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根本沒人理會奚雲初,盧雨霏猛地往外跑,侍奉的丫鬟不管在幹什麼事,一股腦湧到門外,連奚夫人也掙扎地爬起來,咳嗽道:“扶我起來,快去迎接王爺。”
屋外,原本空落落的雪地上停下一隊鐵騎,為首的人穿著赭紅色窄袖勁裝,外面披著黑色大氅,從馬上一躍而下。
身後一眾鐵騎齊刷刷跟在他身後,趙承鈞隨手將韁繩交給親信,站在雪中,仿佛是這白茫茫世界中最濃墨重彩的一筆。威嚴冷厲,氣勢強大,以致於仿佛帶著殺氣。
盧雨霏在屋檐下看到來人後,眼眶一湿,險些落淚,趙子詢快步走向空地,行禮道:“父親。”
趙子詢看著趙承鈞,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父親,您怎麼來了?”
趙承鈞沒有回答趙子詢的問題,而是轉身走向後面:“這些話待會再提,你先去準備熱水和空房間。算了,不必了,我來安排吧。”
趙承鈞剛剛說完,就自己否定了,趙子詢甚至都沒反應過來要做什麼。趙子詢愕然地看著趙承鈞走到一輛馬車前,柔聲說道:“你還醒著嗎?已經到了,可以下車了。”
車簾輕輕佛動,很快,車門從裡面推開,一個披著紅鬥篷的女子出現在後面。她微微彎腰,行動看起來不太便利,趙承鈞伸手,半是扶半是抱,將她放到地面上。
那個女子站穩了,這才放下兜帽。白雪皑皑,她宛如一枝紅梅立於冰雪中,摘下兜帽後,露出一張精致明豔、灼灼桃夭的面龐。
她臉色白的有些過了,似乎是趕路不舒服,被天氣凍得蒼白。然而這越發凸現出她鬢發烏黑,菱唇紅豔,站在冰天雪地中,宛如玉人晶瑩,昭君在世。
趙子詢愣住了,剛剛趕過來的奚夫人扶著門框上,看到趙承鈞身邊的女子,十分驚訝:“這個女子是誰?”
唐師師是真的受夠了,她就不該為了那一丁點少到可憐的劇情,受這麼大的罪趕來山莊。唐師師恹恹的,連見了心心念念的男主,也提不起任何熱情。
唐師師敷衍地給趙子詢行禮,福身道:“小女唐師師,給世子問安。”
趙子詢看看唐師師,又飛快地瞥了眼趙承鈞,直覺告訴他有些事情不一樣了。當著趙承鈞的面,趙子詢不敢受唐師師的禮,他微微避開,說:“唐姑娘請起。辛苦你了,一路跟到這裡。”
“是王爺愛子心切。”唐師師說,“王爺聽說世子和世子妃被困,立刻親自帶人來探路。王爺和世子父慈子孝,感昭日月,真是令人動容。”
趙子詢聽到,順著話頭給趙承鈞行禮:“多謝父親。兒臣沒能為父親分憂,反而又給父親添亂,實在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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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吧。”趙承鈞說,“事到如今,說這些有什麼用。信上說你吹了風,不太舒服,不要在外面站著了,進來說話。”
趙承鈞和趙子詢往堂屋走去,一眾女眷見了,齊刷刷行禮:“參加王爺。”
趙承鈞大步經過,隨意道了聲“免禮。”這些事情他已經司空見慣,從他出生起,就不斷有人在他面前跪拜,恭敬地叫他“王爺”。
趙承鈞早已見怪不怪,根本不會往兩邊施舍眼神。這個山莊是給靖王府供山貨的,平時鮮少人來,前後隻有兩進。好在畢竟是王府的別莊,雖然地方小,可是形制還是工整的。
第一進正房就成了最尊貴的地方,如今趙承鈞來了,正房明間兼顧廳堂的作用。趙承鈞進屋,看到奚夫人,行禮示意道:“奚夫人。”
“王爺。”奚夫人拖著病體給趙承鈞問好,奚雲初站在母親身側,飛快瞄了趙承鈞一眼,嬌嬌怯怯福身。
奚雲初含羞帶怯,身段風流,舉手投足間帶著股弱不禁風的嬌怯,是男人最喜歡的病美人模樣。隻可惜趙承鈞並沒有注意到她,趙承鈞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奚夫人身上,示意奚夫人上坐。
奚夫人哪裡敢?她連忙推辭,趙承鈞虛讓了兩次後,就自己落座主位,奚夫人坐在對面。
其餘人按照尊卑份位,依次坐下。趙子詢和盧雨霏坐梨花木椅,奚雲初搬了繡墩坐在母親身側,唐師師站在趙承鈞身邊,其他人各自跟在主子身後。
趙承鈞問奚夫人:“聽說夫人路上染了病,不知病情可好?”
“不妨事。”奚夫人剛才還病秧秧躺在床上,如今靖王來了,她猛然湧出許多力量,整個人看起來竟然精神許多,“是妾身身體弱,教王爺見笑了。”
趙承鈞說:“夫人這是什麼話,你是靖王府的貴客,連累夫人在路上染病,便是靖王府失職。山路已經通好了大概,我已經吩咐屬下去加固,等明日,就能直接回城了。”
“當真?”眾人聽到紛紛大喜,奚夫人激動得咳嗽,她一邊捂著嘴,一邊艱難說話,“多謝王爺。隻是妾身和世子妃說好了去廣濟寺禮佛,若是回城,佛祖那邊豈不是落空了?”
