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的理智慢慢回籠,仔細琢磨這段時間的事情。魚湯,食欲不振,惡心……唐師師臉色突然變了,她慌忙問:“杜鵑,我上次來月事,是什麼時候?”
杜鵑一愣,也跟著反應過來。她好生想了想,再開口時聲音都慌了:“是四月末。奴婢記得很清楚,姑娘月紅走了,才去外面看龍舟。”
唐師師臉色煞白,生出種不妙的預感。
月事推遲了大半個月,要麼是她身體出了大問題,要麼,就是她懷孕了。
可是,她分明喝了避子湯。堂堂王府,避子湯總不至於是假的吧?
杜鵑也慌得不行,她說:“姑娘前段時間又是淋雨又是生病,可能是體內氣血虛弱,所以小日子才來遲了。姑娘再等等,如果過段時間還不來,我們再想辦法。”
唐師師素著臉點頭:“為今之計,隻能如此了。”
杜鵑快手快腳將魚湯收拾走,等她回來後,見唐師師怔怔坐在窗邊,窗外暮光照映在她身上,像是一尊精致的瓷人,美麗又無助。杜鵑心裡疼惜,忍不住說:“姑娘,這件事,要不要和劉公公透個氣?”
“不許!”唐師師忽然激動起來,她轉過臉,目光明亮又強硬,“沒有根據的事,不許和人亂說。今日的事隻能爛在肚子裡,要是讓我知道你透露給別人,你就不必在我這裡伺候了,另尋高就吧。”
杜鵑被嚇到了,慌忙跪下:“姑娘,奴婢不敢。奴婢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
唐師師失力地扶住額頭,過了一會,她有氣無力地對杜鵑揮手,說:“我沒有懷疑你。下去吧,我一個人靜靜。”
“是。”
杜鵑爬起身,輕手輕腳把飯菜收起來。唐師師現在眼看沒胃口,可是她如今不能疏忽,無論是生病還是懷孕,飲食萬萬不能落下。杜鵑將菜溫在小廚房,等一會唐師師餓了,馬上就能用。
唐師師在忐忑不安中等了半個月,這半個月無論她怎麼祈禱,月例都遲遲沒來。眼看進入七月,唐師師徹底死了心,對杜鵑說:“去請個郎中來吧。”
第67章 孕事
杜鵑在王府待了八年, 雖然隻是小丫鬟,但多少有門路。初五這天晌午,太陽曬得地面白晃晃發光, 丫鬟婆子都躲在背陰處納涼,杜鵑領著一個小廝,端著冰,快步走入蒹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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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關上門, 杜鵑立刻接過小廝手裡的冰盆, 連連致歉道:“郎中見諒, 非常時刻,我們家主子也沒辦法。委屈郎中了。”
那個打扮成小廝模樣的男子正是郎中,他正了正頭上並不合適的帽子, 拱手道:“無妨, 醫者父母心, 先去看病人吧。”
這個郎中是從外面找的遊醫,他願意受這麼多折騰進王府看病,一方面是醫者慈悲,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唐師師給的診金夠多。
唐師師這個人沒什麼別的長處,唯獨不缺錢。就算進宮不能帶太多銀票,她也不缺錢。
此刻正屋內珠簾低垂, 唐師師隔著朦朦朧朧的煙羅帳,緩緩伸出手腕。郎中也明白這些大戶人家的忌諱, 他避開眼睛, 不去看帳篷裡模糊的倩影, 潛心診脈。
郎中按了一會, 微微遲疑, 問:“夫人,能否換另一隻手。”
唐師師聽到他對自己的稱呼,心裡就已經涼了一半。她一言未發,靜默地換了另一隻手。郎中這回隻切了一小會,就站起來拱手道:“恭喜夫人,是滑脈。”
按理這是喜事,無論哪家人家,診出滑脈沒有不開心的。郎中準備好了聽大呼小叫,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屋裡寂靜如初,甚至有些緊繃。
郎中意外,他忍不住偷偷抬眼,見煙羅帳後,那道側影靜靜靠在枕上,仿佛沒聽到結果。那個引他進來的丫鬟盯著床帳裡的人,緊張的幾乎要哭出來。
郎中越發疑惑不解,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片刻後,一個珠玉般的女聲響起:“你確定?”
郎中被問得一怔,診出喜脈是大吉,普通百姓家都高興的不得了,他們這些王府中人應該更看重子嗣才是啊。為何聽這位夫人的聲音,仿佛盼著他給否定答案一樣?
