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趙子詢躬身,給趙承鈞行禮:“父親。”
唐師師不住在心裡罵趙子詢這個小癟三,唐師師背對著走道,看不到後面的動靜,可是趙子詢站在她對面,絕對看到了靖王。他明明知道靖王來了,卻不提醒,任由唐師師造作。
唐師師心裡冷汗直流,但還是要端出寵辱不驚、一切盡在掌握的範兒,不慌不忙地給趙承鈞行禮:“參見王爺。”
趙承鈞走入湖心亭,身後的侍從一擁而入,迅速又整齊地撤下杯盞,重新布置座椅。劉吉要將酒爐撤下,趙承鈞抬手,說:“不必了,留下吧。”
劉吉飛快瞥了趙子詢一眼,彎腰應諾。趙承鈞坐在趙子詢剛才的座位上,拿起酒杯,轉了一圈,慢慢抬眼看向幾人。
唐師師立刻往旁邊退了一步,說:“稟王爺,這是世子和他的婢女溫的酒,小女剛來,什麼都不知道。”
趙子詢忍無可忍,冷著臉瞥向唐師師。這個女子出爾反爾,簡直毫無底線,剛剛才故意趕走周舜華,現在靖王一來,她就立刻撇清界限,當著趙子詢的面甩黑鍋。
趙子詢臉色不好,趙承鈞笑了一下,放下酒杯,說:“趙子詢又不是小孩子,喝酒不是大事,用不著避諱。不過桑落酒還是河東最好,下次,我讓蒲州知府送來。”
趙子詢大大松了口氣,臉色也輕松下來,拱手道:“多謝父親。”
趙子詢輕松,唐師師就有點笑不出來了。靖王的心思委實難猜,剛才她以為靖王要治罪,所以忙不迭撇清自己,沒想到,靖王嚴加管束世子學業,卻並不管喝酒。
早說嘛,早說靖王不怪罪,唐師師何至於跳出來?現在好了,她又把男主得罪了。
趙承鈞淡淡掃了一眼,馬上就看出來唐師師雖然低著頭,但是眼珠子咕嚕嚕亂轉,很明顯又在想騙人的招數。都到這個程度了,還不肯安生,趙承鈞也不知道該說她堅持,還是該說她愚蠢。
趙子詢放松之後,也敢問些其他事情:“父親,聽說您今日很忙?”
趙承鈞不動聲色,反問道:“何出此問?”
“唐師師說,您有事脫不開身,所以託她來給兒臣傳話。不知,父親有什麼話要交待兒臣?”
唐師師聽到前一句的時候就意識到不對,然而當著靖王的面,她根本沒法阻攔。她眼睜睜看著趙子詢捅穿了她的謊言,趙承鈞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唐師師膝蓋一軟,險些當場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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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她此命休矣。
趙承鈞都氣笑了,想不到啊想不到,他還是低估唐師師了。他以為唐師師隻是耍耍心機,不承想,她連他的話也敢假傳。
趙承鈞不言語,定定看著唐師師。唐師師頂著靖王的視線,頭越來越低,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縫裡。趙子詢察覺氣氛不對,看了看靖王,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唐師師。
在唐師師忍不住要跪下請罪的時候,趙承鈞開口了。他語氣淡淡,仿佛真的有這回事般,說:“你前日策論寫得不妥。治下之術,不是那樣解的。”
“為何?”趙子詢看來非常意外,語氣也激動起來,“那是兒臣得意之作,夫子也說寫的極好,工整華麗,進退合宜……”
“與文辭無關,是格局。”趙承鈞聲音不高,可是字字都有千鈞之力,頓時截住了趙子詢的話,“為上者,要用人,更要能容人。你通篇都在寫如何馭下,如何用權術使兩臣相鬥,卻疏忽了最基本的事情。”
趙承鈞站起身,他比趙子詢高,身材也屬於成年男子,肩膀寬闊,筆挺修長。當他站在趙子詢面前,從身材長相到儀態氣勢,全部碾壓趙子詢。
趙承鈞停在趙子詢身前,居高臨下看著他,緩緩道:“帝王權術,並非因為權術有多厲害,而是因為,使用者是個帝王。權術沒有錯,但是隻會權術,那就是舍本逐末,失了上位者的氣度。”
趙承鈞說完,沒有理會趙子詢,大步走向亭外。劉吉連忙給趙承鈞撐傘,唐師師偷偷覷了眼趙子詢,麻溜地跟上趙承鈞。
唐師師不知道私底下趙承鈞和趙子詢如何相處,不過以她這幾次的觀察,趙承鈞真的是一個極其嚴厲的父親。與其說父親,不如說是教養者。
他看趙子詢的目光,根本不是注視兒子,而是注視一個繼任人。難怪趙子詢怕他,唐師師在旁邊聽著,也大氣不敢喘。更糟糕的是,尋常人家父親訓兒子,就算兒子再氣餒,也好歹知道自己是親生的,父親不會真的放棄他。但是在靖王府,卻不是這樣的。
唐師師替趙子詢唏噓,有這樣一位養父,實在不知道是好是壞。不過唐師師很快就沒有心思憐憫別人了,趙承鈞走回書房,什麼話也沒說,掀衣坐到桌案後。
唐師師二話不說,直接跪下,表情泫然欲泣:“王爺,您聽我解釋。”
她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可是眼睛卻在飛快轉動,就差明說你聽我狡辯。趙承鈞好整以暇,道:“說吧。”
“嗯……我,我其實是為了關心世子。”唐師師飛快組織著語言,“您每天這麼忙,世子卻遊山玩水,談情說愛。今日下雨,他不想著這場大雨會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卻帶著兩個婢女去溫酒,這成何體統?小女看不過去,就想假借王爺之名,提醒世子一二。”
趙承鈞聽著,慢慢露出笑意。難為她了,編的還有模有樣。趙承鈞給自己倒了杯茶,說:“送你來靖王府委實是屈才,你這等羅織才能,真該留在詔獄,錦衣衛又添一員鷹爪。”
唐師師勉強笑著:“王爺說笑,我不過一名弱女子,哪敢和廠衛大人相提並論。”
趙承鈞放下茶,慢悠悠轉著,看裡面茶葉上下沉浮:“為何?”
