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他所知,陸淮的妹妹前幾日才剛到上海。
不過那時,陸淮沒有細講,沈九也沒有多問。他認為這件事是陸淮的隱私,他不便多問。
他差點就錯過了重新和阿玖見面的機會。
若是阿玖是陸淮的妹妹,那麼多年前的那場大火,以及被送離上海治療的一切事情,全部都是阿玖親身經歷過的。
沈九的心猛地一揪。
這些年,她過的竟是這樣的日子。
沈九的眼睛紅了,鼻子一酸,險些要落下淚來。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不想讓阿玖看到。
現在,他對阿玖來說,隻是個陌生人。
若是他貿然開口詢問,一定會嚇到阿玖。
方才,沈九看著阿玖的時候,阿玖也同樣打量著沈九。
她並不喜歡見生人,但是沈九給她的感覺很熟悉,所以她不排斥和沈九相處。
阿玖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沈九,但無論她怎麼回憶,都記不起來。
仿佛她的記憶裡有一個缺失的角落,而沈九就在那裡。
阿玖清楚,她忘掉了很多事情。
但是,她卻很想知道,她過去是否真的認得他。
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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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玖默默把這個名字記在了心裡。
陸淮有事想問問沈九,於是讓葉楚先帶阿玖回房。
陸淮低頭對葉楚說了一句:“阿玖累了,你先帶她回去。”
葉楚自然也看出了沈九的異樣,知道陸淮的想法。
葉楚點了點頭,走到阿玖身邊。
阿玖聽到了陸淮的話,乖乖地站起身。她在客廳坐的時間久了,身體的確有些不適。
阿玖朝陸淮揮了揮手,同他說再見。
這時,沈九已經恢復了平靜,他抬起頭來,恰好看到阿玖的動作。
再次遇到阿玖時,他的思緒亂得很,心情極為復雜,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阿玖手上的疤痕。
隨著阿玖的動作,她的袖口微微滑下,手腕上幾道淺淺的疤痕隱約露了出來。
阿玖常年待在療養院中,極少外出,她的手臂幾乎白得透明。
即使是疤痕淺淡,但還是極為顯眼。
看來,這也是那次大火造成的。
一絲沉痛閃過沈九的眼睛,他的視線落在阿玖身上,片刻不離。
和陸淮道別後,阿玖準備回去了。
她經過沈九身旁,朝他點了點頭,再一次笑了。
沈九的心情復雜得很,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僵硬極了。
但是,沈九仍是忍不住轉身看去,望向阿玖的背影。
阿玖快上樓梯時,止住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沈九,她的臉上始終帶著一絲不解。
隨後,阿玖跟著葉楚離開,再也沒有轉頭。
等到阿玖一離開,沈九立即問陸淮:“阿玖她怎麼了?”
陸淮怔了幾秒,他從未向沈九提及過阿玖的名字,而沈九卻知道。
但是,這已經在陸淮的意料之內了。
陸淮:“我之前和你提過,督軍府曾經起了一場大火,阿玖就是在那時受的傷。”
沈九追問:“那阿玖的臉和她的……”
沈九忽的停住,克制極了。
沈九沒有講全,但陸淮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臉也受傷了,我們將她送去國外醫治。”
陸淮頓了頓,繼續說:“她的聲帶並沒有受損,但是阿玖無法開口說話,是因為心理原因。”
沈九瞬間失了力氣,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沈九緩緩開了口:“很久之前我就和你說過,我的心裡有人。”
他的聲音不重,那個真相觸手可及。
“那個人就是阿玖。”
沈九開始回憶那些過去,往事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
“阿玖心地很好,她在我落魄之時,主動幫我。”
“是阿玖讓我去和平飯店找你,那時,我並不知道阿玖就是你的妹妹。”
“但是後來,我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消失了。”
“……”
和陸淮的猜測一樣,沈九確實是在進入清會之前,認識了阿玖。
陸淮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阿玖也是在那時候出的事,我們很快就送她去國外治療了。”
陸淮:“阿玖忘記了很多事情,她不一定會記得你。”
沈九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阿玖的情況,現在他不會去打擾她。
若是阿玖能想起來,自然很好。
不過,即便阿玖再也無法記起他,沈九也要重新和她認識。
沈九猶豫了片刻,才問陸淮。他的聲音小心翼翼。
“我可以偶爾過來看看她嗎?”
