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王正妃的服飾,張揚的大紅,囂張的金紋,每走一步都是明晃晃的權勢威壓。周舜華心裡頓時不是滋味,以前她也時常參加宮廷宴會,但是沒有一次,讓她像現在這樣從心底裡感到卑微。
周舜華甚至連站到趙子詢身側都不行。她隻是一個,仰人鼻息的妾。
趙子詢帶著兩個美妾進門後,趙承鈞淡淡朝周舜華掃了一眼,一言未發。唐師師知道趙承鈞心裡不高興,她不想在大好的日子裡鬧不愉快,趕緊說道:“好了,既然人來齊了,這就走吧。”
宴會要從白天持續到子時,實在是樁體力活。唐師師更慘,她今夜陪皇後太後守歲後,明天一大早,還要入宮參加元日大朝賀。粗略算一下,唐師師相當於兩天一夜沒法睡覺。
唐師師光想想就頭疼,但是宮廷賜宴,她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滿,還要對姚太後感恩戴德。唐師師在宮門和趙承鈞分別,之後兩人一個去前廷,一個去後宮。
唐師師先去慈寧殿給太後請安。今日姚太後這裡熱鬧非凡,內外命婦、上下宮人,都要來給姚太後磕頭。唐師師到時,慈寧殿已經圍了許多人。
大部分人在殿外給姚太後磕個頭、問個安就走,少數有體面的女眷,才能進殿和太後當面賀歲。唐師師作為靖王妃,一露面就廣受關注,慈寧宮的太監看到她,都不用通報,立刻笑著引唐師師進門。
“靖王妃來了,王妃新年安康!王妃快裡面請。”
殿內的人聽到動靜,都暫停說話。唐師師帶著周舜華、任鈺君進殿,一進門就聞到一股馥鬱的暖香,她抬頭,發現南陽大長公主也在。
唐師師隻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乖順地給姚太後行禮:“妾身唐師師參見太後娘娘,參見大長公主。祝太後娘娘和大長公主新年康泰,萬福金安。”
南陽大長公主和唐師師說起來是同輩,但是此刻南陽並沒有起身的意思,依然穩穩當當在姚太後身邊坐著。姚太後笑道:“原來是你來了,拘禮什麼,快坐吧。”
“謝太後。”唐師師起身,緩步移到座位上,隻挨了個邊坐下。周舜華和任鈺君跟在唐師師身後,安安靜靜垂著臉,她們和唐師師不一樣,主子沒有詢問,她們是不能主動說話的。
唐師師知道南陽大長公主是姚太後的長女,成年後出降到姚家,生了個女兒,又嫁回宮廷,正是如今的皇後。
說起來,南陽大長公主還算唐師師的大姑子。然而唐師師完全不奢望姑嫂親睦等美事,聽說南陽大長公主年少時並不得世宗寵愛,處處被郭貴妃的三個兒子壓一頭。如今郭貴妃的子嗣中唯有趙承鈞還活著,趙承鈞還是當年世宗最寵愛、最倚重的兒子,新仇舊恨加在一塊,南陽大長公主不給她當眾甩臉色,唐師師就謝天謝地了。
姚太後瞅見唐師師身後的女子,聲調懶洋洋的,問:“這就是嫁給世子的那兩位美人?”
