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雨霏聽著眾人一應一和,心生恍惚。被奉承的久了,盧雨霏自己也當了真。她一直以為自己是不同的,親朋好友們贊美她,當真是因為她優秀又出眾。她看不上周舜華,任鈺君,尤其看不上唐師師。這種無才無德、徒有美貌的花瓶,注定一生被盧雨霏踩在腳下。
然而現在,唐師師卻搖身一變成了王妃,這回輪到盧雨霏站在地上,聽眾人盛情贊美唐師師。盧雨霏也終於意識到,先前眾人捧著她,並不是因為她多麼聰明多麼能幹,她就是一個普通女子。眾人追捧的,分明是靖王。
曾經盧雨霏是靖王府唯一的女眷,外人想要討好靖王,隻能捧盧雨霏的好。現在靖王有了真正的王妃,那些人自然一股腦湧到唐師師身邊去了。畢竟盧雨霏隻是個晚輩,真正能吹枕邊風的,甚至能左右靖王態度的,是王妃啊。
盧雨霏心神巨震,頭一次感受到來自身份的落差。外面忽然傳來跑動的聲音,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緊接著,門口傳來珠簾清脆的碰撞聲。趙承鈞出現在琉璃珠簾後,問:“怎麼了,你們在說什麼,為何如此高興?”
“靖王來了。”眾人紛紛站起身行禮,唐師師也站起來,隨著馮嬤嬤一同福身:“王爺。”
趙承鈞一進屋,視線立刻落在唐師師身上。他看到唐師師的動作,微微皺眉。
這段時間他從不用唐師師行禮,他恨不得連唐師師走路都代勞,怎麼舍得讓唐師師行禮?趙承鈞的手動了動,但是礙於太後的人在場,他忍住動作,淡淡道:“嬤嬤不必多禮,請起吧。”
馮嬤嬤站起身,一旁的唐師師也跟著站直。馮嬤嬤寒暄道:“殿下,禮部官員還在外面,您怎麼回來了?”
趙承鈞自然是來看唐師師的,禮部那些人的官話大同小異,可是唐師師卻不一樣。唐師師已經一個半時辰沒有找他了,她會不會惡心反胃,情緒低落,敏感多疑?更甚者,太後的人今天也在,她會不會被人欺負?
趙承鈞實在坐不住,將禮部侍郎甩給趙子詢,他自己立刻往內院走來。趙承鈞不動聲色看了唐師師一眼,見她臉色紅潤,神態平和,看起來不像是受委屈的樣子,甚至比在趙承鈞身邊還要精神。
趙承鈞一時內心復雜,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失落。
真正的理由當然不能說,趙承鈞隨口編了個由頭,將馮嬤嬤應付過去。他雖然和馮嬤嬤寒暄,但是注意力全在唐師師身上。趙承鈞注意到,唐師師已經站了一盞茶了。
趙承鈞暗暗皺眉,這個老嬤嬤為何如此多話,地面那麼硬,唐師師一直站著,會不會累到她?
正好馮嬤嬤中間停頓,趙承鈞表情莊重,說:“嬤嬤這一路辛苦了,本王感念嬤嬤心意,嬤嬤快請坐。”
馮嬤嬤沒想到靖王對自己竟如此禮遇,馮嬤嬤面上有光,高高興興地坐下。趙承鈞使了個眼色,劉吉了悟,立刻搬來軟凳,放到唐師師身後,伺候著唐師師落座。
馮嬤嬤還在滔滔不絕地說道:“……謝靖王殿下。剛剛老奴還和王妃開玩笑呢,殿下軍功赫赫,為國為民,不知立下多少汗馬功勞,唯一的缺點就是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不上心。太後娘娘不知道煩惱了多久,特意賜美人侍奉殿下。沒想到陰差陽錯,竟然成就了一樁姻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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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鈞一直分神注意著另一邊,見唐師師坐好,他才暗暗放心。聽到馮嬤嬤問話,他回神,淡淡笑了笑:“是。這一點,倒要多謝太後。”
趙承鈞出現後,唐師師就退居二線,安安靜靜地當一朵壁花。太後施恩之類的話馮嬤嬤已經翻來覆去說過好幾遍,唐師師並不意外,但是她沒想到,趙承鈞竟然應了。
唐師師驚訝,飛快地瞥了趙承鈞一眼。馮嬤嬤也面有訝色,趙承鈞竟然會對太後說出感謝之辭,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馮嬤嬤一雙眼睛掃過端重自持的趙承鈞,又掃過溫順垂首的唐師師,似乎明白了什麼。她笑了笑,故意說道:“殿下進門時好奇眾人笑什麼,其實,我們正在說王妃呢。殿下,您來說,王妃如今漂亮,還是剛來封地時漂亮?”
