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學明帶著徐晚星走進來,說:“這是肅德的黃校長,這是十幾年前我們學校的李校長,如今退休了。”
他口中的李校長,那位頭發斑白的老人,目光銳利地看著徐晚星,把羅學明的話補充完整:“也是李奕辭的爺爺。”
徐晚星當時就一個天雷劈下,腦子裡砰的一聲炸開了。
李奕辭的爺爺官職這麼大,她可萬萬沒想到。
師太言簡意赅對徐晚星說明了現在的情況——
李奕辭受傷了,腿腫得三天沒下來床,現在走路都還瘸著,手上也有觸目驚心的傷。
根據他的指控,是徐晚星在物理競賽當日,連夜趕去肅德的大門口,與他發生肢體衝突。
衝突原因是,兩人曾在他轉學前就有嫌隙,競賽當天又有了口角爭執,他因措辭不當,侮辱了徐晚星的父親,遭到她的暴力對待。
“現在肅德方面希望學校能給個說法,對你進行嚴肅處理——”師太停頓片刻,才說,“同時,他們認為這次事件性質惡劣,應該取消你的競賽資格,後續不能再參加北京決賽。”
徐晚星一愣,回頭看著羅學明:“我進決賽了?”
羅學明面色凝重,點頭道:“進了。一共三個名額,你和喬野拿了頭兩名,滿分。”
徐晚星瞪大了眼睛:“我倆都是滿分?”
不會吧?打了個平手。
黃副校長很不客氣地打斷她:“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就事論事,我們也該先討論你的打架行為。”
徐晚星幹脆利落說:“行,你說。”
她這態度倒是把那副校長激怒了,當場將茶杯重重一磕,“你這學生,什麼態度?我聽說你也不是第一次打架了,違反校規校紀都是家常便飯。小小年紀不學好,還禍害別的好學生,你知不知道你給人帶去多大心理陰影?身體的傷都是小事,好端端一個前途無量的孩子,被你打得下不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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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話與其說是講給徐晚星聽的,倒不如說是講給李奕辭的爺爺聽的。
“李校,您說說,這樣的學生放在您當校長那時候,該怎麼處理?”
徐晚星趕在老人說話前開口,“怎麼處理,還不都是你們說了算?是,他前途無量,他被我禍害得參加不了決賽了?沒有吧。倒是我,說不準要去決賽拿個第一名,搶走你們肅德的風頭。”
她天真無害地笑起來,“這麼一看,最好我被取消參賽資格。也別問緣由,他都沒錯,反正就是我打了人,好讓你們再插個自己人進去唄——”
“你什麼意思?”黃校長勃然大怒,“你在暗示我們別有居心?”
羅學明連拉都沒拉一下徐晚星。師太給他遞眼色,怕徐晚星把事情弄得無法善了,可羅學明壓根動都不動,似乎鐵了心要讓徐晚星把事情說出來。
他臉色鐵青,既有恨鐵不成鋼的不甘,又對肅德的做法感到憤怒。
學校與學校之間的打架事件多不勝數,年年都有好幾十起,偏偏挑上這個時候來找人,還把老校長都給拉了出來。怎麼,當誰是傻子,看不出他們居心叵測?