妾不能說嫁,但是姚太後發話,誰敢糾正,唐師師點頭應道:“沒錯,正是她們。太後興許還有印象,一位是周舜華,蔡國公府周家的小姐,一位是任鈺君,安寧侯府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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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太後對這兩個人沒印象,但是說起她們的家族,姚太後就想起來了。姚太後又仔細瞧了瞧這兩人,說:“幾年不見,你們變化甚大,剛才哀家險些沒認出來。”
姚太後養尊處優,一年不知道要見多少女眷,周舜華等人離宮已經快三年,姚太後記不住臉是常事。但一方面是時間長,另一方面,是她們真的變了。
不到三年的時間,周舜華、任鈺君兩人不至於變醜,而是那種難以言說的,變黯淡的感覺。不像唐師師,姚太後就算淡化了記憶,隻要唐師師一出現在面前,姚太後立刻就能想起來。
那樣鮮妍明亮、囂張灼目的顏色,沒有人能忘卻。可是周、任不一樣,任鈺君今年才二十歲,渾身氣息竟然像一個吃齋念佛的老妪般,暮氣沉沉,古井無波。而周舜華也變了,曾經那股清高的、幽靜的靈氣勁兒被磨滅,反而露出種功利氣息,整個人看起來特別浮躁。
任鈺君福身,正要說話,被周舜華搶先:“託娘娘的洪福,妾身這三年在靖地過得很好。妾身一直惦念著太後娘娘,今日終於能向娘娘謝恩,妾身不勝感激。”
任鈺君的話被噎住,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眼底流露出一絲冷笑。姚太後聽到周舜華這番話,心裡遺憾更甚。枉她當年對周舜華給予厚望,看來,這個女子是廢了。
沒想到啊沒想到,姚太後精心給趙承鈞挑選的周、任、馮等人,一一折戟沉沙,反倒是最沒放心上的唐師師成了突起異軍。姚太後當年把唐師師捧那麼高,本是專門給這三人當靶子的,結果靶子沒事,真正的雞蛋全打了。
姚太後唏噓片刻,很快就放下這一茬。她畢竟是太後,棋子毀了,再換幾顆好用的就是了,哪值得她看第二眼呢?趙承鈞老謀深算,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把周舜華和任鈺君撥到養子身邊,自己隻留了唐師師,後面還借機趕走其他眼線。這副四兩撥千斤的功力,姚太後也不得不服。
趙子詢和皇家沒有任何關系,周舜華和任鈺君跟了趙子詢,算是徹底廢了。現如今,姚太後能用的,竟然隻有唐師師。
姚太後安慰自己,蠢也有蠢的好處,至少好操縱。姚太後嫌棄唐師師愚鈍,但卻從沒懷疑過唐師師二心。
姚太後在心中放棄了周舜華和任鈺君,自然也懶得陪她周旋。姚太後沒理會周舜華的示好,她笑了笑,說:“你們兩人是好孩子,接下來要好生伺候世子,早日為皇家傳宗接代。”
任鈺君嘴邊勾出一絲諷刺的笑,唐師師咳了一聲,輕聲提醒:“娘娘,周側妃已經有四個月身孕了。”
“哦?”姚太後意外了,她好生打量了周舜華一眼,稀奇道,“她不顯月子,都四個月了,哀家竟然沒看出來。”
姚太後這樣說,一直沒搭理唐師師的南陽大長公主也朝這個方向看來,仔細打量周舜華的肚子。
任鈺君唇邊的譏諷更甚,唐師師低頭喝茶,周舜華尷尬,連忙道:“妾身今日衣服穿得多,這個孩子不知道怎麼了,月份顯得格外淺,大家見了,都說看起來比實際小呢。”
周舜華今日進宮,衣服穿的層層疊疊,這樣遮擋下來,要不是提前知道,還真沒人往懷孕的方向想。唐師師八風不動,專心吹自己的茶。其實若真有四個月身孕,就算肚子不顯,腰也是僵硬的,有經驗的婦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怕就怕,她根本不是四個月身孕。
唐師師就當自己聽不到,周舜華有沒有懷孕關她什麼事呢?她隻等著六個月後收孩子。唐師師可記得清清楚楚,周舜華還欠著一頓板子呢。
南陽大長公主看完,也說:“看起來確實不像四個月。不過每個人體質不一樣,本宮當年懷沛兒的時候,肚子也格外小。現在,沛兒還不是順順當當長大了。”
沛兒是南陽大長公主的女兒,如今的皇後姚沛兒。皇後在宮中可了不得,內有姚太後撐腰,外有大長公主幫襯,走的那是通天坦途。沒人敢說皇後的不好,眾人一起應和:“大長公主說的是。”
提起姚沛兒,南陽大長公主也嘆了口氣。她雖然口口聲聲說著為女兒好,送女兒進宮來過好日子,可是現在姚沛兒守活寡,也是不爭的事實。南陽大長公主記得,沛兒和唐師師這幾人差不多同期進宮,神泰元年姚沛兒完婚,神泰二年唐師師就進宮了。
如今一眨眼五年過去,唐師師生下兒子,周舜華都懷孕了,姚沛兒卻至今沒有和皇帝圓房。南陽大長公主嘴上不說,心裡實在難以介懷。
她是不是,害了女兒?
