比的夢,就好像回到了上一世。
……
督軍陸宗霆在南京處理事務,少帥陸淮留在上海。葉楚嫁給了陸淮,自然陪在他的身邊。
那段日子,上海一直天氣陰沉。不知怎的,葉楚總覺得不安,睡也睡不安穩。
葉楚永遠記得那一個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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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忽的下起了傾盆大雨,雷電交加,葉楚躺在床上,聽著外頭傳來的雷聲和雨聲,怎麼也睡不著。
這天夜裡,督軍府的所有人都徹夜未眠。
因為他們很快就得到了一個消息,督軍陸宗霆遇刺身亡。
報社連夜趕工,外面的新聞鋪天蓋地,陸督軍的死意味著華東地區即將迎來一場動亂。
葉楚知曉後,心一緊,頓覺遍體生寒。
幾年前,葉楚本該被莫清寒和葉嘉柔抓走。自從她投靠了陸淮之後,許多事情都發生了改變。
先前督軍陸宗霆也被遇刺過幾回,葉楚按照記憶在適當的時機提醒,他都成功逃脫了。
可現在,因為整個故事的走向已經徹底發生了變化,這一次的暗殺,根本就不在葉楚的預料之內。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最痛苦的人應該是陸淮。
葉楚沒有多想,下意識跑去了書房,匆忙得很。
書房的大門輕掩著,這裡沒有旁人。陸淮的書房隻有幾人能不經允許就能進去,她是其中之一。
葉楚走進書房,輕輕帶上了門。
她轉身後,看見陸淮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書房裡沒有開燈,他坐在那裡,仿佛周身縈繞著一種難以言明的沉默。
葉楚不自覺地朝著陸淮走了過去。
葉楚的步子一停,在陸淮的身邊默默站著。
她微微俯身,看著陸淮,他沒有開口,也沒有任何舉動。她清楚得很,陸淮向來不表達自己的情緒。
陸淮越安靜,葉楚便越覺得難過。
她不由得伸出手,緩緩地靠近陸淮,卻又在快要觸及他的那一瞬間,生生停了下來。
似乎想起了什麼,葉楚的心倏地一揪,疼得厲害。
在陸淮面前,葉楚也從來不表達自己的情緒。
她知道自己不能逾矩,他們兩人必須保持適當又合理的距離。
思及此,葉楚很快冷靜了下來,她將手收了回來。葉楚在旁安靜站著,垂眸,準備在這裡陪他。
但是,葉楚並沒有站多久,忽然有一個力量將她猛地一拉,她微微一怔。
下一秒,葉楚被拽進了一個懷抱。
陸淮將她拉入了懷中,他用雙手環住她的身體。葉楚的身上冰冷極了,溫熱又熟悉的男性氣息包圍住了她。
她臉上一熱。
葉楚的長發擦過陸淮的嘴唇,清淺的香氣也掠過他的鼻尖。他雙手一緊,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
向來隱忍的陸淮此時那樣用力地抱緊她,窗外仍然在下著不停歇的雨,他逐漸安靜了下來。
被他抱得這樣緊,葉楚腦子忽的一空,什麼都想不起,先前那些顧忌也消失了。
他的隱忍,她的克制,因著外頭的那場大雨,此刻仿佛也變得遙遠了起來。
黑夜很好地掩蓋了什麼東西,例如那些被他們刻意壓抑的情感。
葉楚不自覺伸出手,回抱住陸淮。
擁緊了他。
她的氣息柔軟安靜,他的氣息灼熱萬分。
所幸夜那樣黑,他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把頭埋進了他的懷中,聽見他沉穩有力的心跳響在耳畔,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逾矩一次又如何呢?
