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書。要不然三千個下蹲。你自己選。”羅學明陰惻惻地說。
徐晚星:“……”
好的,閉嘴了。
羅學明還在敲桌子:“快點,當著我的面換!”
徐晚星咬牙切齒從抽屜裡拿出了全部的書,抱成一摞,重重地砸在喬野的桌子上:“給你,都給你!”
羅學明還在念叨:“瞧瞧你的書,上課不做筆記,就跟昨天才領到手一樣。正好,喬野也才剛領書沒幾天,正該是這麼個樣兒。”
喬野竟然也沒推拒,大大方方接受了徐晚星的慷慨饋贈,末了把自己那摞烏七八黑的書整整齊齊堆在她桌上,笑得和顏悅色:“謝謝了。”
還謝謝了!
倒打一耙不說,他還拿刀子戳她心!
徐晚星雙目圓睜,恨不能拿眼刀子在喬野身上戳他媽一百個窟窿。
這卑鄙無恥、陰險狡詐的小人!
什麼恩怨兩清?什麼煙消雲散?她和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和解了!勢不兩立!水火不容!有仇必報!锱铢必較!
①馬屎皮面光:四川方言,多形容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第十一章
因為換書一事,徐晚星憋了一肚子氣。偏偏更倒霉的是,放學後剛跑到茶館外面,就被徐義生吹胡子瞪眼睛地兇了一通。
“你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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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你守攤子啊。”她一頭霧水。
“我昨天說什麼來著?你全當耳旁風了嗎?”
“不不不——”
是的。全當耳旁風了。
徐晚星開始冥思苦想,昨天老徐的每日啰嗦一百句裡,到底有什麼是她錯過的信息。
不過沒關系,徐義生也知道她想不起來,兇巴巴地直接挑明:“我說過了,從今天起,你別來攤子上幫忙了,每天放學給我滾回家好好學習,不許再耽誤時間!”
欸,那不是氣話嗎?
徐晚星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爸,你來真的?”
徐義生沒說話,圍著油膩膩的圍裙站在原地,把手往清花巷的方向一指,一臉堅決。
“好啦好啦,我答應你我不去茶館幫張姨打牌了,就在攤子上幫你——”
“不行。”
“那……生意沒那麼忙的時候,我一定抽空看書——”
“也不行。”
徐義生是真的下定決心了,不管生意再怎麼忙,哪怕少個人手會少賺點錢,也絕對不能再讓徐晚星每晚來攤子瞎忙活了。且不說她會不會被抓進茶館湊人頭,她已經浪費了太多時間在這茶館裡外。
別的孩子,從小就參加各種興趣班輔導班,隻有徐晚星從蹣跚學步起就跟著他在這抄手攤子上混。
如今她都讀高二了,他沒法讓她贏在起跑線上,至少不該再拖她後腿。
徐家父女一個比一個倔,但在固執己見這件事情上,老徐還是擁有絕對領先的本事,畢竟比徐晚星多了幾十年的頑固經驗。
最終,徐晚星隻能戰敗歸家。
徐家就在清花巷最窄的一頭,兩層的小平房。屋外是最古老的紅磚牆,並沒有貼過瓷磚。
因常年風吹日曬,水泥上生出了斑駁的青苔,又悄然躍上了青色的藤曼。日積月累,竟長出一大片綠油油的爬山虎,細密的脈絡交織成網,不經意間展示出生命的蓬勃壯麗。
據說徐義生的爺爺那輩就住在這裡了,這房子也可謂是年代久遠。
可惜徐家人丁單薄,到了徐義生這一輩,父母都過世了,他又是個跛腳單身漢。好在老天爺送來一個徐晚星,勉強給他湊了個家。
徐晚星拉開陳舊的卷簾門,沒精打採地上了二樓。
所謂二樓,其實隻是在一樓的屋頂搭了個棚戶。棚外是晾衣服的地方,棚內有張舊木桌,一張椅子,一張寬大的老地毯。天氣適宜時,徐晚星可以在這裡寫作業,不用悶在一樓逼仄的臥室裡。
小學時,徐晚星去家境殷實的同學家玩過一次,回家就開始不折不撓地央求父親給她一個書房。
“我同學家的書房可大了,有沙發,有鋼琴,有一面牆那麼大的書櫃,還有……”彼時,小晚星尚且不懂事,隻眼巴巴地瞧著父親,希冀於自己也有擁有那樣一個天堂。
