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佛者見佛,惡者見惡,唐師師以己度人,總覺得趙子詢不清白。畢竟,趙承鈞身死,趙子詢是最大,也是唯一的受益人。
兩方人僵持許久,趙子詢的臉色逐漸冷下來。他瞥了眼唐師師手中的刀,問:“唐師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連我都不信任?”
唐師師嘴唇動了兩下,最終什麼都沒說,放下刀,讓出身後的趙承鈞:“自然不是。小女緊張過度,認錯了人,請世子原諒。”
趙子詢現在還是個世子,一無實權二無身份,絕不會在這個時候加害趙承鈞。唐師師剛剛帶入後世角度,才會下意識地防備趙子詢。
唐師師讓開後,趙子詢和其他臣子一擁而上,立刻將趙承鈞身邊圍的水泄不通。唐師師不知不覺被排擠到外圍,她淋了一夜的雨,如今渾身冷的像冰,突然被推出來後,險些沒站穩。
她身體晃了晃,扶著旁邊的樹穩住身形。唐師師伸手按額角,手指涼意傳入眉心,唐師師的神志也跟著清醒了一瞬。
唐師師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再犯今夜的錯誤。她的目標是趙子詢,她的一切行為都要以趙子詢的利益為先。
下一次,絕不能站在趙子詢的對立面。
趙承鈞睡了一個久違的安穩覺。夢中黑暗起起伏伏,他的意識時而在黑暗中沉淪,時而回到少年的記憶中。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紫禁城的生活了。
夢中,他的母妃尚在,柔儀殿溫暖如春。三哥天天帶他到宮外玩,有時候會被二哥逮住,二哥本著臉說要告訴太傅和父皇,可是每一次,他都替他們瞞下來。
自從郭貴妃死後,趙承鈞很少做夢了,他甚至連安安穩穩睡著都難。往常躺很久,他才能勉強感受到睡意,那些睡意很淺,稍有風吹草動他就會驚醒,有時候沒有聲音,他都會被自己嚇醒。
他一合眼,就看到母妃的身體掛在柔儀殿,晃啊晃,像是一縷白色的幡旗。又有時候,他會夢到三哥病重,姚太後的太監掐著嗓子說:“如今宮裡上上下下都在忙先帝賓天的事,太醫院騰不出人手來。想來滕王吉人自有天相,有恭烈貴妃保佑,一定會自己痊愈的。”
但是這次,趙承鈞見到了還是少年模樣的哥哥,情緒卻很平和。他平靜地從夢中醒來,心中懷著淡淡的感傷。
他知道他們走了,也知道夢隻是夢。但是這樣的夢更像是緬懷親人,而不是噩夢。
趙承鈞動了動身體,從床榻上支臂坐起來。他這裡發出聲音,外面的人聽到,很快掀簾子進來。他們看到趙承鈞醒了,一個個驚喜非常:“王爺,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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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鈞太久沒說話,嗓子有些不舒服。他嗓音喑啞,問:“什麼時候了?”
“回王爺的話,現在是酉時二刻。”
“哪一天?”
“九月十二。”
九月十二……趙承鈞暗忖,遇襲那天是九月初十晚,也就是說,他已經睡了兩天一夜了。趙承鈞又問:“她呢?”
趙承鈞問的是“她”,而是侍衛聽不出男女,自以為是世子。侍衛抱拳,說:“回王爺,世子剛剛才走。世子這兩天一直在王爺身邊侍疾,昨夜更是熬了通宵,眾人怎麼勸都不肯走。今日太醫說您的情況已經穩定,世子身上有傷,不宜過度操勞,世子才被眾人勸回去。世子剛走不久,他若是知道您醒來了,一定非常高興。卑職這就去叫世子來!”
趙承鈞手指在床沿上叩了叩,這是他不耐煩的標志。他忍住情緒波動,依然淡淡道:“不用了。唐師師呢?”