“無妨。佛祖哪裡都能拜,你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趙承鈞話音不緊不慢,他說話總是如此,慢條斯理,咬字清晰,一句話說完了,似乎還帶著餘韻。這大概也是宮廷養出來的習慣,凡事要戒驕戒躁,輕緩莊重,但是每一個字都綿裡藏針,滴水不漏。
趙承鈞這話說的漂亮,屋裡女子除了唐師師,眼眶中都湧上淚晶。她們擔驚受怕一整天,如今突然出現一個人說“你們的安全最重要”,哪個人能不感動?
奚夫人擦了下眼睛,說:“謝王爺。王爺大恩,妾身實在不知道如何報答。”
“夫人客氣。”趙承鈞淡淡笑著,道,“是靖王府將夫人和奚二小姐帶出西平府,無論如何,我都要將二位平安送回奚家,方不負奚家的信任。夫人若身體不舒服,就安心在莊子上養病,之後我的侍衛會一直留在莊子上,全程護送夫人和二小姐回城。”
侍衛會一直留著……那就是說,靖王會提前離開了?奚夫人心中不無失望,她原本還想著借病多留靖王幾日,好給奚雲初和靖王制造機會。現在看來,無論如何明天靖王都要離開,她再留著也沒意義。
奚夫人想明白後,說:“王爺的侍衛各個都是千裡挑一的精兵,肩負重任,保家衛國,留給妾身豈不是延誤軍機?妾身的病不妨事,明日一同啟程便可。”
奚雲初一直偷偷打量趙承鈞,聽到這裡終於被拉回神。她捂住母親的手,擔憂地皺眉:“母親……”
奚夫人拍了拍奚雲初手背,道:“沒事。王爺事務繁忙,不可耽誤王爺的時間。”
奚雲初飛快瞥了趙承鈞一眼,垂下眼睫,悶悶道:“是。”
趙承鈞權當看不見,他依然含著淺淡得宜的笑容,對奚夫人說:“夫人不必勉強,無論夫人想留想走,靖王府都恭候到底。”
奚夫人卻打定主意要離開。住在莊子並不舒服,還不如跟著靖王上路,路上的安全不需要擔心不說,還能和靖王府攀上關系。奚夫人意下已決,堅定道:“謝王爺好意,妾身的病並無大礙,明日啟程便可。”
趙承鈞隻是客套而已,既然奚夫人執意,他也沒什麼可說的。趙承鈞作勢起身,說:“既然如此,夫人安心休息,本王就不打擾夫人養病了。”
奚夫人站起來送趙承鈞,她面露難色,說:“王爺今夜也要在莊子中休息,王爺身份尊貴,正房應該由王爺住。妾身腆顏佔著正房,實在慚愧。妾身這就搬走……”
“夫人不必動了。”趙承鈞攔住奚夫人的動作,說,“夫人既是長輩,又是病人,合該住上房。我讓人隨意收拾間廂房就夠了,夫人安心住著便是。”
奚夫人被這句話說得心頭熨帖,趙承鈞是王爺,卻對奚家禮敬有加,可見趙承鈞是個念舊情的人,這麼久了還對晚兒念念不忘。奚雲初從小聽著趙承鈞的名字長大,如今見趙承鈞位高權重,儀表堂堂,還對她們家體貼備至,一顆心早已砰砰亂跳。
奚雲初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趙承鈞,雙頰緋紅,一副小女兒情態。奚夫人看到了小女兒的表情,故意開玩笑道:“王爺如此禮遇,妾身誠惶誠恐。隻是山野倉促,今夜又來不及準備,實在是怠慢了王爺。若是有王妃在就不一樣了,王爺,妾身說句僭越的話,您的衣食住行沒人打理實在不是件事,不知王爺打算什麼時候添一個知心人?”
唐師師對這個話題見怪不怪,她進府時間並不長,但是這短短半年,已經有不少人明裡暗裡打探過這件事。西平府的夫人閨秀關心,靖王府的屬臣關心,宮裡姚太後關心,連自己人也惦記著。
唐師師已經聽過好幾次,劉吉變著法勸趙承鈞成婚,然而哪一次不是被趙承鈞不冷不熱頂回來?唐師師以為這次又是如此,她壓根都沒留心,結果毫無防備地聽到趙承鈞說:“應當快了。”
第55章 中意
唐師師愣了愣, 猛然瞪大眼睛。趙承鈞他說什麼?
在場其他人也都怔住了。奚夫人問何時娶妃本就是碰運氣,她壓根沒想能得到答案,誰知, 趙承鈞居然回應了, 還煞有其事說快了。
難道,他已經有了人選?
奚雲初臉上霎間浮現出喜色, 盧雨霏瞧瞧趙承鈞,又瞧瞧盧雨霏,了然地垂下眼睛。
和在場的女子不同,趙子詢內心簡直驚詫極了。他在靖王府待得時間最長,也最了解趙承鈞。女子們一廂情願, 覺得趙承鈞無論嘴上怎麼說, 內心總是想娶王妃的,可趙子詢卻知道,趙承鈞心如磐石,無可轉也。
他說不喜歡,那就是真的毫無商量餘地。要不然, 也不至於早早就收養其他人家的孩子。
這些年來, 趙子詢看得很清楚, 趙承鈞志不在兒女情長, 他有更高的抱負, 更遠的目標,所以正常男人趨之若鹜的娶妻生子,對趙承鈞來說毫無吸引力。趙子詢一直以為趙承鈞不會娶妻,至少在趙承鈞的宏圖壯志實現之前,他不會讓任何事務來分散他的時間和精力。
妻子,孩子, 顯然就是其中之一。
趙子詢不覺得一個人會在短時間內改變他的想法和規劃,過去二十年都沒法動搖趙承鈞,為什麼會在短短一年內改變趙承鈞的看法?天下何人有這等能耐?
趙子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可能。莫非趙承鈞在敷衍奚家?但是以趙承鈞的身份,他若是無意,何需顧忌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