徐義生為難了一夜,第二天就精神奕奕地爬上了屋頂,開始敲敲打打地搗鼓起來。
當晚,徐晚星放學歸來,就看見平房上憑空長出了二樓。雖然是極為簡陋的棚戶,但也擺下了她的一箱舊玩具,一張舊書桌和一把椅子。
對於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並非凡事都求個華麗昂貴,徐晚星也不過是想擁有一個獨立的空間罷了。而這個天堂,徐義生慷慨饋贈與她。
那一夜,她睡在徐義生不知從哪找來的寬大地毯上,睜眼就能瞧見窗外的星河萬千。
徐晚星高興壞了。
雖然近幾年城管來過好多次,說這是違章建築,得拆。但秉承能拖就拖的釘子戶原則,父女倆也還暫時保留著這麼個地方。
徐晚星在窗前坐下來,把書包往地上一扔,沒精打採地推開窗戶。
隔著窄窄的巷子,對面的兩層小樓比徐家的這一棟要體面些,好歹二樓不是棚戶,是水泥建築……但總歸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扇窗後坐著個蒼白瘦弱的小姑娘,正奮筆疾書。
徐晚星衝她吹了聲口哨,叫她的名字:“辛意!”
小姑娘驀地受驚,抬頭看著她,也不敢吱聲,隻著急地指了指身後的房門。
徐晚星會意了,辛意的爸爸在家。
她也不多說,輕車熟路地掏出作業本,又從筆袋裡拿出一隻大紅色的記號筆。翻出新的一頁,在上面龍飛鳳舞寫了幾個碩大的字,亮給對面的人看。
辛意定睛一看,隻見本子上寫了七個大字:作業借我抄一下!
她也低頭窸窸窣窣依樣畫葫蘆,片刻後,舉起自己的作業本給徐晚星看。
藍色的記號筆,工工整整的三個字:哪一門?
徐晚星埋頭,兩秒後,舉起本子:每一門。
辛意:“……”
然後兩人就開始進行下一個環節——
徐晚星從晾衣服的平臺上抽來一根長長的竹竿,把書包裡的東西都清空,然後掛在竹竿上,從窗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一直伸到了辛意的窗戶裡。
那邊的辛意也整理好了今天的各科作業,悉數放進那隻空書包裡,然後比了個OK的手勢。
徐晚星手腳麻利地把竹竿伸了回來,取下書包,作業就到手了。
隻是打開書包一看,裡面還有一張紙,紙上是辛意的筆跡——
“晚星,我知道你很聰明,可以用很短的時間學會我很長時間才能消化吸收的知識。可是還有兩年不到就高考了,你真該多用點心在學習上,有的困難不是聰明就能解決的,比如時間。”
徐晚星一頓,表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
這就是語文學得好的人能講出口的話啊,聽起來真是好有道理!隨便寫張小紙條都像從《名人名言》裡扒拉出來的經典臺詞。
她咧嘴衝對面一笑,然後就開始低頭苦抄。
其實也不是真的不懂事。她也知道該努力了,可是懶習慣了,再加上今天心情真的很糟糕……徐晚星想,從明天開始,她一定好好學習。
滿腦子好好學習的徐晚星,抄作業抄到一半,因為沒睡午覺的緣故,眼皮子上下打架,最後哐當一聲倒在書桌上睡著了。
辛意和徐晚星是同桌,也是鄰居,住在清花巷裡的兩對門,從小就認識。
隻可惜雖是鄰居,兩人的關系一直沒有熟起來。
原因之一:辛意的父母對她十分嚴格,從小就給她報了各種補習班、舞蹈班、古箏課……反正徐晚星在外面當野孩子的時間裡,辛意一直在家和少年宮之間奔波,勤勉地學習著,自然也沒有多少機會和徐晚星熟起來。
原因之二:對於苛刻的辛意父母來說,哪怕女兒有時間,徐晚星這樣的野孩子也是不值得結交的。別說從小打架打牌了,不論什麼時候見到她,都跟隻泥猴子似的,半點沒有淑女氣質。自家孩子才不能變成這樣呢。
於是兩人真熟起來時,已經是高中成為同桌以後了。
徐晚星迷迷糊糊地打著盹,直到被對面的動靜吵醒。
老巷子本就不隔音,何況這是清花巷最窄的一頭。從辛意的窗口到徐晚星的窗口,距離也就兩米多,誰家衝個廁所放個屁,另一家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從睡夢中醒來,聽見辛意的父親在大聲說話。
“作業做完了嗎?這才幾點,就開始趴在這兒睡覺?”