唐師師不敢隨意接話,小心翼翼問:“王爺指的是什麼?”
趙承鈞本來想問唐師師為何格外關注趙子詢,但是即將出口時,趙承鈞覺得這種話有失身份,就換了個問法:“你為何格外敵視趙子詢身邊的那兩個婢女,好像叫周舜華和任鈺君?”
唐師師吃驚地捂了下嘴,十分震驚:“王爺,你怎麼知道她們兩人的名字?”
趙承鈞眉梢跳了跳,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遇見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反過來問他的。趙承鈞笑著,說:“你在指使本王?上一個教本王做事的,還是世宗陛下。”
“不敢。”唐師師立刻低頭,將手背貼在額頭上,行禮道,“小女逾越,請王爺恕罪。王爺誤會了,小女並沒有敵視周舜華,隻是男女五歲不同席,她們成天纏著世子,恐不利於世子進學。”
唐師師說的一本正經,她想要觀察趙承鈞的表情,但是又不敢抬頭。趙承鈞端坐上首,手裡緩慢轉著茶盞,不置可否。
趙承鈞怎麼可能看不出唐師師在撒謊,趙承鈞在宮廷長大,這些明爭暗鬥、爭寵固寵的戲碼,可能趙承鈞比唐師師更熟。
他的生母,恭烈貴妃郭氏,便是宮鬥的勝利者,權鬥的犧牲者。唐師師這些手段放在曾經的郭貴妃面前,實在不值一提。
趙承鈞隻是有些意外,看不出來,唐師師居然是個為愛痴狂的人。唐師師的前未婚夫是個謙和俊俏、書卷氣很濃的少年人,某種意義上,趙子詢也是這樣的。
這大概,是唐師師喜歡的類型吧。論理兒子的事情,趙承鈞這個做父親的不該管,但是,誰都可以,唐師師不行。
“唐師師。”趙承鈞突然開口,說道,“我已經為趙子詢看好了正妻人選,世子妃,不會是你們中任何一人。”
第16章 選妃
八月,天清氣爽,草木深深,一大早,靖王府就熱鬧起來。
從巳時起,靖王府的側門就沒有安靜過,馬車一輛接一輛駛入二門,盛裝打扮的太太們下車,見了熟識的夫人各個笑容滿面,熱情地握著手寒暄。年輕漂亮的閨秀們跟在母親身後,笑不露齒行不露足,一眼望去,鮮妍如花。
當真是姹紫嫣紅,花鈿如雨。在場的人無論是夫人太太還是閨秀小姐,每個都心知肚明,今日非比尋常,靖王舉辦的這場宴會名為賞花宴,實則,是在給世子挑選正妃。
能和靖王做親家,多少人求之不得,整個西平府都轟動起來。各家的太太們更是卯足勁兒,將自己女兒打扮到頭發絲都是精致的,誓要在眾女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已經有不少夫人到場了,花園裡熱鬧非凡,美人如雲。唐師師等人作為太後送來的門面,這種場合亦要出席。
唐師師坐在亭子中,看著樹叢後閨秀小姐們嬌聲笑語,拿了團扇撲蝶。馮茜從外面走近,咳了一聲,輕手輕腳坐到唐師師身邊:“唐姐姐,其他人都在外面賞花呢,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裡?”
唐師師靜靜瞥了馮茜一眼,說:“我走累了,在這裡歇歇腿。你呢,你怎麼不去和她們玩樂?”
“我這個身體,走得快兩步就喘,哪能去和人玩樂?平白掃興罷了。”馮茜拿帕子掩著嘴,輕聲咳了咳,一雙細長的眼睛慢慢望向唐師師,“唐姐姐,聽說今日,這個賞花宴另有乾坤?”
唐師師就知道馮茜有盤算,她笑了笑,不接馮茜的話:“靖王英明神武,王爺設宴,自然大有乾坤。”
馮茜垂下眼睛,用帕子壓了壓唇角,慢條斯理說:“我倒是聽說,王爺有意給世子選妃,這個賞花宴便是用來相看世子妃的。想來,等這個宴會結束後,我們就要多幾位主子了。”
來客這麼多,世子妃卻隻有一位,不乏有人是奔著側妃來的。隻要能和靖王攀上關系,即便是世子側妃也值。
唐師師早就知道以她們的來歷,不可能成為趙子詢的正妻。即便是周舜華,都是先成為無名無分的通房,然後一步步鬥倒其他女人,憑借趙子詢的寵愛立足,最後熬死正妻,借子上位。趙子詢那樣寵愛周舜華,在登基稱帝後,一樣立曾經的世子妃為皇後,周舜華隻封了個淑妃。周舜華在其他女人手下當了二十多年的妾,直到皇後病死了,她才終於等來出頭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