第63章
雷聲已經歇了, 窗外的雨,安安靜靜地下著。督軍府的書房裡寂靜萬分, 隻聽見彼此清淺的呼吸。
好似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裡也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們擁抱了很久。
仿佛先前從來沒有這樣近過。
陸淮隻覺得懷中的葉楚溫度冰冷, 便擁緊了她。她身上總帶著那股淺淡的清香, 令他不由自主想靠近。
他忘掉了兩人先前的約定,一昧地沉迷了進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陸淮紛亂無比的思緒也慢慢平靜了下來。他察覺到葉楚在他懷中安靜地呼吸著。
她既不掙扎,也沒有抗拒他的擁抱。
陸淮開了口:“葉楚。”
陸淮的聲音仿佛警鍾, 敲醒了葉楚。她心一緊, 很快就想起了他們之前的約定。
葉楚下意識往後一退, 他的雙手也恰巧在此時松了開來。
她脫離了陸淮的懷抱。
這時,葉楚的頭腦變得清醒了起來。她的心髒跳得厲害,臉色有些慌亂, 這些都是不應該在陸淮面前出現的反應。
葉楚努力壓下心中升起的感覺,試圖讓自己的表情更為正常一些。
待到陸淮抬眼看她的時候, 葉楚已經恢復了鎮定。
陸淮掃過葉楚的臉,她分明面色平靜,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不敢看他。
陸淮的手指間似乎仍能感受到那一縷縷長發劃過,他也試圖遺忘那種感覺,繼續像往常那樣對待她。
他們將情緒收了起來,仿佛之前什麼都沒有做過。
陸淮:“是董鴻昌的人做的。”
董鴻昌和陸宗霆同為政府效力, 但他一向對上海虎視眈眈。他曾經下達過好幾次暗殺行動,都被陸宗霆化解。
而這一次的刺殺毫無預警,盡管陸宗霆防備很重,卻被他得手了。
董鴻昌做足萬全準備,就是想在上海引發騷亂。
而他早就盯上了上海,不曉得什麼時候會動手。
頃刻之間,陸淮已經做了決定。陸家在蘇州有一個宅子,較為隱秘,沒人知曉。那邊生活平靜,若是帶了守衛,就更安全了。
陸淮對葉楚說:“我叫人送你去蘇州。”
陸淮這意思分明是要讓葉楚遠離傷害,他想獨自去面對危險。
葉楚一怔:“我要留在上海。”
陸淮拒絕:“你不能留。”
上海已經被許多人盯上了,更何況是督軍府這樣危機重重的地方。
葉楚的語氣真切,不容置喙:“合約上寫得明明白白,陸淮,你不能幹涉我的選擇。”
陸淮看著葉楚,她的目光清亮又堅定,仿佛早就下定了決心。
她做事向來如此,定了下來就不會再改,便和他一樣。
陸淮拗不過葉楚,最終同意下來。
……
葉楚忽的從夢中驚醒,她直愣愣地看著,一時遺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聽見了窗外的細雨聲,她逐漸恢復了平靜,意識到那不過已經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她隻是做了一場夢罷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經過去。
現在葉公館仍然存在,葉楚也還是葉家的二小姐。
葉楚緩緩轉過頭去,看見了掛歷上的數字,12月11日。
她突然知道這幾日為什麼心神不寧了,上輩子,在一星期後,督軍陸宗霆將會受到一次暗殺。這場行動雖以失敗告終,但是陸督軍卻受了嚴重的傷。
葉楚記得,當時,整個上海都人心惶惶,為了避免學生遇到意外危險,學堂放了很久的假。
陸宗霆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最終活了下來。但在這段期間,上海灘許多不安分的人蠢蠢欲動,惹了不少事。
上輩子發生的這些事情,不僅令百姓緊張,還使得陸淮忙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葉楚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陸淮,既要避免先前的那些事故,也不能讓他被卷進那些紛爭裡。