南陽大長公主想到這裡忽然坐立難安,她朝四周看了看,問:“皇後呢?”
宮女快步走出去問,過了一會,宮女回來,說:“回公主,皇後娘娘剛才說氣悶,出去散步了。”
大過年的日子,皇後卻一個人出去散步。姚太後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淡淡道:“殿裡燻香燒的太重了,哀家聞了都悶,難怪皇後坐不住。馮嬤嬤,你去外面找找皇後,今日人來人往,勿要讓人衝撞了皇後。”
馮嬤嬤諾了一聲,小碎步退到門口,轉身掀簾子出去了。唐師師垂眼,眼觀鼻鼻觀心,不對皇後的事做任何評價。
無論姚太後和南陽大長公主後悔也好,無悔也罷,都和唐師師無關。唐師師之前見過姚沛兒,那位年輕的皇後和她的母親、外祖母不一樣,看起來多愁善感,嬌怯文靜。在紫禁城這種地方守寡五年,皇後也是個可憐人,但皇後再如何可憐,她也姓姚。
姚家和趙承鈞是天生的對立面,這些事,聽聽就算了。
提起了姚沛兒,姚太後和南陽大長公主都沒有心情再應付其他人。唐師師聞弦歌而知雅意,見狀站起身,說:“妾身叨擾太後許久,娘娘和大長公主還有話要說,妾身就不打擾了。”
姚太後點點頭,沒有留,順勢說道:“你有心了。等改日,你將趙子诰抱進來,讓皇帝皇後一起看看。說起來,這是他們兩人最小的弟弟呢。”
唐師師笑著應承:“妾身遵命,能被娘娘和陛下惦記,是诰兒的福分。太後和大長公主萬福,妾身先行告退。”
唐師師緩緩退出內殿,內侍上前,引著唐師師出慈寧宮。周舜華走出慈寧宮的臺階,心裡有些不快。她同樣懷著孕,可是姚太後話裡話外隻提趙子诰,壓根不關心她的孩子。
冬日的陽光是冷白色的,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映射出一圈冰冷的華光。任鈺君走到周舜華身邊,看樣子是扶著周舜華下臺階,實則悄悄在周舜華耳邊說:“太後娘娘又提到讓王妃抱孩子入宮了。太後娘娘這麼喜歡孩子,為什麼沒有囑咐妹妹呢?”
周舜華嘴唇緊抿,沒有回應。任鈺君輕聲笑了笑,說:“可能是因為,太後娘娘看不上吧。”
剛才姚太後的態度差別並不難察覺,太後對著她們和對著唐師師時,態度截然不同。顯然,她們已經被姚太後放棄了。
周舜華聞言,冷冷一笑,同樣用溫柔小意的聲音回道:“姐姐和我又有什麼區別呢?我至少,還有孩子和世子。”
孩子?任鈺君冷嗤一聲,諷道:“周妹妹當了幾天側妃,還真的拿自己當孕婦了?這塊免死金牌,恐怕不好用。”
周舜華對此隻是淡淡一笑:“謝任姐姐提醒。我如何生活,就不勞姐姐操心了。”
這兩朵姐妹花相扶持著走路,越走越慢,和唐師師的距離越拉越遠。唐師師就當聽不到後面細微的說話聲,安靜地帶著丫鬟在甬道中行走。也是巧了,她剛走了不遠,迎面轉來一隊人,對面的引路太監看到唐師師,隔著老遠就請安道:“奴才參見靖王妃。靖王妃新年吉祥。”
對面的人這才知道,這竟然就是靖王妃,這段時間在京城聲名赫赫,卻又見首不見尾的靖王妃。為首的老夫人上前給唐師師行禮:“臣婦蔡國公府周李氏,參見靖王妃。王妃萬福。”
第114章 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