侍衛一驚,王爺醒來第一件事不是詢問刺客,不是擔心世子的傷,竟然是問那個女子?侍衛驚愕地抬頭,趙承鈞淡淡瞥了他一眼,侍衛立刻收回視線,恭順道:“回王爺,唐姑娘已經回營了。她在……”
侍衛說到這裡,猛地一怔,他忽然意識到,他並不知道唐師師的動向。
王爺受傷昏迷,營地所有人都像天塌了一樣,忙著照顧靖王還來不及,誰會關心一個小小的美人?要不是靖王問起,侍衛至今都記不起這號人。
侍衛遲疑,不確定道:“她大概在自己的帳篷裡吧……”
趙承鈞看到侍衛的表現,臉色越來越冷。他二話不說,從床榻上起身,隨便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侍衛大驚,慌忙追上去:“王爺,您重傷未愈,不可大動。”
侍衛說話時,主帳的簾子被另外一波人掀開了。趙承鈞醒來的消息傳出去後,各個帳篷都驚動起來,眾人架著太醫趕快衝過來,連趙子詢都飛速趕到。
他們一進門正好撞到趙承鈞,他們見趙承鈞一副要出門的樣子,都驚住了。太醫絮叨叨說道:“王爺,微臣還沒給您請脈,你怎麼能自己下床……”
“是啊,王爺……”
趙承鈞臉色冰冷,隻是淡淡掃了這群人一眼:“讓開。”
眾人噤聲,再無人敢多說一句,一齊給趙承鈞讓開路。趙承鈞出了門後,毫不停頓,徑直往唐師師的帳篷走去。
唐師師的帳篷和主帳距離非常近,可是待遇卻天差地別。趙承鈞的帳前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守著,缺水缺炭立刻就有人補上,而唐師師這裡,卻冷冷清清,無人問津。
唐師師面朝裡躺著,被子隻蓋了一半,頭發亂七八糟地散落在塌上。小狐狸正在舔唐師師的手指,聽到腳步聲,它驚喜地對趙承鈞吱吱呀呀叫。
趙承鈞沒有管狐狸,他想著男女授受不親,沒有靠太近,低聲喚:“唐師師?”
唐師師許久沒有動靜,狐狸在塌上轉來轉去,叫聲急促,爪子在邊緣劃出細細的白痕,焦灼之意顯然。趙承鈞不再避諱,他坐到塌邊,伸手探向唐師師額頭。
他剛一碰到,手指就意外地縮了一下。趙承鈞趕緊將唐師師放平,果然,唐師師額頭滾燙,雙頰通紅,嘴唇上是不正常的幹裂。
她發燒了。
趙承鈞回頭看了眼桌案上的茶杯,頓時震怒。他站起身,聲音怒不可遏,又刻意壓著嗓音,道:“她高燒兩天,這期間,你們就對她不聞不問,連送水的人都沒有?”
一眾侍衛站在門口,唯唯諾諾,不敢抬頭。趙承鈞壓抑著怒火,冷冷道:“叫太醫來。”
第32章 養病
唐師師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她跟隨救援的人回到營地後, 當夜就開始發燒。她用盡最後的意志力,將袖子裡的書藏到床榻角落,隨後摔在塌上, 徹底人事不知。
夢中像是有火燒, 她全身都被放在架子上炙烤。唐師師呼吸不暢, 她隱約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很危險,得趕快醒來,可是她掙扎良久, 始終無法從夢中掙脫。
她這樣渾渾噩噩睡了很久,後來好像有人坐在她身邊, 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給她拉好被子。後面腳步聲就更多了, 耳邊的人來來往往, 有人給她喂藥,有人用棉花沾湿她的嘴唇, 唐師師好受了很多, 更深地睡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四面窗戶都垂著,外面聲音淅淅瀝瀝,又下雨了。
唐師師睜開眼睛緩了很久, 才想起來自己在哪裡。她想要坐起來,可是不動不知道, 這樣一動,她才發現自己身體酸軟的厲害。
她覺得自己用盡全力,然而事實上,隻是手指稍微動了動。好在她這裡的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 很快有人繞過屏風,進來查看。對方看到唐師師醒了,短暫地怔了一下,立刻擺出笑容:“你醒了。”
唐師師看著來人,眉尖擰起:“周舜華,怎麼是你?”
“我奉王爺之命,在這裡照顧你。”周舜華說著,揚聲對帳篷外的士兵喊道,“唐姑娘醒了,快去請王爺。”
唐師師又緩了一會,積攢起力氣後,用力撐著自己坐起來。周舜華見狀,上前扶著唐師師坐好,又給她端了杯茶。
唐師師嗓子沙啞,幾乎話都說不出來。她足足喝了一杯茶後,才終於覺得嗓子好受些了。唐師師環顧四周,問:“我們還在圍場?”
“是。”
“世子呢?”
趙承鈞剛剛進門,正好聽到這句話。趙承鈞停頓了短短一瞬,繼續平穩從容地走入帳篷。隔著屏風,裡面的情形模糊不清,隻能隱約看到一個女子素衣長發,虛弱地靠在床上,身形隻佔小小一團。
話都說不清楚,可是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問趙子詢。趙承鈞都不知道該說唐師師什麼了,看著挺拎得清的一個人,結果也會為了愛情不顧一切。
趙承鈞走得快,他進來後,侍衛才想起來傳報。唐師師和周舜華聽到趙承鈞來了,一瞬間止住話。周舜華站起來給趙承鈞行禮,唐師師也想起來,被趙承鈞攔住:“別動了,好好養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