葉楚想了一下,卻又發起了愁來。
近日,陸淮知道了喬六來過信禮中學,他一直派人保護她。那些人行事認真,隻要她出了葉公館,他們就會跟上來。
若是葉楚要想將這個消息傳達給陸淮,一定要隱瞞身份去找他。
而葉楚現在同陸淮關系不錯,她不能像之前那樣直接甩掉那群跟蹤的人,這樣定會引起陸淮的懷疑。
這麼一想,如何能送出這個消息反倒變得棘手了起來。
葉楚再也沒有睡著,隨著時間的流逝,天漸漸亮了。
清晨的空氣冷冽得很,葉楚愈發清醒了起來。
葉楚簡單用過了早餐,就留在房間裡。時間尚早,若是現在就出門,被陸淮的人跟上,目標太明顯,她無法脫身。
所以,葉楚等到了下午一點,這才離開了葉公館。
葉楚一個人去了永安百貨,她下車的時候,就知道陸淮的人已經在後面了。
葉楚手裡提著一個包,進了永安百貨。
那群人對待她的態度總是客氣有禮的,並不會特地上前來打擾她的行為。現在她進了永安百貨,他們會在外面等著。
隻有在可疑人物出現的時候,他們才會進來。
葉楚心中已經有了計劃,她知道如何悄無聲息地繞開那幾個耳目,去找他們的少帥。
葉楚很快在店裡買了兩套衣服,一套是男士西裝,一套是較為臃腫的大衣。
身形無法改變,葉楚隻能借助衣物來偽裝。
葉楚先穿上一件男士西裝,把長發塞進了帽子裡,戴上已經準備好的眼鏡。她佝偻著背,假裝成一個身形矮小的男人,走出永安百貨。
……
陸淮的人並沒有發現不對,葉楚立即往拐角處走去,繞了兩條路後才攔了輛黃包車離開。
葉楚給了一塊大洋,壓低嗓音:“和平飯店。”
車夫見錢眼開,樂得很,當然沒有注意到葉楚穿得略有古怪,自顧自地跑了起來。
葉楚清楚極了,現在陸淮一定在和平飯店。
至於這個和平飯店,還有一段不小的來歷。
多年前,上海灘原本有三個最有名氣的幫派。清會、鴻門和哥老會,三足鼎立,互不相讓。
十幾年前,在鴻門和哥老會的糾紛中,哥老會元氣大傷,幾近覆滅。而鴻門反倒成了唯一能與清會抗衡的幫派。
上海這一塊富貴地被許多人盯著,借機做了不少動作。為了守住上海灘,內亂是萬萬不可的。
督軍陸宗霆成立了和平飯店來牽制,也令政府放寬了心。
和平飯店,意在維護一方和平。
而現在,陸宗霆常住南京督軍府,和平飯店自然落到了少帥陸淮手中。
上輩子,葉楚在陸淮身邊的時候,經常跟著他去很多地方。而每個月的第二個周六,陸淮都會在和平飯店裡。
這一次的消息重要,時間要緊,葉楚必須親自過去送。
更何況,上回那個電話完全是迫在眉睫,她並不想暴露自己。那件事很快就會發生,葉楚實在沒法子的時候,才選擇給陸淮打電話。
打一次可以,若是兩次、三次……葉楚並不能保證在每一次電話中,她的嗓音都能偽裝到最好。
陸淮那樣聰明,他如果聽出那是自己的聲音,該怎麼辦?
葉楚現在還不能冒險。
想著想著,和平飯店已經到了。葉楚叫車夫在前面那個路口停下,她自己走過去。
葉楚微微佝偻著背,假裝成一個矮小的年輕男子,步子十分尋常,進了和平飯店。
下午,和平飯店裡,人聲喧鬧,四處都有不少人在講話。有人穿著長袍,有人穿著馬褂,還有穿中山裝的,西裝也不在少數。
許是混得多了,人人嗓門洪亮,即便在和平飯店的大堂裡,講話都不放低聲音。
“切,區區一個哥老會成員,來和平飯店做什麼?”
“我來這邊尋個道理,你們洪門別仗勢欺人。”
“……”
哥老會經十幾年前那場禍事後,現下不過是個小幫會。鴻門看不上哥老會,卻不時會找點小麻煩。
然而,那些鴻門的規矩在和平飯店裡就消失了。因為在和平飯店,講究的就是公平公正。
葉楚並不理睬那幾個人的爭執,她有要緊的事情去做,時間不多了。
這裡魚龍混雜,多是道上的人,所以她並不擔心自己這幅打扮會引起旁人注意。
樓梯上也人來人往,葉楚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中,並不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