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變化,背後意味可不一般。
趙承鈞養神中,外面忽然鞭炮聲大作。趙承鈞被吵醒,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困意一掃而空。
劉吉察言觀色,立刻道:“王爺息怒,老奴這就讓他們停下。”
“不必了。”趙承鈞從坐塌上站起來,說,“難得過節,他們一年到頭也熱鬧不了幾次,沒必要因為我掃眾人興致。走吧,出去看看。”
唐師師換完衣服,回到正院,正碰上眾人噼裡啪啦放炮。馬上就是新年了,小廝一捆接一捆從庫房裡搬煙花出來,膽子大的丫鬟拿了線香,伸長胳膊點煙花。引線一點燃,丫鬟立刻跑回姐妹堆裡,一群人尖叫著跳著看煙火。
而主子們就要矜貴許多,幾個美人各個拿捏著宮廷範兒,不肯到下面和丫鬟小廝混在一起,而是揣著護手,高高在上地站在走廊,對庭院指指點點。唐師師從側門進來,本想悄悄混入人群中,奈何紀心嫻就站在不遠處,一回頭看到她,頓時吊著嗓子喊道:“唐師師!你怎麼在這裡,而且為什麼換了衣服?”
來了,唐師師含混著說:“新年新氣象,到新年了,自然也該換身新衣服。”
這種話紀心嫻可不信,她蹬蹬蹬走過來,圍著唐師師不住打量:“你若是換新衣服,為什麼鬥篷還是原來的?你到底在掩飾什麼?”
唐師師心裡一咯噔,暗道忘了。她當初穿著原來的一身衣服去倚春閣,在那裡和領舞換了衣服,她原本的著裝就留在倚春閣中。外面天氣太冷,唐師師回宴會廳必然要披鬥篷,等表演結束,唐師師不想被人發現,自己直接溜回蒹葭院,而是讓丫鬟悄悄去倚春閣取她的袄裙。結果這麼一來一回,裡面的衣裙換了,鬥篷卻沒變。
唐師師暗道失策,紀心嫻怎麼突然有腦子起來?說不過就躲,唐師師看到趙承鈞從正門進來,立刻甩開紀心嫻,歡天喜地地朝趙承鈞迎去:“王爺!”
趙承鈞本想來露個臉,然後就能回去歇著了。他才一進門,就看到唐師師一臉期待地朝他跑來。趙承鈞本能怔了一下,腳步不由停住:“怎麼了?”
唐師師衝到趙承鈞身邊,一臉笑意,說道:“恭賀王爺,新年大吉。”
隨著她的聲音,炮聲大作,新年到來了。她的身後驟然綻放各種煙火,五顏六色,異彩紛呈,將她的眼睛映照的極其明亮。
趙承鈞正要說話,忽然眼神一凝,拉著她朝旁邊躲開。唐師師被拉的踉跄了一下,她將將站住身,發現她剛才站立的地方落下來一截炮筒,還在滾滾冒著煙。
唐師師後怕地撫住胸口,太驚險了,萬一剛剛沒躲開,炮筒就要落在她的衣服上甚至頭上了。趙承鈞臉色冰冷地望著庭院,然而此刻亂糟糟一片,所有人都忙著看煙火、放煙火,根本不知道是誰失誤了。
唐師師見趙承鈞臉色不好,不想在大新年的惹不快,趕緊揪了揪趙承鈞袖子。趙承鈞低頭,唐師師揚起笑容,笑盈盈地說:“虛驚一場,這說明接下來一年我都能逢兇化吉。這是喜兆,謝謝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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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鈞表情還是不變,唐師師隻能眨眨眼,一臉無辜道:“新年第一天要討好兆頭,王爺您可不能生氣。您要是生氣,我接下來一年可怎麼過。”
趙承鈞沒忍住,瞥了她一眼,抬起頭時唇邊笑了。唐師師松了口氣,故意用很誇張地語氣說:“王爺您笑了,這可是大喜事,說明這一年王爺事事順心,笑口常開。小女提前向王爺道喜,祝王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第44章 初一
大年初一。
金陵要準備盛大的元日朝賀, 趙承鈞身在藩地,這份禮儀就免了。
趙承鈞駐守邊疆,又是小皇帝的叔叔, 他免就免了, 唐師師等女眷卻沒有這種底氣。元日, 全王府的人都要去和主母請安問好,王府正妃之位空缺,就由世子妃代替。
唐師師去世子妃那裡問安, 她去時,發現丫鬟嬤嬤等都圍在外面, 門口還守著一個人。唐師師腳步漸漸變緩,盧雨霏的奶嬤嬤看到唐師師來了, 立刻殷勤地招呼:“唐姑娘來了, 姑娘新年大喜。”
“嬤嬤同喜。”唐師師停在走廊一半的地方,朝屋裡看了看, 問, “世子妃有客人?”