唐師師沒料到馮嬤嬤會把這種話拿到趙承鈞跟前,臉蹭的紅了。唐師師著急,連忙道:“嬤嬤,玩笑話而已,您說這些做什麼?”
馮嬤嬤卻笑著,好整以暇看向趙承鈞:“殿下,您說呢?”
趙承鈞笑了,他眸光微動,落在唐師師身上,竟當真打量起來。唐師師被看得渾身發毛,一雙杏眸暗暗瞪了他一眼,嬌叱道:“王爺。”
她以為她在壓低了聲音威脅,殊不知,宛如一隻牙都沒長齊的小奶貓張大嘴咆哮,確實挺嚇人的。
趙承鈞忍著笑,說:“嬤嬤這話我不能接。我若是說她現在好看,她定怪我之前對她不用心,我若說她以前好看,她又要氣得不吃飯。無論如何說,都是我不對。”
馮嬤嬤聽到大笑,丫鬟宮女們也捂著嘴偷樂。唐師師沉了臉,惱怒道:“我哪有?”
趙承鈞點點頭,一副好脾氣的樣子,說道:“好,你沒有。”
宮人們笑的更厲害,唐師師氣了許久,用力瞪了趙承鈞一眼,撇過頭不想看他。馮嬤嬤見狀,說:“王爺和王妃感情甚好,如此,太後娘娘就能安心了。太後娘娘慈母心腸,這些年一直憂心殿下衣食寒暖,生怕殿下苛待了自己身體。幸好有王妃給太後分憂,今後,還煩請王妃好生照料靖王,並且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和殿下多生幾個郡王郡主。如此,就是對太後娘娘最大的孝順了。”
馮嬤嬤說完,不由掃向唐師師肚子。唐師師被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得渾身發毛,趙承鈞倒十分自在,他看了唐師師一眼,露出些笑意,點頭道:“借嬤嬤吉言,她會的。”
唐師師整個人都炸毛了,什麼叫她會的?她會什麼?趙承鈞以為生孩子是種蘿卜嗎,他說的倒輕松。
盧雨霏站在一邊,感受到深深的局外感。靖王,唐師師,馮嬤嬤,仿佛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盧雨霏隻是誤入黃粱的醉酒人。盧雨霏本以為唐師師接了宮裡那麼多賞賜,還和馮嬤嬤來往親密,必會被靖王猜忌。結果靖王毫無芥蒂,還對唐師師關照有加,當眾說以後會有更多孩子。
還有什麼表態,比這句話更有力量呢?再多甜言蜜語,再多金銀珠寶,也比不上丈夫這一句,我們以後會有更多孩子。
這說明,靖王根本不在乎唐師師這一胎是兒是女。是兒子固然好,即便不是也沒關系,他們還會有下一個。
盧雨霏垂下臉,不由把手放在小腹上,生出濃濃的落寞。
馮嬤嬤被秀了好一番恩愛。馮嬤嬤對趙承鈞的印象還停留在兩個畫面上,一個是十一年前,趙承鈞兄弟倉促就藩,曾經最尊貴的四皇子高燒不退,氣息奄奄;另一個是去年,她奉太後之命送美人就藩,在驛站獵獵風中,看到了已然成年的趙承鈞。
無論哪一個,都和溫柔、和氣等不沾邊。誰能想到,威嚴冷漠、號令千軍的靖王,也會有含笑看向一個人的時候呢。
馮嬤嬤笑中生出一絲警惕,她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說:“時間不早了,奴婢叨擾了許久,如今太後和皇上的賞賜已經送到,王爺和王妃也見了,奴婢不敢再打擾王妃養胎,這就告退。王爺、王妃止步。”
