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竇信然已經習慣了和意外和平共處。
反而是轉到了十五班後的這一年裡,他的生活順暢到不可思議。
突然就得到了企業的特困助學金、奶奶突然可以轉到更好的醫院, 用上最起效的新藥,病情也大幅度好轉。而在沒有其他煩心事幹擾後,竇信然竟然也順順當當地考進了集訓隊,獲得了B大的保送名額。
苦後的回甘,就像是雨後的彩虹,幾乎讓人以為這是命運終於垂憐,對他這些年的辛苦生活予以報償。
然而……
原來不是命運在補償他。
命運隻是做了那隻背後的推手,手中持著金線和剪刀的神祇三姐妹在竇信然後背上輕輕一拂,推著他向前一步。
向前一步,竇信然抬起頭來,葉千盈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不是他生命裡終於出現了雨後的彩虹。
是斯人為他化作彩虹*。
不遠處,玫瑰金色的電梯門已經緩緩合攏,小葉總的身影完全隱沒於鋼鐵之門以後,而竇信然的視野裡,那對似曾相識的凌人鳳眼卻反復地閃動出現。
那對漂亮的眼睛,生在小葉總身上顯得清濯,可當它長在葉千盈的臉上時,傲然之下隱藏的溫柔和回護,卻足以令人心動。
倉庫主管看竇信然愣在原地不動,便去拉他的胳膊肘,玩笑道:“怎麼,小竇,你看人家葉總看傻了?”
竇信然回過神來,笑一笑說:“沒有。”
他看的不是那位小葉總。
他是透過那位小葉總,看到了人家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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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喜歡的女孩兒,是翱翔在天空上的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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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時候,葉千盈突然收到了竇信然的消息。
他們幾個經常在三人小群聊天,即使葉千盈現在變得這麼忙,她也會在各種時間碎片的縫隙中回一下群裡的消息。
有些時候是小鈴鐺的新照,有時候是三個人曬出自己今天的午飯。
還有不少時候,是竇信然把他學生的作業打碼上傳,給兩個朋友見識一下現在小孩子的泥石流思維。
即使三個人已經相隔南北,但是在這個隻屬於他們的三人小群裡,大家依舊像是從來未曾分別過。
竇信然:[小鈴鐺貓貓懶腰]jpg.
竇信然:有時間嗎?
竇信然:我有一個事關前途的決定要做,想要聽聽你的意見。
葉千盈:在!
竇信然:方便的話,可以視頻嗎?
在看到竇信然發來消息的瞬間,葉千盈不假思索地回了個“可以,現在就行。”
在竇信然打來視頻的間隙裡,葉千盈轉過身,提前和自己的室友們說了一聲:“凝凝,夢夢,黎黎,我要接個視頻。”
談詩凝相當善解人意:“好的好的,我們說話都輕聲一點。”
眼看著葉千盈拉上床簾,沒一會兒,簾子裡就傳來她說話的聲音,寢室裡的三個女生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最為一針見血的諸夢指了一下牆上的表:九點四十五。
葉千盈的作息是很規律的。
一般這個時候,葉千盈都會收拾收拾,上床睡覺,然後借著“入睡”的掩護進入學習空間,開始例行打副本。
她也會和家人視頻聊天,但時間往往是固定的,不會在睡覺前打電話。
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幾個室友也都很習慣葉千盈被劃分成規則時段的作息。
因此,今天看到她竟然主動打亂作息,又難得接了一個陌生的視頻,三個女生都有幾分好奇。
而很快,因為耳機一開始沒能調試好,故而從床帳裡泄露出一絲半縷的男生聲音,三個室友就更好奇了!
……
在被床簾隔出的小空間內,竇信然的身影躍然浮現在手機之上。
他看上去瘦了一些,顯得眼睛更大,輪廓更深,眉眼之間也更為成熟和精明。
然而在輕輕露出一個微笑的時候,那股帶著點狡猾氣質的少年氣就又一次浮上他的面龐,讓竇信然和葉千盈記憶裡的那個同桌別無二樣。
“好久不見。”
葉千盈笑了一聲:“才一個月吧。我這裡時間過得特別快,一點都感覺不到。”
“確實,學校裡的時間過得都快。”竇信然點頭贊同:“我就不一樣了,我天天忙的要死,每天除了必須要做的事情之外,滿腦子都隻剩下想睡覺這個念頭。感覺時間被拉得特別長——但偏偏還不經用,每天處理幾件事,一下子就過去了。”
這根本就是典型的社畜發言啊。
葉千盈對竇信然發出了慘無人道的嘲笑:“不是說好立志要當冷酷無情的資本家嗎,怎麼把自己混得像現在這麼慘?”
但想了想,她還是冒著自己可能掉馬的風險問道:
“孤輪那個工作……你是不是辭了?要是沒有那麼缺錢的話,你就先別做那個二手倒賣,問問孤輪的主管還能不能過去上班?”