奶嬤嬤笑容凝固了一下,轉瞬笑起來:“算不得什麼客人,唐姑娘稍等,我進去和世子妃通傳一聲。”
唐師師抱著手爐等在走廊外,她輕聲問旁邊的丫鬟:“是什麼客人前來拜訪世子妃?”
丫鬟似乎有口難言, 但是問話的人是唐師師,她又不敢不說, 隻能飛快道:“是徐太太。”
徐太太?唐師師皺眉,她對西平府的官眷有過了解,能拜訪靖王府的,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家。西平府什麼時候出了一戶姓徐的人物?
唐師師正要問是哪個徐家, 看到丫鬟的表情,唐師師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一個“徐家”來。
世子的親生父母,徐經和徐太太。
徐經在永熙三年的時候救趙承鈞而死,徐家隻剩孤兒寡母。趙承鈞感念徐經的救命之恩,開始資助徐家,後來趙承鈞的未婚妻連著死了兩個,趙承鈞絕了成婚的心思,收養徐經的兒子為養子,改名趙子詢。
普通人家的孩子能進王府,無論如何都算樁大好事,何況收養的人還是靖王趙承鈞。徐家自然沒有不同意的,趙子詢的生母徐太太不知道是避嫌還是徹底割舍了兒子,總之,之後幾年很少再出現在趙子詢面前。
這是對雙方都好的事情,兩方心照不宣,趙承鈞不再提徐家,徐家也不會主動出現在趙子詢面前。雖不至於完全絕了往來,但是除非年節,兩家很少走動。
沒想到今年初一,徐家太太竟然登門拜訪,而且一來就見了世子妃。唐師師算是明白剛才丫鬟和嬤嬤的表情是怎麼回事了,唐師師也覺得尷尬,她見勢不好,想要告退:“既然世子妃在忙,我不便打擾,等一會再來給世子妃問安。”
唐師師都沒有說完,奶嬤嬤從正房掀簾子出來,對唐師師笑道:“唐姑娘,世子妃裡面請。”
得,現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唐師師隻能硬著頭皮上前,進門後,東次間有人站起來,說:“這就是最得王爺倚重的唐姑娘了。唐姑娘,可算把你給盼來了,快裡面請。”
唐師師暗暗嘆氣,盧雨霏踢得一手好皮球,她不想面對趙子詢的生母,就把燙手山芋甩給唐師師。
唐師師笑道:“世子妃這話說的沒道理,世子妃是大忙人,而我成天都闲著。世子妃想見我,隨時差個丫鬟過來就行了,哪有世子妃說的那麼麻煩?”
