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葉公館卻氣氛沉悶。
路上沒有幾個人,葉楚心中已經有了預感。
葉楚將行李放回了房間,然後快步進了客廳,她見到了蘇蘭和葉鈞釗凝重的面色。
一如往常。
今天是葉姒的忌日,巡捕房的人尋到了她的屍體。
事情已經過去十三年了。
但葉姒的死亡,是蘇蘭和葉鈞釗的症結所在。
頭一個孩子的離去,讓兩人備受打擊,她的離去也成為了葉家不能觸碰的話題。
與此同時,他們的婚姻出了問題,永遠也無法復原。
這一天,葉家人去了上海郊外的公墓。
天色陰沉,灰暗極了。
葉家的車子停了,他們往山上走,到了一處墓地。
那裡葬著葉家的大女兒,一個因為意外離開的人。
蘇蘭放上了一簇小小的白色花朵,送給墓裡那個小小的人。
那是葉姒喜歡的花。
關於葉姒的回憶,永遠停留在了十三年前的那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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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楚點了一支香,在心中念著,願她安好。
重重烏雲籠罩著上海,眼看著很快就要下起傾盆大雨。
他們沉默地望著那個墓碑,背影肅穆。
……
北平的一處公墓。
這段時間並不是掃墓祭拜的日子,公墓空蕩蕩的,寂靜無聲。
偶爾有一陣風吹過,也瞬間消散。
這時,墓園門口停下了一輛汽車。
四周空寂,無人經過,隻有孤零零的車子停在那裡。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黑色大衣的女子走了下來。手上還拿著一束花。
她的眉眼間沒有任何情緒,眼神沉靜。
她佇立在車旁,遙遙站著。
她望著墓園,目光穿過冰冷的空氣,不知落向何處。
下一秒,她收回了視線,提步走進了墓園。
那人正是罂粟。
昨日剛下過雪,整個墓園覆上一層薄薄的雪。
清晨的時候,雪就已經停了,天色暗沉得厲害。
雪漸漸融化,地上泥濘一片。
空氣悠悠沉浮,霧氣深重,白霧濃濃,虛虛地籠在墓園中。
罂粟剛走進霧中,衣服上就已經帶上隱約的湿意。
罂粟腳上是一雙精致的皮鞋,鞋子落在湿冷的泥濘上。
泥土偶有濺起,沾湿她的衣擺,冰冷極了。
罂粟卻恍若未察,目光落在前方,腳步不停。
時常會有人來打掃公墓,所以看上去也算幹淨整潔。
罂粟的眼神掠過一排又一排的墳墓,她穿過一條長長的走道。
最終,她在其中一個墓碑前停下了步子。
墓碑上沒有任何標記,空白一片。
除此之外,這個墳墓與旁邊的並無不同。
隻有罂粟知道,這塊墓碑的下面同樣沒有東西,空空如也。
罂粟照著和往常一樣的做法,上香燒紙,然後祭拜。
仿佛下面躺著的僅僅隻是她的一個老朋友。
最後,她彎腰將一束幹花放在墓碑旁。
不知名的花束靜靜地靠在上面,和空白的墓碑相對。
罂粟站起身時,視線落在那一束幹花上。
她的背影隱在白霧中,極為寂寥。
罂粟的思緒逐漸抽離,回憶漸深。
……
罂粟還記得離開家前的最後一個片段,就是擺在她桌旁的一束花。
似乎是白色,也可能是別的顏色。
記憶隔得太遠,她已經記不大清了。
隻有那淡淡的香氣,隱約縈繞在她的鼻間。
當時她說喜歡,母親便將其放在了她的房間裡。
但是沒過多久,她就被人拐走了。
罂粟被拐後,意外被戴士南所救。他給了她一個機會,那就是成為特工。
罂粟剛到北平的時候,戴長官為了防止她逃跑,一直派人監視著她。
也有不少人同她一樣,需要接受專業的訓練。
所有被訓練的人,都必須留在一座宅子中。
沒有上頭人的允許,不準擅自外出。
即使在偶爾的幾次任務中,也始終有人監視著他們。
在這些人中,罂粟學得最快,學得最好。
當罂粟知道自己有能力逃出去的時候,她動了心思。
那天晚上,罂粟終於找了一個機會,能夠逃離這座宅子。
她避開了所有的守衛,這些方法是從訓練中學到的。
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她平安無事地走出了宅子。
當罂粟以為自己即將離開此地的時候,她發現在小巷的盡頭,有人早就站在那裡等她了。
罂粟永遠記得那一幕。
光線幽暗的小巷中,戴長官靜靜地站立在那裡。
他從黑暗中走出,目光落在罂粟的身上。
罂粟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徹底包圍了。