那就破罐子破摔吧。他冷笑著想。你們不讓我的學生去參賽,那誰也別裝出一副冠冕堂皇的樣子來。
最後還是老校長說話了。
他定定地看著徐晚星,說:“我不管什麼物理競賽不物理競賽,我今天來,不是作為六中的退休校長,也不是肅德的說客——”
黃副校長的臉色稍微白了下。
“我就想問你,都是父母帶大的孩子,家中都有老人,如果換做是你被打成我孫子那樣,他們作何感想?”老校長面色不虞,雙目蘊怒,“今天我隻是作為祖父,因為孫兒遭受了暴力對待,所以前來問罪。”
他抬起頭來看著師太,威嚴甚重,“你們劉校不在沒關系,我可以等,就在這裡等到他回來為止。我亦是從教者,不可能主張以暴制暴,但如果今天沒有一個滿意的處理結果,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最後一句,言辭鑿鑿。
羅學明頭痛欲裂。
在場兩位不速之客,帶著兩種完全不同的訴求。
肅德的副校長顯然隻是想取消徐晚星的參賽資格,為自己學校爭取多一個名額。可老校長的意思是,他要看到徐晚星受到應有的懲處,事情捅到劉校那裡去,會有什麼結果他心知肚明。
去年徐晚星和李奕辭的打架結果,是她被記大過處分,劉校在升旗儀式上全校通報:“如果下一次徐晚星同學還有這樣惡劣的行為,學校將對她給予開除處分,絕不留情。”
劉校是李老校長親自帶出來的學生,多年師生情分,他絕不可能姑息徐晚星。
辦公室內一時沉寂。
師太趕緊出來緩和氣氛。
“先不急著說結果,事情的經過都還沒弄明白。徐晚星,你說,你和李奕辭到底為什麼發生衝突?”
黃副校長:“我說的還不夠清楚?他們早有衝突在前,當天又生嫌隙。李奕辭也親口承認是他言辭不當,侮辱了徐同學的父親。可是不管再怎麼生氣,動手打人遠比口頭侮辱性質惡劣。這種行為,必須嚴處!”
徐晚星說:“你說得對,動手打人就得嚴處!”
眾人都是一驚。
羅學明伸手拉她,還以為她又一根筋了,要奉行什麼個人英雄主義,怒道:“閉嘴,少說氣話!”
徐晚星卻掙脫開來,擰著脖子,“先動手的不是我,是李奕辭!”
他手下一頓,來了精神,“說清楚,說明白!”
徐晚星將老徐在夜市被人砸了攤子說得一清二楚,“如果不信,就去調金茶路的監控,看看我爸的攤子到底有沒有被砸,他有沒有被打。”
老校長又驚又怒,一時不語。
倒是黃副校長開口問:“就算你父親的攤子被砸了,就一定關李奕辭的事嗎?你也說了,你是去肅德找的他,他可沒有分身術,一會兒在金茶路的夜市,一會兒又飛回了肅德。”
徐晚星怒道:“我去網吧找到他的時候,他還口口聲聲說下次就不止砸攤子了。不是他,還能是誰?”
老校長終於開口:“先別急著吵,我打個電話問清楚!”
他面色凝重立在窗口,撥通了李奕辭的電話。可李奕辭是什麼人?在電話裡矢口否認砸攤子一事,甚至哭了起來。
“爺爺,你不信我的話嗎?你寧可相信別人,也不相信自己的親孫子?我是侮辱了她爸,的確是我有錯在先,可我真的沒有動手打人啊!”
黃副校長冷笑著,說:“小姑娘年紀輕輕,謊話連篇。”
她催促師太,“聯系上劉校了嗎?趕緊請他回來,坐下來把事情處理了吧。真相大白,也沒必要再拖。”
她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微微笑著對徐晚星說:“為免你說我們肅德別有居心,現在我們也不追究你的參賽資格了,把事情全權交給你們校長處理。他留你,你就去北京參賽,為校爭光吧。他要是不留你,大不了浪費一個參賽名額,誰也別去。”
徐晚星怒道:“讓我跟李奕辭說話!”
她欲與人對峙,卻被師太一把扣住肩膀。
“不要白費功夫了,沒有用。”
氣氛一時僵持。
她又驚又怒,飛快思索著,究竟是如實說話,按照喬野的思路,把責任都推給他,還是自己擔下來。
他挺身而出,不讓她動手,無非是為了保住她,以免開除。
可眼下肅德拿物理競賽說事,就是為了一個參賽名額。如果真把喬野供出來了,即便保住了她,他也一定會失去參賽資格。
說,還是不說?
.
“為什麼不說?”