唐師師走入東次間的門,看到羅漢床正面坐著盧雨霏,對面是一個中年婦人,穿著富態,可是手、脖頸和指甲,卻處處透露著和她的富貴打扮不相稱的粗糙。
貴族從來不用考慮生計,那些閨秀小姐們更是從出生起就開始保養,一雙手各個細嫩如蔥,而且多數都留著漂亮的長指甲。不會像面前這個婦女一樣,手指短粗,皮膚粗糙,指腹處甚至有繭子。
唐師師裝沒看到,問:“這位太太是……”
唐師師進門後,盧雨霏站起來迎接,徐太太依然坐在羅漢床上。現在被唐師師問起,她才起身做了個樣子,說:“我是徐氏,亡夫徐經,已經走了許多年了。”
其實唐師師知道她的身份,但此刻才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原來是徐太太。失敬,太太快坐。”
唐師師讓了一句,徐太太就當真坐下了。唐師師依然保持著笑容,心裡卻在嘆氣。
如果一切按照劇情發展,那麼等後期進宮後,趙子詢會將徐太太接進宮裡,當太後奉養。一眾後妃要討好的婆婆是這麼一位人物,無論對唐師師、周舜華,還是盧雨霏、任鈺君,恐怕都不是一件好事。
看得出來盧雨霏也不想面對這位主,要不然不至於唐師師一來,就立刻救命般把唐師師拉進來。盧雨霏強撐著表情坐到徐太太對面,唐師師則由丫鬟搬了繡墩,虛虛坐在腳踏前。
一時眾人都尷尬極了,屋裡沒人說話。徐太太也局促不安,她用力揪著帕子,說:“許久不見世子,沒想到,世子都娶媳婦了。世子妃太瘦了,屁股小,以後恐怕不好生養。”
唐師師原本正在喝茶,聽到這話險些嗆出來。盧雨霏的臉黑了,她顧忌到面前是趙子詢的生母,勉強沒有翻臉,但是說話的語氣也明顯冷下來:“我出自書香世家,父母從小教我讀書明理,仁義禮信,以盼著我去夫家當一個合格的主母。妻又不是妾,肩負的是家族興衰,子嗣綿延,怎麼能以好不好生養當標準?”
盧雨霏話語裡的不悅非常明顯,徐太太的表情僵硬下來,唐師師不想把自己牽連進去,趕緊說:“世子妃說的對,徐太太也是這個意思,隻不過用詞不及世子妃文雅而已。”
徐太太抓到臺階,立刻道:“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一個媳婦別管有沒有才學,最重要的是會生養。要是生不出孩子,就算是才女轉世,娶回家也沒用。”
盧雨霏表情依然不好,可是提到生孩子,她再多道理也說不出來。唐師師不緊不慢地掀著茶蓋,說:“世子妃才剛剛成婚,子嗣的事不必急於一時。何況,世子妃已為世子納了兩個妾,論大度,論賢惠,無人能超出世子妃了。”
徐太太聽到盧雨霏主動給趙子詢納妾,臉色總算好看了些。徐太太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問:“世子他……還好嗎?”
唐師師見沒人接話,主動說道:“世子外有忠臣名師教導,內有賢妻美妾照料,當然過得極好。”
徐太太長長應了一聲,表情悵然,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失望。徐太太突然傷感起來,眼淚說落就落:“他從我身邊離開的時候,還是這麼高的一個男孩,天天上樹爬牆,鬧騰的不行。一眨眼,他都長這麼大了。我這個當娘的什麼都沒見著,明明想的心肝疼,可是怕對他不好,連靠近王府都不敢。這些年,我就遠遠站在外面,一整日盯著大門,就盼著他出入王府時,能讓我遠遠看一眼。世子妃還沒有生兒子,等你生了就懂了,將兒子抱走,那簡直就是在心口剜了塊肉……”
徐太太毫無預兆就哭訴起來,而且話中有些語句非常不妥。什麼叫為了世子好,就不能出現在世子面前?
理是這麼個理,但是說出來就不行了。
盧雨霏顯然覺得有這麼一個婆婆非常丟人,連臉色都變了。唐師師還想著日後在徐太太手下討好,不得不順著捧著:“太太不要哭了,您這些年的辛苦,王爺和世子都是知道的。王爺對世子視若親子,盡心盡責,這一點徐太太盡可放心。今日是初一,要多笑才吉利,徐太太快擦擦眼淚。”
民間有說法,初一象徵著一年的運氣,若是第一天就哭,那麼接下來一年都會哭喪著臉。徐太太聽到果然收住了,自己拿帕子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