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賀洵的背景,出現在南國酒家並不奇怪。但是方才他的神色雖正常,身體狀態卻是緊繃的。
葉楚看了過去,賀洵正快步走在走廊上,不知要去做何事。
葉楚覺得有些古怪,賀洵的性子向來散漫慵懶,現下又是怎麼了。
她跟了上去,出聲叫住了他。
想看看他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葉楚的聲音帶著疑問:“賀校董?”
賀洵頭疼得厲害,眼看著就要走到走廊的盡頭,離開這裡。
四處是喧鬧的人聲,他卻同這裡格格不入。
葉楚在那頭喚了一聲,賀洵的身體一僵。
他仍想離開,但那道聲線極為耳熟,他不自覺地停下了步子。
賀洵在拐角處停了下來,他察覺到了葉楚的注視。
賀洵忽的回頭看了葉楚一眼,視線直直落進她的眼睛。
僅一眼。
賀洵的眼神沉靜,氣質溫和。
不似從前。
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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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洵與葉楚四目相接。
賀洵曉得葉楚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他的心一緊,卻立即鎮定下來。
他轉過身, 離開了南國酒家。
賀洵快速走到車子旁邊, 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然後發動了汽車。
他動作很快, 但是車子很穩,緩緩駛進了冰冷的夜色裡。
時至深冬, 天剛落過雪,地面有些潮湿, 寒風掠過長街, 冰冷的空氣湧了上來。
汽車穿過了夜晚的上海灘, 經過一條條冰冷而寂靜的街道。
夜色沉得厲害,街上行人不多,冷冷清清的。
汽車平穩地行駛著, 最後在一間宅子前停了下來。
漆黑的夜裡,高大的房子立在黑暗中, 四下寂靜無聲。
賀洵打開門,走了進去,身上還帶著一絲冷意。
魏崢坐在裡面, 聽見開門聲,他抬眼望了過去。
他的視線掠過賀洵的臉。
賀洵的眼神沒有一絲波瀾,整個人平靜而從容。
魏徵有些了然,試探著問了一句:“賀洵?”
賀洵搖了搖頭:“我是江洵。”
一字一句, 輕輕地落在空氣裡,格外清晰。
江先生沒有易容,他邁著步子,徑直走了進去。
“啪”的一聲,房間的燈打開,微弱的燈光落在他臉上,照亮了他的臉。
江先生的氣質仍舊優雅,一舉一動溫文有禮。
魏崢心裡嘆了一口氣:“出什麼事了?”
江先生語氣極為平靜:“在南國酒家出了一點意外,賀洵便離開了。”
然後,他不再說話,房裡寂靜極了。
月色透窗而入,清清冷冷的,勾勒出江先生高大靜默的身影。
魏崢知道江洵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他移開了眼睛,沒有開口。
江洵思緒沉沉,過去的記憶洶湧而來,帶著濃烈的沉痛和壓抑。
在暗閣的殺手訓練中,有一項極為殘酷的試煉。所有新進暗閣的殺手,都要參加這場試煉。
最後,隻有一個人能活下來。
其他人的結局皆是死亡。
賀洵來到了暗閣,他參加了那場試煉。
試煉場很大,光線昏暗,入目之處皆是暗沉一片,透著詭異的氣息。
起初,試煉場裡是死一般的寂靜,這種寂靜壓抑極了,令人窒息。
不知是誰先動起了手,冰冷的刀鋒劃破了這片沉寂。
在這一刻,廝殺開始。
大家都舉起手上的刀,眼裡露出狠色,毫不留情地向別人刺去。
這裡沒有同伴,隻有敵人。
最後隻有一個人能走出這個地方,若對別人心軟,下一秒,就會被別人殺死。
但隻有一個人例外。
他與旁人不同,並不主動攻擊,隻是一昧地防守。若是有人威脅到他,他也不會傷害別人的性命。
這人是賀洵。
那時賀洵年歲不大,他原本是順南貨號的大公子,背景雄厚,錦衣玉食。
後來他被歹人所害,來到了暗閣。
賀洵在這群新進的殺手中天賦最高,身手最好,但他心底善良,並不願傷人性命。
因此,賀洵處處被人欺壓。
往往會有三四個人一起攻擊賀洵,他們動作狠絕,招招致人於死地。
多死一個人,他們活下去的希望就大了幾分。
在那樣的情況下,賀洵為求自保,也隻是踢傷他們,拿刀劃傷了他們的手腕。
這些人要不了賀洵的性命,便向對方舉起了刀。
上一秒還是同伴,下一秒就變成了敵人。
在試煉場裡,人性不值一提。
如果想活下去,就必須踩著別人的屍體和鮮血。越來越多的人倒下,試煉場剩下的人越來越少。
鮮血染紅了試煉場,空氣中漫著肅殺之氣,永遠沒有停歇。
試煉場裡分不清白天,也不知曉黑夜。
這裡隻有殺戮。
而這群人身處在地獄。
