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有聲

第3章

字數:4230

發佈時間:2025-01-17 13:26:40

莊煜在覺察到我的生疏時有些驚訝,卻也更不受控制。


屋裡遮光簾厚重,沒有一點光。


我不能動,汗津津的。心裡痒,找不到任何光源開關,隻好一把拽開了窗簾。


不知道是哪裡燈還亮著,一些城市燈光讓我看清了他撐在我身側的手和窗外。


我眼睛一亮。


「莊煜,下雪了!下——」聲音變得破碎。


莊煜嗓音染了其他顏色。


他啞著,重復:「我看見了。」


「好白。」


……


事後,莊煜纏著我接吻,像隻黏人的狗。


我偷偷拍了一張他的照片,正要給林樂琪發過去。


腳踝倏然一熱。


莊煜拿了那天醫生開的藥酒。


眼底寫滿擔憂,手裡的動作也是小心翼翼。


「好像還是有點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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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頭看我,輕聲哄:「忍一忍,我幫你揉一下。」


我一愣,心間一時五味雜陳。


手底的發送鍵,終究是沒摁下。


10


時間一晃到除夕。


年底算「越界」的銷售額,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數字,我深深地嘆了口氣。


心想說不定明年我的身份會有巨大轉變,從青年創業者變成青年創業失敗者。


給虎子和小金包了年終紅包,我照常回家縮進自己房間看媽媽的照片。


從前過年的時候,我們母女間總有個環節,就是看我從小到大的照片。


許多照片我看過幾次都能忘記,我媽卻總是記得,就連那天具體發生了什麼都能繪聲繪色地描繪出來。


當年她剛走的時候,我總是精神恍惚,甚至有一回差點被車撞。


努力讓自己從沉痛中拔出來,一年兩次的放任像獎勵,讓我能無所顧忌地去想她。


燈光暖意融融,這份溫暖卻與我無關。


年夜飯桌上,我的碗裡落下魚肉。


林樂琪笑得一臉純良,收回筷子:「姐,吃魚。」


我抬頭看她一眼,把魚夾到垃圾桶裡,又請家裡保姆阿姨幫我換了碗筷。


林樂琪臉色霎時難看。


我爸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小夏。」


張玉立刻出來裝好人:「老林,算了。小夏好不容易回來,別跟她置氣。」


我爸「哼」了聲,沒再就這件事做文章。


他隻看到林樂琪給我夾菜,卻忘記了我海鮮過敏。


我一瞬間如鲠在喉,頓時有些後悔除夕夜還要來這裡找不痛快。


365 天,足夠我把上個除夕夜的難堪忘得一幹二淨。


而事實證明,這個除夕夜隻能更難堪。


春晚被當作背景音,我爸放下筷子:「小夏明天別著急走,中午你李叔帶李家公子過來拜年,你們一般大,認識一下。聽你張阿姨說李智這孩子不錯,在美國念金融,今年剛畢業回來幫襯家裡生意。樂廈明年的度假村項目是跟咱們合作,你們倆的事要是定下這也算強強聯合,不失為一樁美談。」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繼續說:「到時你回家裡公司,我撥個闲職給你。那亂七八糟的酒吧就別開了。」


「你說什麼?」


「我說你李叔,他兒子……」


我打斷我爸的話:「不可能!」


張玉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此刻當然要出來展現她的懂事:「小夏,你爸年紀大了,別老反駁他的話。他也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外邊,想讓你快點定下來……」


我反問:「你怎麼不讓林樂琪嫁給他?」


一個圈裡有名的玩咖,高中就讓不下五個女朋友懷孕墮胎的渣男。高三那年跟他們班第一打架,把人打成重傷致殘最後賠錢了事。高考落榜被家裡送到國外去上大學鍍金,卻每天依舊隻知道花天酒地的廢物。


這樣一個人,成了張玉口中的「不錯」?