眾女眷一起站起身送馮嬤嬤出門。馮嬤嬤此行代表了太後,會在西平府停留一段時間,等完婚後就回京復命。趙承鈞另外給馮嬤嬤安排了住所,此刻他示意劉吉,說:“送嬤嬤出去。”
劉吉應諾。馮嬤嬤要離開,唐師師必然得送到門口。馮嬤嬤一個奴婢本來輪不到趙承鈞起身相送,但是趙承鈞見唐師師要出門,他不放心唐師師,仿佛正屋到門口這短短幾步路有老虎一樣,於是也跟著出去。
馮嬤嬤和一眾人走到門口,她看到外面堆疊如山的箱子,不由道:“殿下,王妃是一府主母,上了皇家玉牒的親王妃,住在這種小院子,恐怕不合體統。”
“這隻是她婚前暫時的居所。”趙承鈞不假思索,道,“如今冊書已經送到,她也該搬到真正的住處了。”
馮嬤嬤本也是隨口一問,她再次請唐師師和趙承鈞止步,自己隨劉吉等人離開。等馮嬤嬤走後,趙承鈞收斂了神情,淡淡說:“時間不早了,王妃要養胎,你們都退下吧。”
盧雨霏能說什麼,隻能告罪退下。等人群散去後,唐師師再也忍不住,悄聲問趙承鈞:“王爺,我真要搬家?”
趙承鈞輕輕掃了她一眼,拉過她的手,扶著她的肩膀往屋裡走:“不然呢?本王一言九鼎,豈可出爾反爾?”
“那……”唐師師急了,“那我搬到哪裡?”
“自然是燕安院。”趙承鈞聲音中似乎含了笑,“我們已經成婚,你還想分居兩地?”
第79章 驕縱
唐師師瞳孔微微放大, 她本能想反駁,但是想了很久,竟然找不出理由。
對啊, 朝廷的冊封玉牒已經送過來了, 從禮法上講, 唐師師就是不折不扣的靖王妃。身為王妃,自然要和丈夫住在一起。
唐師師的世界觀再一次受到衝擊,原來從未婚變成已婚,她不僅要適應稱呼的轉變, 更要適應生活上的。
她不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 而是和另一個人永久地融合在一起。無論身在何方, 無論生死哀榮, 今生, 她都無法離開趙承鈞了。
趙承鈞見唐師師發怔, 他知道她一時半會還適應不來,於是也不去逼她, 而是拉著她慢慢走到屋裡, 說:“擇日不如撞日, 我看今天就很適合搬家。我讓丫鬟把你的隨身衣服抱到燕安院,今夜,你就不必回來了。”
唐師師又嚇了一跳:“這麼快?”
“遲早的事。”趙承鈞語氣隨意,說道, “要不是之前顧忌名不正言不順, 我早就讓你搬到我那裡了。如今冊書已經送到, 天下再沒人能說闲話,你也該回到你應有的位置上了。”
唐師師微微怔松,她在圍場的時候, 也曾短暫地和趙承鈞共處一室。然而那時候兩人的帳篷分開,平時起居並不在一處,現在,她卻要和趙承鈞睡在同一間屋子裡。
唐師師的脊背明顯緊繃起來。趙承鈞發現了,他輕輕瞥了唐師師一眼,似有所指道:“現在害怕了?之前出謀劃策的時候,不是很勇猛麼。”
唐師師氣勢逐漸萎靡,她確實雄心壯志想當太後,但是等事情真的擺到她面前,她才發現根本沒那麼簡單。不說遠的,她僅僅想到要和趙承鈞同處一室,內心熊熊燃燒的理想之火就像被一隻手按在冰水裡,連水花都沒濺起來,就呲的一聲熄滅了。
趙承鈞看到她的表情,輕笑一聲,聲音中似有嘲諷。唐師師咬牙,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說道:“那就搬吧,又不是多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