賀洵身上布滿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但他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神經已經麻木了。
長時間高負荷的打鬥,隨之而來的還有沉沉的疲倦與睡意。
但賀洵不敢閉眼,他的身體也一直是緊繃的狀態,警惕性從來沒有放下。
因為稍有不慎,就會丟了性命。
死亡的氣息如影隨形。
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現在糟糕的處境。
絕望、恐懼、疼痛……都向賀洵席卷而來,這樣的日子仿佛沒有盡頭。
在試煉場裡,時間仿佛靜止了似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漫長。
那是一個夜晚,天已經黑透了,外面下著傾盆大雨,豆大的雨滴無情地砸在地面上。
試煉場裡的人自然不知曉外面的情況,他們的眼裡隻有無窮無盡的廝殺。
賀洵又一次被人找上,那人身手不錯,招招攻擊他的要害之處。
現在試煉場裡的人已經寥寥無幾,那人如果能殺死賀洵,就極有可能活到最後。
賀洵躲過那人一次次殺招,他身上添了許多傷口,但是仍沒有傷那人性命。
那人見賀洵都躲過去了,他眼睛一眯,下手更狠了。
他用力把刀刺向賀洵的胸口,如果得手,賀洵立即就會沒命。
賀洵忽的伸手,抓住了刀尖,鮮血順著冷硬的小刀流了下來。
他握緊了拳,卻遲遲下不了殺手。
漆黑的夜裡掠過幾道雷電,風雨交加,冰冷徹骨。
賀洵閉緊了雙眼,對方的那把刀很快就要刺中他的心髒。
近在咫尺。
瀕臨死亡的時刻。
這時,賀洵的腦海裡忽的閃過了什麼。
他再次抬起眼的時候,眼中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退縮。
賀洵神情默然,眼底冰冷一片。
他面無表情地握緊了刀,將刀一轉,直直地刺向那人的胸膛。
鋒利的刀鋒泛著冰冷的光澤,映著賀洵的表情,森寒入骨。
形勢立即扭轉。
那人以為賀洵會和先前那樣並不反抗,他微微怔住了。
但是,已經遲了,刀刺入那人的心髒,溫熱的鮮血流出。
一刀斃命。
那人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賀洵緩緩站起身,眼底沒有任何溫度。
此時,他已經是江洵。
那是江洵的第一次出現,也是他第一次殺人。
在高強度的試煉和病態的廝殺中,賀洵受到了極強的精神創傷。
這時,另一重人格出現了。
江洵是來保護他的。
江洵下手狠辣,招招置人於死地。他的身上帶著凌厲的殺氣,面對旁人毫不留情。
江洵機械地拿起刀,刺入別人的身體。
而江洵的心裡沒有一絲波瀾。
對江洵而言,殺人就像是完成一個任務,殺光所有人,他就可以出去。
江洵殺人的時候,賀洵一直在沉睡。那些廝殺和痛苦的記憶,賀洵絲毫不知。
江洵冷漠,賀洵善良,他們共同存在,又相互依存。
在無數個廝殺的日日夜夜裡,江洵的心越來越冰冷。他知道他必須變得強大,這樣他才能活下去。
最後,試煉場裡隻剩下江洵一人。
走出試煉場,江洵的步子不緊不慢,眼底森寒一片。
天空微微泛著白,稀薄的陽光落下。
他的身影孤寂而堅定。
江洵贏了這場試煉。
是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
但從此以後,他的身體裡有兩個人格。
一個是賀洵,一個是江洵。
……
這就是賀洵的過去。
江洵從思緒中抽離,但那些沉痛的場景仿佛還近在眼前,清晰極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事情確實已經過去了,但那些鮮血和殺戮已經造成,再也無法抹去。
賀洵也永遠變成了這副模樣,兩個人格,同時佔據了這具身體。
如果說賀洵是陽光明朗的白日,那麼江洵就是沉痛陰暗的黑夜。
江洵是光的背面,他象徵著夜。
他殺起人來面不改色,即便這不是他自己想要做的。
但不可否認的是,江洵的雙手確實染上了鮮血。
而賀洵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情,他隻曉得自己體內有另一個人格,與他截然不同。
但他並不清楚,另一個自己在做些什麼。
那些罪孽隻由江洵來承擔,那些痛苦的記憶也隻有江洵知曉。
江洵獨自背負著傷痛,從不會向旁人提起。
後來,江洵成為了民國第一殺手,他回了一趟賀家,讓賀家人知道賀洵還活著。
在家人面前,他仍是那個散漫瀟灑的公子哥,仿佛對什麼都不在意。
江洵本性是善良的,因此,他成為暗閣首領後,取消了殘忍的試煉場,也改變了暗閣的規矩。
從此以後,暗閣不殺好人。
江洵接手暗閣後,暗閣眾人對他極為信服。江湖上提起江先生,大家也是滿心敬佩。
暗閣就此進入了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