阿玖現在身子並不好,她仍是會待在督軍府裡。
沈九想來看阿玖,必須要經過陸淮的同意。
陸淮許久沒有說話,沈九還以為陸淮會出聲拒絕。
卻沒料到,陸淮點了點頭,答應了沈九提出的要求。
沈九沉默地離開了,什麼都沒有說。
沈九走後,陸淮還坐在客廳裡。
過了一會,陸淮才低聲念了一句:“阿玖,沈九。”
這兩個名字真相像。
陸淮或許明白了,沈九當年為什麼要給自己換一個新名字了。
……
天空剛落過細雪,空氣凜冽,氣溫低得厲害。
葉楚和陸淮喬裝易容後,來到了火車站。
先前,葉楚同蘇蘭說自己想和嚴曼曼一起去北平。學堂剛放假,學習那樣緊,沒有時間休息。
蘇蘭便一口應了下來。
他們走到站臺上,那裡已經來了不少人,旅客提著行李,神色匆匆。
葉楚和陸淮站在那裡靜靜等著,耳邊是細碎的人聲。四周那樣喧鬧,他們卻安靜極了。
兩人買了上午九點的車票,這列火車將從上海開往漢陽。
他們並肩站著,無人開口,卻也不尷尬,好似一對最尋常不過的夫婦。
葉楚的目光落在前方的鐵軌上,她恍惚記起了當年舊事。
兩條鐵軌並行,雖一同向前方延伸,卻永遠不會相交。
火車就像沉重的命運,而鐵軌是命運的軌道。
仿佛曾經的他們,沿著軌道而行。
卻又因為巧合有了意外的交集。
……
此時的葉楚有些安靜,陸淮似乎有所察覺,他微微偏過頭,看了葉楚一眼。
葉楚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發現。
陸淮曉得,葉楚心裡還藏著一些事。但葉楚不說,他也不會問。
這時,悠長的汽笛聲響起,落在了空氣裡。火車緩緩停在了站臺邊,車門打開。
大家提起行李,陸陸續續上了車。
站臺變得空空蕩蕩的,喧囂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四下安靜極了。
葉楚紛亂的心緒逐漸靜了,她和陸淮一同上了火車。
火車緩緩發動,開往了前方。
車上空氣有些悶熱,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聲音有些嘈雜。
陸淮上了火車,車廂裡的乘客各自忙碌,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了過去。
有的人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有的人拿著報紙認真地看著,有的人在大聲交談。
火車上的人形形色色,陸淮的視線淡淡地落在了其中幾個人身上,隨即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這些人是陸淮的手下,他們也作了偽裝,看上去尋常得很。
這次去漢陽,是要去調查莫清寒的真實身份。路途遙遠,會有很多變數,不曉得路上會遇到什麼。
而且,這次葉楚也隨自己來了漢陽,陸淮要保證葉楚的安全。
陸淮讓這些手下隱在暗處,沒有自己的指令,都不要暴露身形,不然容易打草驚蛇。
看到可疑的人,則要多加注意。
不到萬不得已的情形,這些人不會出手。
陸淮在前面走著,葉楚跟在他身後,她的目光忽然在某處頓了一頓。
有一群人雖然穿得很普通,但是面色卻有些兇狠,看上去不是善類。
他們不停地往周圍看去,時不時講了些話,仿佛在找什麼人似的,行為鬼鬼祟祟。
葉楚很快收回了視線,她的眉頭隱隱皺起。
這些人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乘客,倒像是江湖上的人,不曉得他們要做些什麼。
葉楚曉得,旁人或許察覺不出什麼,但陸淮警惕性極高,他定是發現了古怪之處。
一面想著,葉楚一面向前走,然後,在一處臥鋪包廂前停下了腳步。
推開門,清冽的空氣湧了上來。
葉楚和陸淮定了兩個臥鋪包廂,她現在的那間是自己的包廂。
他們抬腳走了進去,關上了門。
陽光落進了車廂裡,裡面的裝飾極為西化,處處精致。一個床鋪,一張小桌,空間不大,但是舒適得很。
陸淮和葉楚坐在了小桌旁,四下寂靜,隻有他們兩人。
他們極有默契,同時開口。
“剛才那幫人有古怪。”
兩人面不改色,仿佛已經對此事習以為常。
陸淮的聲線低沉:“葉楚,我會讓人盯著他們。”
葉楚的心一松:“嗯。”
這次去漢陽,是為了調查莫清寒的行蹤,他們都不想出什麼紕漏。
雖說這列火車已經經過初步的排查,並沒有可疑的人。
方才那群人神態兇狠,應該是私下尋仇。
不知怎的,葉楚有種直覺,今晚注定不會平靜。
火車開得極快,景物從窗外一掠而過,漸漸變得遙遠了起來。
車廂裡溫暖得很,隔著一道窗子,能看見外面無聲無息地下著雪。
一層白汽覆上了窗子,視線有些看不分明。
陸淮瞧見葉楚的神色有些疲倦,開口:“葉楚,路途遙遠,你去休息一下罷。”
去漢陽還有很長一段路,陸淮不希望葉楚太過勞累。
葉楚點了點頭:“好。”
這節車廂是葉楚的房間,陸淮的房間則在葉楚的隔壁。
陸淮沒有多言,很快起身離開了。
葉楚拉上窗簾,遮擋了光線,車廂暗了下來。
她閉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她漸漸睡了過去。
路程有些漫長,天色愈加黯淡,火車轟隆轟隆駛進了深沉的夜色。
……
不知過了多久,葉楚睜開了眼。
葉楚往窗外看去,夜色深沉,遠處的山巒隱在漆黑的夜裡。清冷的月光下,一切都顯得寂靜無聲。
葉楚站起身,走到陸淮房間,她敲了敲門。
“陸淮,是我。”
車廂內傳來陸淮低沉的聲音:“進來。”
葉楚推開門,看見陸淮坐在那裡。光線暗淡,卻愈發襯得陸淮的眉眼冷峻清雋。
陸淮抬眼看向葉楚:“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