辦公室門口,有人悄無聲息出現在最佳一刻。
所有人都回頭看去。
可他隻看著徐晚星,仿佛早已知曉她心中的問句,從容不迫地走進來,說:“人是我打的,跟徐晚星無關。”
全場哗然。
徐晚星急了,怕他不知道承擔責任的後果,連忙伸手去拉他,卻在半空中被他捉住了手腕。他很輕很輕地扣住她,用拇指壓了壓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他還包扎著手臂,儼然一個重度傷患。
揚了揚那隻打著石膏的手,喬野:“人是我打的,很抱歉因為一時衝動,讓李奕辭下不來床。但我想他也不虧,至少他能下得來床後,哪怕兩個月,我的手還依然拆不了石膏。”
這驚人轉折,直接令眾人張大了嘴,辦公室裡鴉雀無聲。
第四十二章
黃副校長急了。
“這位同學,話不可以亂講。明明是別人的事,跟你沒關系,你可別開玩笑。”
喬野抬手,“您看看我這手,像是在開玩笑?”
“你隨隨便便衝進辦公室,開口就說這是李奕辭給你打的。空口無憑的,怎麼能取信於人?”
喬野從容而立,字句清晰:“您不是也僅憑李奕辭的一面之詞,就判定了他沒有對徐晚星的父親動手,隻有徐晚星單方面施暴嗎?”
羅學明眼光大盛,隻差沒當場拍手叫絕。
他一把摁住喬野的肩,凝神道:“說,繼續說!”
師太:“……”
喬野並沒有說多少,但每一句都仿佛掐在了七寸上。
“人是我打的,和徐晚星無關。金茶路的監控也許掉不出李奕辭砸攤子的畫面,但貴校外面的監控,大概能看出徐晚星究竟有沒有動手打人。”
其實那段林蔭路哪裡看得清現場。
“錯我認,動人打人就是不對。但李奕辭受了傷,我也一樣,要麼法不責眾,要麼我和他同進退。”
要開除要記過,誰也別落下誰。
“如果您信不過我——”他望著老校長,說,“這事也瞞不住我父母,學校總歸是要請他們二人來一趟,我這手是什麼時候傷的,又是為什麼傷的,他們也一清二楚。我沒必要為了幫同學一個忙,把自己弄成這樣。”
辦公室裡靜得可怕,誰也沒說話。
老校長的又一通電話裡,李奕辭聲嘶力竭辯解著自己不曾打人。可他的傷,老校長也清楚,不過是皮肉傷,看著嚴重罷了。眼前這孩子卻折了手……
總不能是自己給硬生生弄骨折的,就為了冤枉他孫子吧?
問問在場人,沒誰產生這種懷疑。
最後是師太讓兩個孩子先行離開,“這事還是等劉校回來,我們好好討論,再做處理。”
羅學明稍許安心,底氣比先前足了。
既然打人的不是徐晚星,那麼開除這一項,應該是可以劃掉了。而若要處分喬野,李奕辭傷的可沒他重,人家都骨折了,那你李奕辭該受什麼處分?
他沉聲道:“你們先回去上課,晚點我再找你們。”
徐晚星還想說什麼,卻被喬野用眼神制止。
“別多事。”
兩人離開了是非之地。
陰冷的午後,天空中擠滿了厚重的雲,冬日越發冷了。
她在教學樓下站定不動,“喬野,你知道後果嗎?”
“知道。”他答得平靜坦然,“你以為我和你一樣,看不清形勢就莽撞行事嗎?”
她定定地看著他,“你在外面偷聽多久了?”
“你前腳進去,我後腳就到了。”
“那你應該清楚,他們要的是一個參賽資格,不是你的,就是我的。”
喬野笑笑,“說漏了一點。如果罰的是我,失去的不過是個參賽資格。但要是罰的是你,除了參賽資格,還會賠進你的高中生涯。”
少年立在梅樹下,身姿筆直,哪怕手上吊著繃帶,也絲毫不影響他的賞心悅目。
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
那一刻,她的腦中不合時宜地出現了一句練習古詩詞鑑賞時讀到的詩句:白馬銀槍,翩翩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