這句話說出口後,葉千盈半天都沒有等到竇信然的反應。
她的同桌隻是隔著鏡頭,微笑著,靜默而長久地看著她。不知是不是打光的原因,葉千盈覺得,今天的竇信然,眼裡若有若無地閃動著一種暖融融的光。
過了好一會兒,竇信然才慢慢道:“不用擔心,我還在孤輪工作的。”
“哦……哦?!”葉千盈才松了半口氣就反應過來不對:竇信然現在好像還在做倒賣和中介吧,而且他似乎也同時給兩個學生當周末家教。
嘶,時間表排得這麼滿,他是個鐵人也周轉不開啊。
系統幽幽地插了一句嘴:“宿主……您是最沒有資格說這話的人。”
葉千盈毫不猶豫地在自己思維裡把系統按下。
對著竇信然現在的時間安排,葉千盈鮮明地表現出自己的不贊同:“你很缺錢嗎?”
“錢的話,目前不缺。”竇信然翹起唇角,玩笑似地看著她:“另外,我缺你就給嗎?”
“行啊,不過我不白給人送錢,你可以打個借條。”
聽到這個答案,竇信然輕輕地一仰頭。
騙人。
“你不是說,有事關前途的決定要做嗎?”葉千盈輕抬下巴催促了一下,“說說,是什麼?”
她上輩子雖然沒有插手過公司的事,名下的信託基金一直有專人搭理,但好歹也是在家裡耳濡目染多年的。
竇信然的想法隻要不太離譜,葉千盈便能給出兩句公允的建議。
竇信然不賣關子,既然葉千盈問,他就很自然地說了。
“你覺得怎麼樣?”
“跨國買賣?”葉千盈稍稍一愣:“這個……做倒是可以做。隻是我沒想到你會……唔。”
讓葉千盈猶豫的,不是最常見的海關問題,異國客戶或者其他什麼。
她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親眼見證著,竇信然的命運和上輩子漸漸覆壓上相同的車轍。
上輩子的時候,葉千盈不認識竇信然,竇信然也不認識葉千盈。他們兩個恐怕連彼此的名字也沒聽說過。
隻是因為沈瀚音的緣故,家人連帶著告訴了她一點關於竇信然的消息。
據說,沈瀚音的那位多年舊友,本身就是做跨國倒賣起家。他在G國經營多年,勢力葉大根深,甚至還在G國拿了個爵位。
似乎沈瀚音剛剛出事的時候,他也剛剛回到華國境內不久,正好就給了自己黯然歸來的朋友一記強有力的支撐。
那時的葉千盈,自然對那個未曾謀面的大老板不感興趣,所有消息都是過耳既忘,聽聽就算。
然而現在,既然她已經認識了竇信然……
葉千盈閉上眼睛,又回憶起了家人當時對於竇信然的描述“跨國倒賣起家”、“G國經營多年”、“才回華國”……短短兩句話內,承載著多麼大的信息量啊!
她不知道上輩子竇信然有沒有考進數學集訓隊,被保送B大。
但很顯然,正常學生在念完大學的時候,應該在二十一歲到二十三歲左右。
就當竇信然是二十一歲,他和沈瀚音一個年紀,沈瀚音回到華國的時候二十五歲,竇信然亦然。
假使他從大學畢業開始就幹這行,那也隻有四年時間。四年,這可談不上“經營多年”。
所以,換而言之……上輩子的竇信然,是不是根本沒能完成他的大學學業?
他是對自己的人生那麼篤定,每一步都穩扎穩打的人。這樣的竇信然,又是在怎樣的條件下,才會放棄自己的學業,毅然前去一個他不熟悉的國度?
他的奶奶和這輩子一樣,得到了良好的保障和照顧了嗎?如果沒有的話,以竇信然的品行,他是怎麼放心前往異國他鄉的呢?
還是說……竇奶奶當時已經不在了呢?
而那一回,他沒有獎學金的幫助、奶奶也沒有孤輪的醫療專用慈善支出,竇信然手裡還會有現在這麼多的積蓄,能夠和今天一樣,遊刃有餘地和自己商量“我想要做跨國買賣生意”嗎?
葉千盈隻需稍微往深裡想想,就能思考到好幾個令人膽戰心驚的可能。
一想到這點,她看著竇信然的眼神裡,就不免帶上少許的餘悸意味。
“這個生意可以做,但是還是要以安全為先,而且盡量走明路——你膽子不要總那麼大。”葉千盈一條一條地叮囑道:
“先注冊一個公司,正規合法化。如果沒看準市場不要著急做,你可以多往來幾次,找準當地靠譜的掮客。啟動資金不夠可以跟我打借條,保鏢的話我也可以給你介紹兩個合適的。賣什麼東西你應該比我看得準,這個我就不給你建議了……唔,對了。”
葉千盈猛然坐直身體:“你那個公司注冊好以後,可以先去見我大哥一面,算是……拜個山頭?”
屏幕那端的竇信然一直認真而安靜,就像是把葉千盈的每句話都寫進了心裡。哪怕這些東西他早有考慮,而且還比突然得知消息的葉千盈準備得要全面的多。
隻有在聽到“見大哥”這個建議的時候,他臉上才浮現出一分奇異的神色。