辛意的聲音很微弱:“都做完了,本來隻是想休息一下,不知道怎麼就睡著了——”
“做完了?做完了就可以睡覺了?你看看誰家孩子上高中了,八點半就能睡覺的?哦,就你累,就你想休息。你腦子本來就不好使,這麼好逸惡勞下去,你能考上什麼好大學?”
“爸,我隻是覺得有點累,以前沒有這麼早睡過,以後也不會——”
“凡事有一就有二,你還敢狡辯?”
……
徐晚星看見男人有些猙獰的面孔,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而她這點動靜也被對面捕捉到了,辛爸爸眉頭一皺,唰的一聲拉上窗簾,可罵聲半點沒減。
天色已晚,最後一絲白晝的光也消失在地平線。
從房頂傳來細微的聲響,下一秒,有隻野貓姿態優雅地落在窗臺上,然後輕車熟路躍進書房。
那隻貓黃白相間,是她的老相識,也是這附近的眾多野貓裡和她關系最好的一隻。
徐晚星心不在焉地下樓,打開冰箱找吃的,找到了一袋拆封的餅幹,和一盒用保鮮盒封好的蓋飯。蓋子上還貼著便利貼:全給我吃光,一粒米都不許留下!
她把飯盒放進微波爐,擰了一圈,等了兩分鍾,然後抱著飯盒和餅幹咚咚咚跑回樓上。
阿花還在窗臺等她,看見她的身影,喵了一聲,迫不及待地跳到她腳邊,貪婪地望著她手裡的餅幹。
夜色裡,窗外吹來略帶涼意的晚風,一人一貓蹲坐在桌前吃飯。
風裡斷斷續續傳來對門的爭吵,說是爭吵也實在算不上,畢竟辛意膽小怕事,從不敢反駁父母,那最多不過是單方面的斥責。
起初隻是辛意的父親在責罵她偷懶睡覺,後來母親也加入了,說她腦子笨,從來都不能一心二用。高二不過是學習緊張了一點,她就連練古箏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了,十級連考兩次都沒考過,簡直太丟人了。
辛意的聲音很少響起,也不是不為自己爭辯,隻是每逢開口,說不了兩句就被打斷。
強勢的父母因為太過嚴苛,造就了軟弱的子女,不僅軟弱,甚至連反抗的能力都快失去。
徐晚星越聽越生氣,一想起辛意那蒼白瘦弱的小臉蛋,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最後把飯盒往桌上一放,蹭的站起身來。
阿花嚇了一大跳,喵嗚一聲躲進桌子下面,瞪大了眼睛觀察她。
飯盒的主人忘記了便利貼上的囑咐,剩下了一小半的飯,扭頭咚咚咚跑下樓,垮過窄巷,開始大力拍門。
砰砰砰,辛意家的屋門被拍得震天響。
樓上的父母正生氣,聽見這種沒禮貌的敲門聲就更是火大。男人扯著嗓門兒吼了句:“誰啊?拍壞了賠門嗎?”
門一開,男人愣住了。
門外,住在對面的小姑娘眼神冰冷地站在巷子裡,聲音比表情還要冷個十來度:“叔叔,麻煩您聲音小點吧。這是清花巷,不是什麼別墅區,您以為您家安了十級隔音設備呢,站窗口就開始罵街了?”
辛家和徐家雖然住在兩對門,平日裡撞見了也是不好不賴地發個招呼,兩個大老爺們兒不對付,關起門來誰也看不上誰。
姓辛的眉頭一豎,指著徐晚星:“小小年紀,說話這麼衝,還懂不懂禮貌了?”
徐晚星針鋒相對:“您也一大把年紀了,罵起街來也不管不顧、影響左鄰右舍,咱倆這不是半斤八兩嗎?”
簡直火上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