「樂琪還在上學,人家是名牌大學的學生,不像你每天在外邊鬼混不知所謂!我已經答應你李叔了,明天你不見也得見。」


林樂琪也出來煽風點火:「姐,我覺得李家公子那麼好,跟你挺合適的。你就聽爸的話見見,別惹爸生氣了。」


她總是有這種讓人瞬間火冒三丈的能力。


「閉嘴吧你,我跟我爸說話小三的女兒插什麼嘴?」


張玉一怔,頓時軟了嗓子:「利民,小夏她都這麼大了……」


我爸的臉徹底陰沉:「天天在外邊鬼混,年紀輕輕就知道醉生夢死學也不上。那個破酒吧你要開一輩子?這些年你靠它掙了幾個錢你心裡清楚!你準備拿你媽留給你的遺產貼補幾年?」


我身子僵住,張張嘴,一時說不出話。


當年我媽走後,林樂琪轉去我們學校。


一時學校流言四起,有說林樂琪才是我爸的親生女兒,我是養女;有說我爸是被迫跟我媽結婚的,我媽才是第三者;有說我徹底失寵,林家跟我以後無關。


我憤怒、生氣,跟我爸反ṭú⁰復求證,卻隻換來我爸一句「外邊的傳言你也要信?你長大了,應該懂事」。


我心想你是大人,你才應該懂事,你應該對婚姻忠誠。


從那以後,我的成績一落千丈。


我開始逃課、打架、泡吧,開始不知所謂,醉生夢死。


我爸打過我,但打我我也不回頭,反而隻會變本加厲。


這樣過了一年,高考落榜自然在情理之中。


而正在我高考落榜時,林樂琪卻在學校拿了奧賽獎。


他們一家人慶祝那天,我爸久違地笑了。


我看著我爸的笑,心裡被恨意填滿,滿腦子隻有憑什麼。


憑什麼第三者的女兒,可以順風順水,可以得到我爸全部的愛?


我沒有底氣再去努力一年,我迫切地想做成點什麼來證明我也不差勁。


那時我最熟悉的地兒就是酒吧,我心想,那就開個酒吧吧。


18 歲後,我有了繼承我媽財產的資格,想來她走前找律師,許是早就知道了我爸出軌的事實。


我從中拿出一部分錢開了「越界」。


「越界」給了我一點底氣,雖然這底氣也沒那麼足。


可好多年過去了,我就隻有「越界」。


每年艱難維持收支平衡,我媽留下的遺產沒剩多少,我跟家裡的關系就差一刀兩斷。


我都能預想到,下一步我可能就要賣車賣房坐吃山空。


沒有那麼多理論支持與實踐經歷的我,看著平時沒心沒肺,實際上已經快把自己的生活過進死胡同。


到現在,我真的沒了曾經「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底氣,也不知道明天該往哪走。


我根本反駁不了他的話。


張玉和林樂琪的臉上,同時閃過一絲幸災樂禍。


那些我曾經苦苦維持的尊嚴,原來在他們眼裡,什麼都不是。


「林夏,我是看你媽走得早不逼你太緊,你願意做什麼就讓你去做了。她要是還在世,看到你這麼不上進,這麼沒教養……」


我聽到他提「教養」,頓時怒火攻心:「教養?你也配跟我提教養?小三的女兒跟我差一歲,你的有教養就是背著我和我媽在外邊跟別人組建家庭……」


「林夏!!」


我爸當場掀了桌子。


林樂琪被張阿姨護住,沒傷到分毫。


而我失去重心,和桌上的鍋碗瓢盆一起摔到了地上。


一時躲閃不過,手狠狠壓上的摔碎在地的瓷器碎片。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不叫林夏。


叫林依萍。


11


除夕,一個萬家團圓的日子,我一個人出現在了急診室。


急診醫生幫我清創縫針,掛上消炎的吊瓶,還一邊嘆氣:「這大過年的……」


我裹著大羽絨服在空無一人的輸液室輸液發了半晌呆,心想,是啊,這大過年的。


我真的不能一個人在這,但好不容易用受傷的手拿出手機的瞬間,我卻又不知道,這條消息該發給誰。


虎子要陪媽媽。


他的媽媽生病了,常年住院,今年剛有好轉。


小金也在陪家人過年。


他今年有女朋友了,說是要領回家。


手機屏幕暗下,又倏然亮起。


【新年快樂。】這是莊煜給我發的消息。


那天以後,莊煜給我發的消息多了些。


我卻有些不知道怎麼處理我們的關系。


我正要說什麼,又刪除文字。


想什麼呢。


我隻是想讓林樂琪難受,怎麼會在這種時刻想要依靠他?