郎中不敢摻和他們王府的事,他頭垂得更低,眼睛緊緊盯著地面:“前兩個月做不得準,草民醫術低微,診錯了也是有的。夫人最好下個月再請高人,是真是假,那時便知道了。”
“我明白了。”唐師師靠在帳後,有些失神地看著前方,“今日酷暑,郎中進府這一趟辛苦了。杜鵑,你去準備封紅,給郎中買些消暑的茶水喝。”
杜鵑愣住了,她看了看郎中,又看向唐師師,隱約覺得唐師師這是想支開她。杜鵑欲言又止,但最終她覺得應該信任姑娘,便依言出去了。
郎中聽到剛才那句話的時候就開始站立不安,他意識到,今日牽扯上大麻煩了。
郎中意圖開口:“夫人,草民隻是一介布衣,無名無姓,醫術平平,恐怕無法為貴人看病。夫人還是另請高明吧。”
“這件事無需高深的醫術,郎中隻需要給我最簡單的方子就好。”唐師師說完頓了很久,才艱澀道,“我要一張打胎的藥方。”
郎中猛地睜大眼睛:“什麼?不可,折人子嗣傷天害理,草民萬不能做這等事……”
“我知道郎中醫德高尚,品行高潔,我說這些,也絕沒有折損郎中的意思。”唐師師緩緩地說道,“郎中若是不願意給,我就隻能自己找土方。若是不得法,將這件事鬧大了,難免會禍及郎中。郎中不妨再想想。”
郎中憋了很久,深深嘆氣。他內心頗為後悔,他就不該貪圖銀子,接下這門燙手的差事,現在好了,想脫身都沒法。
然而如今說什麼也晚了,郎中一介平頭百姓,哪鬥得過王府中的女人?郎中隻能不情不願地拿筆,說:“這是我們師門獨傳的藥方,平時不給外人,草民看夫人年紀還小,折了青春韶華太過可惜,才破例一次。這個方子不傷根基,不會影響後面的子嗣。但是,藥終究是藥,比不得原來。夫人,子嗣都是上天的緣法,您可想好了。”
子嗣是上天的緣法……唐師師微微怔松,她才剛剛得知他的到來,就要親手送他離開。她甚至不知道,這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如果是女兒,會不會很像她?唐師師用力閉住眼,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說:“我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謝郎中,郎中放心,今日之事無論如何收場,我都一力承擔後果,絕不會牽連到郎中身上。”
郎中見勸不動,垂下眼,也不再多話。他將藥方折成紙條,遞到唐師師手中,他剛剛放手,杜鵑就進來了。
杜鵑隱約看到郎中給了唐師師什麼東西,她趕緊眨眨眼,卻見郎中遠遠站著,唐師師的床帳也安靜四垂,仿佛剛才那幕隻是杜鵑錯覺。
是她眼花了嗎?杜鵑莫名覺得不對勁。
唐師師將紙條藏在袖口,說:“郎中辛苦了,杜鵑,送郎中出去。”
杜鵑滿頭霧水又找不到出路,隻能悶悶地按照唐師師的指示做:“是。”
杜鵑按原路送郎中出門,好在晌午靜悄無人,一路上無驚無險,平安送郎中出府。杜鵑松了口氣,趕緊跑回蒹葭院。
不知怎麼回事,杜鵑產生一種極其慌亂的感覺,仿佛不盯著唐師師,就會出現某些不可收拾的大亂子。杜鵑回到院子,發現唐師師已經出來了,她難得坐在書桌後,似乎在寫什麼東西。
杜鵑暗暗松了口氣,故作輕松地說:“姑娘,您今日……你今日好興致,竟然寫起字來。”
其實杜鵑原本想問今日確診,唐師師以後有什麼打算。然而話要出口,還是被杜鵑咽下了。
“是啊,荒廢了這麼久,很久沒有動筆了。”唐師師寫下一行字,交給杜鵑,說,“這些藥材,你悄悄出府買回來,不要驚動其他人。”
杜鵑接過紙條,迷惑地問:“姑娘,這是什麼藥?您為什麼要買藥?”
唐師師淡淡說道:“我先前差點被人害死,怎麼能不長記性,不在身邊備些藥?此事我自有決斷,你買藥就是。”
杜鵑不認識字,唐師師這樣說,杜鵑就算覺得奇怪,也隻能照著做。唐師師見杜鵑乖乖退下,輕輕籲氣。
有這樣一個愚蠢好騙的丫鬟,也不知道是福是禍。不過幸而杜鵑好糊弄,如果換成劉吉、彤秀或者任何一個王府下人,唐師師絕不敢玩這種把戲。
她被人算計是意外,遇上趙承鈞是意外,壞了孩子,更是意外中的意外。趙承鈞說過,他無意娶妻,也不喜歡小孩子,若隻是唐師師一個人,興許過一段時間趙承鈞就忘了。但如果加上孩子,那就危險了。
與其讓他生下來受苦,不如讓他從未來過。何況,唐師師本就是懸崖上走鋼絲,她連自身都難保,哪有資格奢望別的?一旦懷孕的消息被姚太後的人知道,姚太後會怎麼做,唐師師會落得什麼下場?
她都不敢想。
唐師師將郎中的藥方拆散,分為好幾次,陸陸續續讓杜鵑買回了所有藥材。杜鵑傻乎乎的,一無所知。十二這天,唐師師坐在窗下抄了許久的書。這是她進入王府以來做過最久的事情,她一直嫌棄無聊,沒想到現在,卻成了她靜心提神的源泉。
唐師師抄完一卷書後,覺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如痛快些,熬過去也就完了。唐師師將屬於趙承鈞的那卷書牢牢壓在書架下,對杜鵑說:“杜鵑,把小廚房的人打發出去,我要熬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