雖然那些守衛隱在黑暗中,但是罂粟仍然感覺到有無數的槍指著自己。
隻要她稍有異動,那些子彈立即就會破空而來。
將她當場擊斃。
沒有什麼比希望落空,更讓人絕望的事情了。
她的一舉一動盡在別人的掌控之中。
罂粟心思極為通透,瞬間想明白了戴長官的用意。
原來她暗自竊喜,以為自己順利出逃。
沒想到那些舉動,在別人眼中看來,僅僅隻是不自量力的行為。
戴長官知道罂粟比一般人聰明,這是她的優點。
同樣,這也是一道阻礙,讓她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特工。
就像今晚一樣,隻要罂粟找準了機會,她就不會讓自己一直被困住。
而這恰好是成為特工的大忌。
一個近乎完美的特工,卻心思活絡,不可掌控。
那麼他寧願選擇一個聽話,會服從命令的人。
他要的是一個為了任務,為了組織,能夠立即付出生命的人。
而不是時刻潛於暗處,以個人之事為先的不定數。
當戴長官察覺到罂粟想要逃跑的意圖,他就故意放松了對她的管制。
他讓罂粟以為她有逃走的機會,並且能夠順利逃離。
而在最後罂粟才會發現,這不過是自己給她設下的一個圈套。
到了這個時候,罂粟定會受到警醒,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會讓罂粟知道,無論罂粟往哪裡逃,都沒法逃出他的監視範圍。
罂粟的性子極強,這樣正好能夠打壓她的脾氣。
戴長官在罂粟身上花費這麼多心力,因為他知道罂粟是個可用之才,他不想輕易放棄。
那時的罂粟不像現在這般冷靜,她頭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早已經失了方寸。
她面色慘白,緊咬著嘴唇,卻不說一聲求饒。
即使是到了這個時候,罂粟仍舊沒有服軟。
她定定地看向戴長官,不發一言。
戴長官上前一步,走到罂粟的跟前。
“罂粟,我救了你,你就以為我是個慈善家嗎?”
現場靜了片刻,罂粟搖了搖頭。
戴長官接著說,聲音帶著沉沉的壓迫:“我從來不收無用之人。”
罂粟看向戴長官的眼中,不曾移開視線。
聽到此處,罂粟臉上更是暗淡了幾分。
戴長官的話冰冷極了,清晰地響在罂粟的耳畔。
“現在,我給你兩條路,要麼我將你送回人販子那裡,不再理會。”
戴長官並未說完,但是罂粟知道他的意思。
若是她重新回去,戴長官永遠也不會讓她逃出來。
戴長官繼續說道:“要麼你就拋棄過去,成為一個真正的特工。”
那晚,冰冷的小巷,平靜下暗藏脅迫的話語,以及周圍沉沉壓下的凝重氣氛。
罂粟永不會忘。
她隻記得那時的她握緊了手心,劇烈的心跳聲驟然響起。
她甚至有些聽不清,從自己口中發出的聲音。
她此時說的那些話,竟變得遙遠起來。
“我選擇後者。”
罂粟明白,從今以後,她必須成為一個全新的人。
沒有過去,也不會有將來。
忽的起了一陣風,吹起罂粟的衣角。
寒冷徹骨的風,劃開安靜的空氣。
罂粟逐漸回過神來,她身側捏緊的拳頭放開,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空白墓碑上。
她知道,家中的人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而今天恰好是她的忌日。
每年這個時候,罂粟都會來墓園祭拜。
無人知曉,罂粟祭拜的究竟是誰。
也不會有人知道,罂粟真正的名字,真正的身份。
如今,在這個世上,隻有一個已經死去的葉大小姐。
葉姒。
這時,罂粟目光沉了下來,堅定無比。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不會再有所改變。
這本就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現在,隻要能護著她愛的人,如此便好。
……
北平鐵路局。
有人避開了鐵路局的其他人,來到了一個辦公室。
他是陸淮的暗衛,要來這裡取一樣東西。
窗戶緊閉,窗簾被拉上,辦公室裡光線昏暗。
此時,辦公室無人,寂靜一片。
暗衛找到了這幾日的乘客名單。
時間緊迫,他來不及細看。
暗衛一面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面用微型相機拍下了這份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