而且他應該在家過年,我總不能期待人在這種闔家團圓的日子……


對話框裡的文字輸入又刪除,我最終還是發了最簡單的回應。


【新年快樂。】


那邊回復很快:【你怎麼了? 】


我看著這四個字,眼淚唰地一下落了下來。


後來我回想起這件事,依然感慨。


怎麼會有人,能通過你毫不奇怪的四個字,就能猜到你不好的。


12


莊煜來時抱著頭盔。


空蕩蕩的輸液大廳,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見我一手纏繃帶一手輸液,他有些手忙腳亂,憋了半天才說出一句:「我去幫你灌熱水袋。」


暖水袋墊在手下,指尖迅速回暖。


我看他跑前跑後,自己卻沒了平時的活力,聲音都莫名有些啞:「為什麼過來?不跟家人過年嗎?」


莊煜像是想握我的手,最終卻隻握住輸液管:「我爸……每年除夕都在加班。我媽受不了他心裡隻有工作,他們離婚了。」


「抱歉。」


莊煜跟我對視。


空氣靜默一瞬,我眨眨眼:「看我太久會愛上。」


莊煜無語,殘忍地打開了前置攝像頭,一個素顏浮腫眼眶通紅的女鬼出現在鏡頭裡。


我哽住:「你懂什麼,這叫純欲,這叫破碎感!」


莊煜嘴角翹起。


我說我想看春晚,他就舉著手機陪我看,那時裡面的節目還沒有現在這樣尷尬,我注意力卻不在節目上,隻覺得心間發痒。


輸完液,莊煜陪我一起走出醫院。


「送你回家?就是現在估計不好打車。」


我指指頭盔:「我想坐你的摩託。」


莊煜看了Ťũ̂ₑ眼我負傷的手,欲言又止,還是滿足了我的要求。


我戴上備用頭盔,順利地坐上了莊煜的摩託車後座。


機車發動,引擎的轟鳴聲在禁燃煙花爆竹的深夜顯得格外清晰。


但再清晰也擋不住我的胸腔裡的聲音。


我和他莊煜駛過城市街景,穿過江上大橋。


手上的痛覺不再清晰,莊煜的背像一座島。


他騎得不快,我心想,冬日裡竟也有這樣柔和的夜風。


到公寓樓下時,已是深夜。


莊煜依舊跨坐在車上,長腿撐地,靜靜看我摘下頭盔。


我抬頭,心跳平復下來,又起了逗他的心思。


「來都來了,不留宿嗎?」


莊煜動作一頓。


我沒忍住笑:「幹嗎,又不是沒留宿過。」


莊煜正要說什麼,我上前拉住他的手,微微踮腳,一個吻落在了他的頭盔。


夜風吹過我的發絲,落在他的衣服。


我心想,風竟然也偏向你。


我後退一步,聲音很輕,發自內心:「謝謝你,還有,新年快樂。」


莊煜的視線落在我的手上。


我伸手:「沒事兒,就縫了兩針,我自己可以搞定。」


「莊煜。」我還是沒忍住叫住他,滿腹的話落到嘴邊,變成了一句,「我以後可不可以經常找你?」


莊煜沉默了好久,他的聲音隔著頭盔悶悶傳出來:「我不讓你找,你就不找了嗎?」


我說:「對,我就不找了。」


莊煜似是沒想到有這樣的回答,動作一下停住了。


半晌,他看著我:「我以為我們已經在談戀愛了。」


好像就是從那一刻起。


林樂琪不林樂琪的已經不重要。


我好像真的對他動了心。


13


「越界」春節期間營業,我忙了整整一周。


等到成年人的年假結束,才算真的闲下來。


我的手大概從第二天就開始愈合了,但包著紗布看著還是嚇人,虎子差點沒把飯都喂到我嘴裡。


小金初六才回來,他先是關懷了我的手,而後立刻發現了我的變化:「林姐,怎麼不穿貂了?」


我看了眼身上顏色溫柔的羊絨大衣,哼笑了聲:「我的氣質,已經不需要用貂來襯託了。」


其實是因為穿貂跟莊煜站一起實在是有點詭異。


而且以我現在的經濟水平,也不能經常穿貂了。


年後,政法大學開學,莊煜結束了在律所的實習工作,忙著準備考研,而我也終於在又出現在ťü⁼他自習室時得到了坐在他身邊位置的資格。


莊煜看書,我就拖著腮看他。


少年幹淨又專注,認真看書的樣子都像是一道風景。


大學校園的環境跟我平時生活的環境完全不同,它安靜,美好,簡單。


忙完春節那會,我明知是該做以後的打算和考慮「越界」的經營問題。


可就是不想去解決。


每次來到學校,在莊煜旁邊坐會兒,好像就能徹底忘記那些糟心事兒。


「天天往這跑,你酒吧不開了?」


他說這句話時,我正在食堂吃著刷著莊煜的卡買的辣子雞。


我故意說:「好嘛,那我回去做生意,以後不來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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